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提议，总是很容易的。
提议想要被所有人接受，这才麻烦。
黎明之花这边倒没什么——有青玉公会的资源支持，她们并不很看重那些物资，有新伙伴加入才是她们的兴奋点。再说，她们也都亲眼见识过雪莲择机出手，把局势打崩的可怕能力，对她的实力毫无怀疑。
雪莲也是去意已决。这个看似谨小慎微的女孩子，对认定了的事却是格外倔强。雪雉严厉地盯着她，她也毫不犹豫地回以对视，平时畏畏缩缩，隐藏视线的样子，一点儿都找不到了。
重点是“雪国”那边的其他人。
史无前例的自由退队，真的可行吗？
“我必须要提醒你，咱们‘红莲公会’非常讨厌失去。”
雪豹扶着眼镜，似乎在朝着雪莲看，却又像是在提醒雪雉。
“你也知道的，对于那些骑墙派，多方下注的新人，上边的指示可是全部干掉。雪莲她确实有‘实绩’，拿到了自由退会的资格，但也得向干部提交正式报告，书面申请才行。如果处理的不那么谨慎，或者派来审查的是个坏脾气……那就是桩人命案了。”
“而且，她要转去的队伍不是别的队，恰恰就是杀过咱们的同胞，被公开通缉的队伍……你说，公会的其他队伍会怎么看雪莲？会怎么看咱们‘雪国’？”
“‘耻辱’！”暮雪立刻嚷道，恶狠狠地瞪了雪莲一眼，“我要是上级，就会直接把这家伙干掉，清理门户。”
“……！”雪莲一下子埋下头，脸色变得苍白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但对一个经验不足的C级轮回者来说，上位者的形象总是相对模糊，她又不自觉地在逃避现实，把事情往好了想。以至于，听到暮雪的话时，“从红莲退会”这份真实的压力才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事，连何闻笛和水晶都无法插嘴。她们可以咬牙一勇，说出什么“我跟你一起面对”之类的话，但那有意义吗？她们陪雪莲去提交“退会申请”的话，只会让负责审查的“红莲高层”感觉受到了羞辱，更加怒不可遏吧。
——终究，还是只能由雪莲，和她原来所在的“雪国战队”去考虑这些事情。
——这就像是量子物理中的势垒，大家都知道有一个问题要解决，但中间的环节却格外艰难，以至于不去解决、放弃，看起来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雪国”沉默了许久。
秋雪平素跟雪莲的关系还算不错，此时试着去拉她的衣襟。
“……要不，算了？我想，队长她们一定不会计较你这些无礼的。你是这次影片的功臣。”
“秋姐姐，谢谢。”雪莲面色苍白且惶恐，但意图却颇为坚定，“但我，果然还是个自私死小鬼。我想在……对我更有利的地方生存。”
“雪国就不行吗？喂，喂！”
秋雪的声音急促了些，听到雪莲如此决绝的话语，又转为恼火。不知何时，这个没存在感，和气低调更甚雪莲的女青年，已经揪住了雪莲的衣领。
但雪莲没有松口，只是一味地说着“对不起”。
“嘿，我开始欣赏这雪莲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显然是很懂嘛。”叶明珠在一旁围观着，抚着下巴。她是这场面里最事不关己，最悠闲的一个。
“你呢，触手妹？”洛书在一旁问道。
“我？你觉得我是怎样，我就是怎样的咯。”叶明珠回避了对方的提问，抬首望天。
眼看着雪莲和秋雪仍然争执不下——
“够了！”暮雪恼火道，用他的力气强行把两人分开，“秋雪，别跟这怂货一般见识！你还没看出来么，她根本不适合呆在咱们队！”
“暮，暮雪？！”秋雪错愕，“你，不是比我还反对雪莲离队的吗？不是说今天才开始欣赏——”
“闭嘴！不该说的别瞎说！”暮雪瞪了她一眼。
女青年不吱声了，眨眨眼睛，转而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向暮雪。
暮雪粗暴地扯过雪莲的领子，把她拽向雪雉、雪豹、映雪面前。
水晶眉头一皱，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苦笑的何闻笛抱住腰间，拖了回去。
