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洗手的时候，万年先爬起来把得到的浆液混到水里，看着少年洗手，大功告成。
悲剧的是，她因为受了凉，终于华丽丽的拉肚子了，拉到虚脱，两条腿像面条一样没劲。
少年又背着万年去求医。
少年买了药，回客栈拿东西，把还在地上睡觉的万年捡起来，将其塞进了马车。
万年是被冷醒的，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着闭眼的少年穿得暖和舒适，有些艳羡。
她不知道马车去哪里。
她也不敢问呀。
万年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只要一放松，她就会把平时积攒的瞌睡睡回来，成倍睡回来。
少年把摇摇晃晃的万年提过来，用披风一裹，放在旁边，继续闭目养神。
“你会不会对姐姐一直好？”
“我会用我的一切去守护她。”
“为什么？”
“因为，我爱了你姐姐不止十年，还将继续爱下去。”
“千月，你的姐夫被人杀了。”
“千月，姐姐想他。”
“千月，放下仇恨，活下去。”
“千月，父亲做了一件错事。”
“小月，一定要找个爱你的人，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
“千月，过来姐姐抱抱。”
“千月，姐姐好脏。”
“千月，你的侄子死了。”
“千月……”
无数的幻境交错破碎，万年努力奔跑想要抓住任何一个人，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千月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是谁弄脏了你？
父亲、母亲，你们别走，别走，别留下千月一个人！
梦里的一切都开始消失不见，无论如何她都抓不住，无论她如何用力奔跑。
他们出现在远处，等她跑过去，又消失在了她的指尖。
少年睁开眼睛就发现肩膀上的人浑身抽搐，浑身发冷，不停冒着冷汗，眼珠在眼皮下高速转动，整个人的状态非常差。
这是梦魇了！
“快醒醒！”
少年摇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力气大。
万年茫然睁开眼睛，眼泪瞬间流淌下来，身体不再抽搐，整个人都无法从梦境里醒过来……
“过去了，都过去了。”
少年把万年搂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
万年瞬间泪水打开了闸门，扑到少年肩膀上，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过去了。
她的家人都活在过去。
他们都死光了，剩下了最没有用的她。
她的未来都没有他们。
她的未来还值得期待吗？
……
“报仇！”
“杀！”
“杀！”
生与死之间泾渭分明，她无法跨越。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别人还在享受父爱母爱吃冰糖葫芦转风车，她就已经家破人亡，满目疮痍。
随时害怕被人抛弃。
少年缓缓用手掌运起内力，顺着万年的脊背反复推动，缓解万年的紧张压抑，暖暖她的身体。
在这种撸猫式的安抚下，万年再次沉入了梦里。
梦里有暖烘烘的太阳，万年赤脚欢快地踩在雪地上，一朵梨花落在了她的小巧的鼻子上……
优雅细长的后颈上一朵精致的罂粟花刺痛了少年的眼睛。
算命先生曾对他说的:不要爱上一个喜欢花的女孩。
少年摸摸右耳垂，一枚“戒”字耳钉在上面。这是犯过错误的象征，曾经他爱的那个女孩喜欢百合花，最后她却背叛了他，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可她一年前就死了。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不过也差不多。
人有时候不能不信命。
窗户推开，一片巨大的玫瑰花田闯入视野，红色的玫瑰花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热情灼灼，又像一旦流血不止的伤口。
“你喜欢花吗？”
万年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问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误以为对方在问她对玫瑰花的感受，含糊不清地说着:“不喜欢。”
她对玫瑰花香味过敏，一闻到就会打喷嚏，一摸到就会起红疹子。
在药谷小住几日。
药谷的气氛莫名变得开始紧张起来。
药谷里的主人出门去了，据说是提升医术去了。
今夜，少年接了任务出去了，也没说他何时归来。
万年搭个梯子爬到屋顶，看着漫天的星斗，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却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
“二小姐，不要出声。”
嬷嬷！
她不是……
“有人杀进来！老身这就送你出去。”
“有些话，我必须现在跟你说。”
嬷嬷一把把万年裹在衣服里藏起来，开始往谷外逃跑，一路走过杀喊声震耳发聩，箭支乱飞，血腥味重地让人作呕，不断有人倒下……
万年被嬷嬷死死护着，耳边的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窗户纸。
