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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玄幻魔法 > 夜提刑 > 第610 母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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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并不是为了躲避天鹏鸟的追杀才化妖为人的?”

十方毕竟是个人,当真有些无法理解章九乔的心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只是为了有个家?

“天王,我不是太懂啊,难道妖怪就不能成家吗?木精梼杌不就娶妻生子了吗?”

“鸟木妖可以,毕竟,他们和你们人相似,都有一颗心,都会哺育后代,但我们草木妖就不行,因为我们没有心,而我们的后代,也都是随风逐波,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和父母再无瓜葛。”

章九乔回道,语气已渐渐趋于平淡。

十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倒是,龙行龙径,蛇行蛇路,各有其道。”

“各有其道?凭什么我们草木妖就不能像鸟妖和人一样,难道就因为上天让我们生而无心,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们作妖,让我们也有了像鸟妖和人一样的感情?”

章九乔似乎被刺激到了一般,本来已经平复的语气登时又凌厉起来,脸上更浮上一团骇人的怒色。

“这个……”

十方登时被问的没词了,心说章九乔看来神经也不太正常,这是上天规定的,我哪知道啊!

不过十方至少明白一点儿,现在最好别刺激章九乔,本来她就是妖化人,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再加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好不容易变成了人,结果二十年来,儿子死了,老公又被关在西子湖底,守了整整二十年活寡,这他妈是个正常人估摸也能疯了。

“在那树林之中,每一次,当我看着我亲生的孩儿们,被风吹散,飘零四方,自此天涯永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当中哪个能活下来,哪个能生根发芽,哪个能长成参天大树,我就像万刀加身一般,痛苦难当,大人,当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时,或许就能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十方倒是被章九乔这几句话给打动了,毕竟,他从小也是无父无母,也曾无数次幻想过,父母是什么样的,如果自己有爹有娘,肯定不会让自己流落到黄觉寺,也不会让自己沦落为小乞丐,受尽人间冷暖,刀剑相逼。

“虽然每次天海哥也是这般劝我,说这就是我们草木的命,但我毕竟是个母亲,我恨风,我恨雨,我恨那些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却在我身上啄花采蜜的鸟儿和虫子,是他们硬生生夺走了我的孩子,那时,我怨恨上天为何要让我们草木经受这样的痛苦,直到有一次……”

“有一次?”

“是的,有一次,树林中来了几个人,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人,他们一个个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带着白色的帽子,拉着一张草席,里面裹着一个不会动的人,到了我和天海哥的面前,他们商量说,这两棵树挺大的,可以遮风挡雨,就把娘埋在这里吧。”

“原来是遇上了发丧的人家了。”

十方并没有吭声,只是心里暗暗念道。

“他们就在我的脚下,挖了个坑,把那个不会动的人埋了进去,又立了块墓碑,之后痛哭了一会儿,这才离去,再之后,时不时就能见到他们又回来了几次,每次都跪在我面前,哭上一哭,烧些白纸,再后来,又有不同的人把不会动的人,也这样埋在地里。”

“我开始好奇起来,就问天海哥,他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人也是种在土里,会长出一个新的吗?但为何我从没见过,有人长出来呢?”

“那时天海哥也不太懂,无法回答我的疑问,虽然我们也猜出来,那些不会动的都是死人,但在海中湖的时候,草木妖死了,都是自行枯萎,而鸟妖死了,就会被其他鸟妖分食掉,并不会种在土里,当初,天鹏鸟就吃掉了老主的身体。”

十方虽然听的是糊里糊涂加胆战心惊,但却不敢再刺激这个好像已经疯狂了的女人。

“再后来,树林里埋的死人越来越多,既有老也有小,偶尔还有人会把只有人才会用到的东西,跟死人一同种在土里,甚至有时还有几百个几千个死人,被一起扔进树林,埋到一个大坑里。”

“人才会用到的东西?哦,应该就是陪葬品了,几百人几千人一起埋了,这不是发生了战争就是天灾饥荒,看来她和俞天海在那里呆的时间可不短啊。”

十方又在心中暗暗念道。

“我和天海哥越来越奇怪,既然明知道种在土里,死人也不会复生,为何人要这么做呢?为了弄懂这个疑惑,天海哥就开始去研究那些随着死人一起埋进土里的东西,直到他发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书。”

“书?”

