萧青冥站在竹屋外的院门前，安静地看着厉南凰。
厉南凰也在院中，就着一轮明月的清辉，轻轻地抬头看他。
然后，低下头去，继续挥动手里的薄暮寒蝉，在满是伤痕的胳膊上划出下一道伤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二人却安静得可怕。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心力对决，谁都不想先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了下风。
萧青冥是最不喜欢被人逼迫的，他救人也好，出谋划策也罢，从来只凭自己的心意，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踩踏到了他的底线。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她真的想死吗？
她们逃入祁玉山的时候，分明是想活下去的，可如今这举动又不像是假装的，萧青冥原本笃定的事情，在看到厉南凰的眼神时，却没那么自信了。
这个女人的眼神太坚韧了，没有丝毫的迷茫绝望和试探。
有那么一瞬间，萧青冥觉得，厉南凰不是在逼别人，而是在逼她自己。
“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这里。”
厉南凰察觉到了萧青冥的动摇，适时地开口打破平静。
“你真想死？”
萧青冥眉头轻皱，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你这么聪明，我骗的了你吗？”
厉南凰专心致志地伤害自己，根本不看萧青冥。
她有自己的考量，她的确不想死，可既然已经赌命了，自然不能作假，只能奔着真死去。
萧青冥这种既不近女色又不贪名利，全身上下从颜值到武功再到人品和智商，完全找不出什么弱点的高手，一不能逼，二不能骗，只能让他自己悟。
因为只有他自己想出来的结论，他才信。
想让聪明人干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除了用真的骗他，还能怎样？
所以，厉南凰的方案很简单。
要么萧青冥信她，出手相助，她接下来只用思考怎么对付梦里那个妖娆贱货；
要么萧青冥不信她，她就死了拉倒，用碰瓷的手段也要把团儿硬塞给他，跟着他这样的人，团儿在这个世界怎么都能活得不错。
萧青冥应该打死都不会想到，厉南凰真有弄死自己的备选方案吧？
从理论上来说，萧青冥就是被坑了。
不管他最后选哪条路，厉南凰都能如愿，除非他突然转性了，变得跟团儿一样不要脸，放弃他那当世君子的人设。
稳操胜券的厉南凰现在根本不理会萧青冥的反应，反正她不想骗他，也骗不了他。
她就当着萧青冥的面一刀一刀地割自己，努力保持清醒，抵抗睡神来袭，满脑子都在想再见到帝羲的时候，要怎么跟他谈条件，保证团儿的安全。
“够了。”
萧青冥终于忍不住出手，一把抓住厉南凰的手腕。
“你救了团儿，我谢谢你。至于我，公子就别操心了。”
厉南凰一脸平静地看着萧青冥，不是生无可恋，却是视死如归。
“你身上的蛊毒并不是无解，木问心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恶毒。”
萧青冥只觉得厉南凰心高气傲，不肯受人威胁。
“她救了我和团儿，我知道她不是坏人，说不定南黎也有见不得人的君臣往事。但是，我累了。”
厉南凰尽量说的意味深长，虽然不像团儿那么戏精附体，但是至少保证自己脸上毫无波澜。
“你……”
萧青冥一时语塞。
他不懂女儿家的心事，也没什么儿女情长的牵扯，但是厉南凰这一句“我累了”他却莫名地感同身受。
在这世上，纵然是他这样的男子，也未必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女子，想来她也选不了出身，更选不得姻缘，既不能出将入相，也不能浪迹天涯，到哪里都躲不过明枪暗箭，处处都是算计和利用。
这一趟风回谷之行，她仿佛已经被南黎满朝文武抛弃了一般。
身心重创之下，她，如何能不累？
“我今晚就会离开，还望公子善待团儿。”
厉南凰知道萧青冥已经动摇了，立刻乘胜追击，要收服萧青冥这样的人，需要拿出让他欣赏的气魄来。
“难怪你偏要选在今晚，原来都是为了团儿铺路。一个侍女，值得吗？”
萧青冥终于明白了厉南凰的用意，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若你知道一生都将活在黑暗中，便会拼尽全力守护唯一的光明。”
厉南凰抬起头，直面萧青冥审视的目光，她说的是真话，无所谓让他看见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团儿对别人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我来说，是姐妹，是至亲，我就算是死，也要为她搏一条生路。”
此时此刻，萧青冥终于明白这个女人眼中的坚韧究竟来自何处。
“我懂了。”
萧青冥轻轻地松开厉南凰的手腕。
“多谢公子成全。”
厉南凰一得到自由，毫不犹豫对着手臂又是一刀。
萧青冥已经开始动摇了，厉南凰努力让自己死慢点，给他一个想办法劝说自己的时间，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就是嘴上傲娇，私下仍然会出手相助。
木问心的蛊毒加持，再有萧青冥的暗中相助，这一路回苏暮城，就不用担心遭人暗算了。
唉，若是厉南凰知道还有个狼牙要一路护送，估计现在就开始琢磨回城后怎么大杀四方了吧？
“过几日有位南黎的客人要来，姑娘可以见过之后再做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青冥也不想再跟厉南凰彼此试探了。
“见谁都一样，不过是换个人利用我。”
厉南凰一针见血地直抵事情的本质。
“的确是利用，但凡事欲取之必先予之。反之，亦然。”
萧青冥点破其中奥妙。
“反之？”
厉南凰眼中一亮。
“要利用你的人如此做事，是必然。姑娘如此聪明，不妨将此事倒转过来看看，若由姑娘来决定愿意被谁利用，那么一切就豁然开朗了。”
萧青冥已然献计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厉南凰一拍脑袋，懊恼自己居然需要别人来提点。
这就是传说中的沉没成本啊！
不管是帝羲还是木问心，甚至眼前这个萧青冥，这帮已经对我进行前期投入的家伙们，若是不挺我，就得眼睁睁看着投资打水漂啊！
我现在连死都不怕，我凭什么不坐地起价啊！
终于找到对付帝羲的办法了，厉南凰急不可耐地举起刀往自己手臂上划去。
希望可以再坚持一会儿，集中精神想想怎么狮子大开，再去睡觉。
却没想到脖子一疼，两眼一黑，直接被萧青冥打晕了。
望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厉南凰，萧青冥一脸愠怒，生平头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女人。
“拿了我的计策，还想一死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