时间紧急，嬷嬷只能挑重点说。
“嬷嬷其实是药谷中人，被谷主所救，苟且偷生。”
“百里雾公子是个好人。”
“大小姐……唔～”
抱着万年的手一松，万年从衣服里漏了出来。
嬷嬷脖子中了一箭，血流如注，一只手还握着箭身，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摸摸万年的头，“二小姐，别哭。”
“有人来了快躺下装死。”
果然一批人手持长剑而来，犹如修罗在世，所获之处血流成河。
“都仔细了，一个都别放过。”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距离万年两三米处响起，很快又远了。
万年被嬷嬷护在身体下。
等人一远，嬷嬷就翻了下去，侧头看着万年，身上一个大窟窿冒着热腾腾的血，伸手来摸万年的脸，口中开始大口大口吐着血，“二小姐，二小姐，受伤了吗？”
万年小手捂住腹部，脸色苍白如纸，“没、没受伤。”
“嬷嬷，别担心。”
刚刚那个不男不女说完，就有人地毯式的搜索，把站着的人杀倒，给倒下的人补刀，务必让药谷的人死的不能再死。
其中有一刀刺在嬷嬷身上，穿透嬷嬷的身体，刺入了她的腹部。
一只黑色的大狗跑过来舔了舔嬷嬷的脸上的血迹。
嬷嬷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没能起来，揉揉狗头，“护月，带二小姐离开。”
“嬷嬷！”
“二小姐，大小姐不是自己想自杀的，她是被人玷污的，他们是……”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万年趴在护月背上，揪住狗毛，往谷外跑去。
那些陌生的名字全都被鲜血和眼泪染红，镌刻在了灵魂深处，永不褪色。
万年堵住伤口，在护月不停的用脑袋拱她的脚的条件下，奋力地爬上一棵隐蔽的大树。
“护月，快上来。”
护月看了看焦急的万年，摇了摇尾巴，把地上的血迹舔干净，再回头看了一眼，迅速在夜色中朝谷里跑去。
护月拱了拱地上的人，“嗯嗯嗯”、“嘤嘤嘤”着急地低叫着，用牙齿不断去扯对方的袖子。
嬷嬷醒来，回光返照般摸摸狗头，“护月……真勇敢。”
“护月，你也……逃吧。我逃不了了。”
嬷嬷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护月舔舔嬷嬷脸上的眼泪，走进了夜色中。
二小姐，对不起，嬷嬷本来不想告诉你真相，可大小姐和百里雾公子都太苦了……
那些坏人都该死……
嬷嬷伸出手把箭头狠狠一摁，鲜血喷薄而出，倒地身亡。
一条大黑狗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蜷缩到了主人旁边，就像平日里午后休憩一样。
万年手指抓在树上，蹲在树枝上，眼睁睁看着与世无争的药谷化作了人间的炼狱。
她跑不动了，失血外加崴了的脚。少年送她来药谷有一层原因就是为了给她治脚，可谷主没回来，其他人他又不放心。
嬷嬷在母亲身边服侍，对她们两姐妹都多加照顾，本以为嬷嬷死了，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她。
“千月，姐姐好脏。”
“二小姐，大小姐不是自己想自杀的，她是被人玷污的，他们是……”
那次，她推开姐姐的房门，想让姐姐看看她新买的簪子，一推门，就是一双做工考究的绣花鞋。
她的姐姐悬挂在三尺白绫上，一动不动。
万年当时都快吓死了，连忙喊了母亲过来。
过了很久姐姐才醒过来，先是害怕又抱歉的看了母亲一眼，后来才摸摸她的头，“千月不怕，姐姐看千月玩秋千，也想试试。”
“平时坐秋千架太无聊了，姐姐今天试试新花样。”
万年从来没有如此恨过自己，如果她没有折返，如果她没有想让姐姐开心点就跑回去想给姐姐分享她早饭去厨房偷藏的椒盐老婆饼，大概她就不听到屋子里的对话。
“母亲对不起，女儿不孝，有辱了家风。”
“千纱，母亲唯一的女儿，你怎么就糊涂犯了那样的错。”
“母亲也不想你死呀。但母亲也是不得已才让你……”
……
她就不会知道原来母亲从来没把她当做女儿，原来母亲怕有辱门楣就让犯了错误的姐姐自杀。
所以，她才会在百里雾来提亲时，反复质问对方，你愿不愿意一直对我姐姐好。
……
后来，她一直骗自己说一定是自己太皮了，比如她把癞蛤蟆放在父亲书房的花瓶里，捉毛毛虫吓姐姐，每天都想烤母亲养的小兔子，偷偷在池塘里钓锦鲤，把桃花摇下来洗澡……
一定是她把自己皮死了，母亲才不喜欢她，才会说姐姐才是她唯一的女儿。
……
火光滔天，杀戮的声音渐歇，万年躺在一个斜枝上，鲜血浸透了衣衫，沿着瘦小的脚踝蜿蜒流下，落到地上……
他又不要她了吗？
现在这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让万年觉得简直不要太糟糕。
少年和谷主回来的时候，药谷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你再找什么？”谷主看着好友到处翻尸体，他可从未见过好友如此紧张过，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当然除了好友遭遇背叛的时候……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爱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