十方忍不住问道。

“是的,就是你们人写满了字的书本,自此之后,天海哥每天都沉迷在书本之中,连陪我说话都少了,但他也弄懂了,为什么你们人明知道,就算把死去的人埋进土里,也不会重新长出一个活的来,却为何还要这么做。”

“为什么?”十方也起了些好奇心。

“就是因为只有你们人才有的东西——家,而这些死人都是至亲家人,天海哥说,当初你们人其实也曾像鸟妖一般,会把死人吃掉的,但这些都是自己的至亲家人,你们人渐渐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但如果把死人交给别人,或者随便扔掉,也还是被别人吃掉,或者被鸟兽虫鱼吃掉,所以才把亲人埋在土里,以求慰藉,这就是你们人所说的入土为安。”

虽然十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但还真不知道入土为安是这么来的,因而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虽然天海哥跟我解释了,但我当时却无法理解,土不应该是生出草木的地方吗?人怎么会这么奇怪,反而把死人埋进土里,当真好笑的紧,本来我也没再当回事,但自此之后,天海哥就迷上了你们人写的书,凡是有书被一同埋在土里的,天海哥就会在没人的时候,把书挖出来,如饥似渴的看,甚至好久好久,都不和我说一句话。”

“把书挖出来?!”

十方脑子瞬间一闪,“难道说……”

“是的,就是你们人所说的盗墓,也正因为这样,天海哥甚至还学会了仅从土壤就能分辨出,土里埋的是什么,是金器,是书本,还是什么都没有。”

十方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心里猛然间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不,不可能吧!”

而章九乔继续说道:“因为天海哥迷上了书,每天都是日以继夜的看书,甚至连话都不跟我说了,我好无聊,实在耐不住,就把那些刚埋进土里的死人也挖了出来,想学着你们人那样,体会一下,这个神奇的家到底是什么,只不过,我是把所有的死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因为我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能陪在我身边的。”

“你,你和死人玩过家家?”

尽管十方已经被俞天海懂望土辨物的能力惊的不行,但此刻听章九乔所说,整个人都有点快崩溃的感觉了,但转瞬间,十方就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就算变成了人,也还是更喜欢和死人相处,也是这个缘故?”

章九乔平静的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死人最听话,既不会乱跑,更不会被风雨卷走,而且死人和我一样,全身都是冷冰冰的,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也就不会再死一次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不会丢也不会死的乖孩子。”

十方只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望着章九乔。

“我本以为,这就是你们人所说的家,我也能拥有家了,但是我错了,这些乖孩子们虽然不会再死,但他们也不会跟我说话,而且还会腐烂,甚至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每一次一个乖孩子烂掉了,我都难受的想哭,但我哭不出来,因为我那时还只是个木妖,还不会像你们人,难过的时候,会哭会流泪。”

“尽管我很难过,但因为很快就有新的乖孩子来加入我的家,倒也能平复我的悲伤,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把死人从土里挖出来,做我的孩子,是你们人绝对无法接受的,很快,就有人发现自己家人的墓被挖开了,你们人也开始查找原因,我和天海哥本以为没有人会怀疑我们,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走畦人,一下子就识破了我和天海哥,说我们是木妖,就是我们挖开了坟墓,他要杀死我们。”

“走畦人?!”十方更是一惊。

“原来大人也听过走畦人的传说,是的,一个走畦人,我不知道你们人里面,还有能杀死妖怪的走畦人,但天海哥因为看了很多书,他知道,是他告诉我,那叫走畦人的,只不过,那个走畦人并没什么本事,反而被我和天海哥给杀死了,还连同那些一起要杀死我们的人。”

“你们杀了那个走畦人还有那些死人的家人?!”