只见暮雪按着雪莲的脑袋，让她向三名高手低下头颅。
“喂，给人添了那么多麻烦，不说点该说的话么？”
“啊！对，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说对不起，你就能留在队里？！说谢谢！”
“……”
雪莲再慌，也意识到暮雪是什么意思了，感激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遍“谢谢”，又很自觉地抬高嗓门。
“谢谢雪雉队长！谢谢雪豹副队长！谢谢映雪先生！谢谢暮雪和秋姐！谢谢你们这半个多月对我的关照和训导！我是想要‘变强’才加入咱们队的，但我今天发现了，想要变强，我应该走的是别的路。对不起！虽然不让我说，但我还是很对不起！最后还要麻烦各位成全我的任性，但我已经决定了，就算要面对高层的怒火，就算会受到惩罚，我——也想要冒这个风险，在更能锤炼我的环境中战斗、生存。”
“请允许我。大恩一定会报答，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会报答。”
……
三个高手都沉默着。映雪挠挠头，似乎要说话。
可暮雪却抢在了前面。
“我会陪这不成器的怂货去提交申请。说实话，我可不想再跟她在同一队里了！胆小、还抗命，越早滚蛋越好！……咱们干脆成全了她吧。”
沉默。
然后，雪雉瞟了一眼映雪，一直没发言的剑侠终于开口了。
“暮雪，你怎么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呀？这把我憋得慌。”
“啊！”暮雪的黑脸一红，“对，对不起。”
“算了，我要表达的跟你差不多，只是要补充一点。”剑侠晃了晃脑袋，看向夜幕下的远方，“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跟死掉的‘千年雪’，是你们的雪雉队长，从其他队伍挖来的啊。并非其他公会这么夸张，但确实是其他队伍。当时，雪雉她连个副队长都还不是，只是被期待的新人。”
“……”
“只会防御，砍不到人的剑客，还有除了打得比较准，一无是处的枪手。”映雪仰头，很怀念似的笑了，“人要在合适的环境里才能成长，‘雪国’的严格和精密分工造就了我。到了如今，我已经不考虑去其他的队伍了。不适合嘛。”
“但，所有人都适合‘严格和分工’吗？大概也不是。”
映雪看向躲在女孩们背后，把洛书抱在怀里照看的柳凌霜。
“同样是防御，也有做法蛮不讲理，思路也乱七八糟的家伙。雪豹兄，有没有同感呀？”
“……我并不想承认这点，但那个女孩确实让我感到了新奇，”雪豹瞟了一眼洛书，苦笑，“一边战斗，一边学习我的编程语言，想把我的无人机黑掉这种事……简直就是漫画里的举动嘛。偏偏，还差点让她成功了，真是不甘心。”
“……”
最后，所有的话题和视线，又都回到了“雪国”的队长雪雉身上。
她用力捏住雪莲的肩头。
“你确信，‘黎明之花’是更好的选择？而不是因为那里的小孩子比较多，生活起来比较轻松，更容易混日子？我要你为自己负责。”
“我能做到。”雪莲言简意赅，用力地回答。
“好吧……”雪雉叹了口气，宣布了最后的决议，“我无权干涉队员想变得更好的抉择，而收到的交换物资，已经足够了。”
雪莲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软了下去，两行比起感动更像是吓到了的泪水从眼眶流下。
好巧不巧地，暮雪突然冲她背后拍了一掌，惊得她连眼泪都崩飞了，惊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咳嗽。
“‘报恩’，你可不准忘了！”暮雪依然没好气，声音却也透露出事情解决的轻松，“还有，绝对不准丢‘雪国’和‘红莲’的脸，不然，我会把你视作敌人。”
但雪莲已经顾不上听这些了。她又忧又喜地咳嗽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而何闻笛跟雪雉那边，已经开始讨论本次影片的善后事宜，以及两队结为同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