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控制头套遮住的张尘，显露出和平时不同的成熟。
“女孩们长大会怎样？”爷爷继续追问。
“生孩子。她们……”
兰泽忽然发现小小的张尘，对大人的事情什么都懂。
张尘平静地说：“身家清白的女孩帮忙怀孕，可以得到营养品和舒服的宿舍。哪怕自己随便生个什么孩子，也可以有营养供应。虽然有危险，但女孩们都喜欢这个工作。生过孩子，喂奶照顾到一岁就可以交差了。生得多，就可以一直过得很舒服。”
他居然管这个叫工作？
兰泽又问：“为什么有危险？”
“会死啊！”
“你们太空城，不是有育儿设备吗？”爷爷理所当然地问。
而且，哪怕没有育儿设备，在现代医学的保障下，生孩子也不至于出人命。
哪怕孕妇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自然生育，有了医疗系统的提醒，她们也不至于怀得太久，会及时把孩子取出来的。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张尘回答。“可是她们……我们的姐妹……”
张尘沉默地望向太空城中的画面。
小尘已经和丑男孩们头靠头地蹲在了一起，勾肩搭背，亲如一家。很有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
“你知道她们是你姐妹？”
“猜的。我们都一样是被诅咒的孩子。之前……有个小姐姐刚开始变得像大人。她长得有点好看。耳朵比我还聋，但眼睛只有一点点斜视。”张尘沉默了一会，仿佛陷入了回忆，又或者只是注视着小尘和他从前的伙伴。“她，孩子生不出来，死了。”
兰泽懂了。这差不多就等于是，刚到青春期的女孩子作死。
但是……
“孩子哪来的？”
“我哪知道。我们怀疑法爷。但也可能是别人。也有可能是街上的混混。”
兰泽眉头皱了起来。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们还嫉妒过她。她怀孕了，在街上能领到好吃的，自己就吃光了，从来不带回来。她后来还领到了新毯子，人再也不回来住。他们，做了好多计划，”张尘指向丑孩子们。“本来打算把那个小姐姐带回来，给她个教训，后来发现她和街上的大人寸步不离，我们不好下手。他们干脆又计划，要不把我们的女孩洗干净点，上街混到怀孕，好去领好吃的。领来的给她自己留一点，剩下的我们大家分。”
“然后呢？”
“小姐姐死了。女孩们都吓坏了。没有人再敢干那个。幸好，她们还小。”
“你们……”兰泽无言。
他觉得，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熊孩子。
这些男孩和女孩，都是全凭本能活着的小野兽。他们已经活得很努力了，但能不能平安长大还得两说。
道德什么的……还是往后放放吧。
“我们把她的毯子捡回来了。”张尘接着说，“用了好多水也洗不干净。为了不渴死，只能算了。还好，毯子还很舒服。”
“这里没有大人管理吗？”
“有啊。”张尘回答。“法爷已经死了。他是有资格穿白袍的。新来的总管大人，两三天露面一次就算是勤快了。”
兰泽满怀酸涩，重新看向大天使们。
育儿机构里面，早餐已经吃过。播放着轻松的音乐。供幼儿用餐的小屋，降下透明隔门，进入整体清洗流程，发出好听的水声。
六个大天使各自陷入了幼儿的包围之中。
每个身边都有三十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孩子们衣着干净，身体健康。和脏孩子们不同，这里的孩子每一根发丝都闪烁光泽，没有污秽的干扰，可以清晰分辨出种族特征。肤色深浅不一，都泛出健康的红润；发色有黑有黄，顺滑成片或者缩成小卷；眼睛有绿有棕，都闪动着灵性。
孩子们吃饱喝足，情绪良好。暂时没有哭闹。他们按照日程表的安排，在游戏设施上起劲地爬上爬下。
大天使一来就受到了欢迎。因为，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脸。
月色蹲到孩子们中间。立刻有话都说不好的小孩子，冲过来抱住它。友好地拉着月色一起玩耍。阿蛋脸上也被善意的萌娃糊了一脸蛋的口水。
这里，楼上楼下，运转和谐。没什么毛病。
除了……人数不对。
如果新月太空城的四十万人口，平均分配在零至八十岁的每个年龄段，每一岁都应该有五千人。
而这里的楼上楼下，只有几百个脱离育儿设备的孩子。
胚胎在发育箱中几乎要住一年半的时间，因此，每年五千新生儿至少需要七千五百座发育箱处在工作中。再加上清理重置和备用状态的设备，城里总该有近万台发育箱。