十方颤声问道。

章九乔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因为动了法力,就惊动了那些还再搜寻我们的天鹏鸟手下,我和天海哥只能逃走,我忍痛无奈抛弃了我那些乖孩子,之后又和天海哥辗转了好多地方,每次都是在你们人埋死人的坟地落脚,但不久就要再杀人逃走,直到有一次,我和天海哥都受了重伤,逃到了一个名叫淮楚兴化府的地方。”

“淮楚兴华府?”十方疑惑了片刻,突然抬头叫道:“不会是红玉姐姐吧?”

章九乔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凄凉,说道:“不是红玉姑娘,而是她的祖父,他就是在我做妖怪的时候,唯一一个活人的乖孩子,也正是因为他,才让我有了想要化妖为人的想法。”

“红玉姐姐的祖父?”

十方此刻已经不是惊或者傻了,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当时,我和天海哥一起逃到了兴华府,在一处大坟地里藏了下来,而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大坟地的守陵人,我伤好了一些之后,又忍不住挖出一些刚入殓的死尸,结果却被那个孩子发现了。”

“他发现你们是妖怪了?难道你们也杀了他?”

章九乔却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他正在巡查墓地,却听见我叫那些死尸乖孩子,他就躲在一旁偷看,见我并没有伤害那些尸体,他也没声张,只是快天明的时候,他主动出来对我说,能不能让他把这些尸体重新埋回去,如果我真想有个孩子来陪伴,他自愿当我的孩子,否则,要是被人发现坟墓被动过,我们也不安生,他也会被抓去官府问罪。”

“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当你的儿子?”

十方目瞪口呆地问道。

章九乔神情黯然,眼中露出了一丝和人一样的温馨之色。

“因为他是个孤儿,从没有见过爹娘一面,是被一个不会说话的守陵人在一个坟茔旁捡回来的,他说他从小做梦都想有爹娘的疼爱,尽管他知道我是妖怪,但却见我对那些死尸就像对亲生孩子一样温柔,他也颇为感动,觉得我不像是个杀人的坏妖怪,因而就不想让我被太一道除掉,所以才主动出来的。”

“不想你被太一道除掉?”

“是的,因为距离兴华府不远,就是太一道的第一山宗,故而兴华府一直都没有什么妖怪敢来,当时我和天海哥身上都有伤,如果惊动太一道,势必也会再惊动海中湖,那我和天海哥恐怕就要毙命在兴华府了。”

十方这才点了点头,心里也莫名有些感慨章九乔这令人称奇的诡异经历。

“自此之后,他就真陪着我,和我玩起了娘和儿子的游戏,因为我不再挖死尸,也就没有再暴露,渐渐的,我就把他当成了亲儿子看待,他也把我当成了母亲,把天海哥当成了父亲,他每天都陪我们说话,给我们讲人到底是什么,家到底是什么,父母和孩子,又到底是什么,还会亲口叫我娘,叫天海哥爹,那段时间,我和天海哥都特别,特别地开心,直到有一天,他带了两瓶酒,一只鸡,哭着来看我们,跟我们说他要走了,日后不能再尽孝了。”

十方倒也明白,如果没出事,恐怕章九乔现在还是一棵树种在兴华府的坟茔里呢。

“他要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他说朝廷和大锡国打仗要征兵,他已经被强征入伍,马上就要奔赴西北边疆,此一去,恐再无相见之日,而后,他敬了我和天海哥三杯酒,又冲我们磕了三个头,还叮嘱我们保重,千万不要再挖尸体了,最后他哭着念了一首诗,自此离去。”

章九乔一边说,眼中也流下了泪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起初,我虽然也很不舍,也很难过,但就像我那些随风而去的孩子还有那些被当做乖孩子的死尸一般,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也会飘走,飘到远方,我以为我能忍的住。”

“但等他真的走了,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身体被完全掏空了的感觉,我发现我怎么也承受不住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完全懂得,那是一个母亲,亲眼目睹爱子离别时,那种扯心裂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