这一处育儿机构，如果上面低重力设备区的房间，也是下面幼儿区这个布局和规模，恐怕摆个一两千台设备也就挤不下了。
新月太空城经历磨难，实际上人口分布并不平均。人口主体应该是年轻人。
六十岁以上的人口，人数是很少的。
那么，四十万人中，应该有多少未成年人呢？
零至二十岁，如果按照平均分配的年龄比例，应该有十万未成年人。
但是，二十岁以下，占据十万以上人口。其实，也并不为过吧？
兰泽瞟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张尘，联系末末。
【你回家了？都干什么了？】
【昨刚到家。今天上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大天使体内的发育池开始工作了。明天上午，我看能不能拼出第一套设备。】
【神州时间的上午？】
【必须是啊。】
神州时间早上六点，是太空城的夜里23点；中午十二点，是太空城的凌晨五点。
上午时间段相当于太空城的后半夜。夜深人静，偷摸着好干活。
【伺机搞事情？】
【当然了。】
【有个事情你留心一下。我觉得新月城的人口结构有点不对。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统计部门还是统计节点什么的。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口。】
【嗯。】
【你搞的设备什么样？】兰泽顺便一问。
末末二话不说，发了一张机械总成图过来。
看得兰泽脑袋大。
他现在非常熟悉分层式的生物图纸，却已经很久没见如此古朴的标准机械图了。除了认出正视图的顶上好像是旋翼，基本什么都没看明白。
【嗯。不错。】爸爸还能说啥。【第一步打算先干嘛？】
【先定位。我发现很多地方连我都不认得了。】末末回答。【我先要和老地形图对应一下，不行的话还得重新测绘。然后才好干事情。】
兰泽使劲勉励了末末几句，匆忙地结束了联络。免得一不小心把孙子孙女的事情透露出去。
这些孩子活得挺惨的，连早餐都没得吃。但看无法无天的讨嫌劲儿，十有八九就是他家的亲骨肉。而且，里面还有好几个女孩子，这可就太稀罕了。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怪让人心疼的。
地面上，兰泽的孙子到处都是，孙女没几个。
小麦似乎拿定了主意，非得等儿子们大了再要女儿。这样，哥哥们就可以照顾妹妹了……想得真美。
至于末末，他过了三十岁之后，不得不去育儿所随机了几个孩子，都是儿子。他名下的孩子，就是用来减税的。他只带曲小怜玩。
太空城上这些孩子，和末末基本没什么关系。就算是亲儿女……也不过是当年耻辱的化身。他们活着，本身就是伤害的不断延续。
前尘和脏孩子们所在的大房间里，墙上不断投影出教学节目。好看的人和庄严的场景，伴随各种悦耳的声音，不断闪现。
孩子们无所事事，难免抬头看上几眼。
但几个稍微大点的孩子，聚在中间，正低头小声商量着，中午上哪弄点好的吃。
确切地说，这几个男孩讨论的是技战术安排，谁负责打头阵，谁负责吸引大人的注意力……他们在意的貌似不是弄吃的，而是……趁机把某个维持秩序的大人揍一顿？
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多数脏孩子对少数人的讨论不感兴趣，紧盯着墙上看大热闹。貌似是宗教庆典的剪辑。干净的街道上，精神饱满的人群齐声欢呼。
孩子们看得精神抖擞，一个个喜滋滋的。
“他们想揍谁？”兰泽问张尘。
前方的小尘看上去对讨论挺有兴趣。虽然它自己不说话参与，却一直守在旁边，静静盯着那几个。合理推测，张尘大概也有点兴趣。
“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一个大人。”
“原来，你们的同龄人，已经长大了？”
“差不多吧。从小背书背得好的，早就离开这里了。”
“去了哪里？”
“他们去上学，去工作。港口，仓库，学校，哪里都有。这里的饭堂，也需要有人管纪律的。”
兰泽琢磨了一下：“不会是童工吧？”
“我哪知道。我们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几岁了？我问过法爷……”张尘迟疑了一下，“他活着的时候只知道骂人，死了更是一个字也不说。”
好吧，合乎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