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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已深,将军府外站着两个人,皆是锦衣华袍,身姿修长,人中冠玉。只是一人悠闲地倚门而立,另一人怒不可遏地绕圈。

纪忘川跨出门槛,拱了拱双手,客套道:“王兄,陆公子,这么晚了来舍下,所谓何事?”

陆白羽拧眉上前,与纪忘川对视,说道:“别更我扯那些五虚六耗的瞎客套,我今晚上来要人,把琳琅还给我。”

纪忘川目空一切,不把陆白羽放眼内。“是我将军府的人,何来‘还’这一说。”

陆白羽据理力争道:“琳琅不是陆府上的丫鬟,不能当成货物送人!”

纪忘川本就对琳琅的身份存疑,这下陆白羽正中了纪忘川的下怀。“不是府上的丫鬟,那她以何身份住在陆府上?”

陆白羽急赤白脸,也不顾上太多隐晦。“琳琅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把她还给我,就当你大将军成人之美了!不然,没完!”

纪忘川冷冽一笑。“在下,素来不稀罕君子之道。”

王世敬本来是摇着骨扇坐山观虎斗,但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度,让他按耐不住得打打圆场。他站直了身子迎上去。“何必呢,别较真呐,大家一起去胭脂巷子找几个姑娘,喝会儿花酒,把话说开了,谈谈条件,这么圆过去就好了。”

纪忘川不客气,脸色沉如夜幕。“入了将军府,就是我纪忘川的人,想从我府上拿人,除非我乐意,不然,休想!”

“纪忘川,你别想打什么坏主意,琳琅可怜了一辈子,没想到如今还要被你欺负上了。”陆白羽恨错难返。“都怪我一时疏忽,没有看顾好她,害她钻了牛角尖。琳琅,哪怕舍了我一条命,我也会救你出将军府!”

王世敬扯着陆白羽的袖管,安抚道:“这话说的,入了将军府,怎么能是被欺负上了呢。怀化大将军英明在外,坐怀不乱的君子。”

陆白羽被王世敬一点拨,这长安城坊间对怀化大将军的敬畏和谣言一样重,都说他二十好几没有个相好,府上不娶媳妇,八成是个断袖。这么一想,心里又稍微平和了些。

纪忘川看透了陆白羽的心思,冷冰冰说道:“陆公子放心,入了将军府,在下自然会欺负她。”

陆白羽被纪忘川扼住了喉咙口,像是一只待宰的鹅,就擎等着脖子上来一刀放血。“你……”

王世敬给陆白羽打着扇,驱驱他气出的一身汗。“大将军那是说笑呢,别当真别当真。”

陆白羽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怀化大将军的威名和官职压了他一头,他实在心有余力不足。眼下一直与他势成水火的王世敬站在中间替他们斡旋,他又不得不卖个面子给王世敬。要回琳琅之事,不能硬碰硬,惹毛了纪忘川,吃苦的还是琳琅。

王世敬说道:“这么着,卖个面子给我,纪兄这头千万别苛待琳琅,陆公子也消消火,这琳琅也是自愿入将军府为婢的,你也不好横加阻拦。只是,即便当了婢女也不是一辈子没了自由,姑娘年纪大了,纪兄也得安个心,给姑娘觅一户好人家。”

纪忘川一口回话,不容置喙。“琳琅眼下十六,寻人家还早。”

陆白羽则听出了另一种味道,只要琳琅与她心意相通,他不介意再等琳琅两年,姑娘家十六还早,那十八也就等不及了。目下,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纪忘川先下手为强,可怀化大将军风名在外,他心里也悬乎。

陆白羽回睃了眼,拱了拱手。“今日叨扰,陆某告辞。”

琳琅不是陆府上的婢女,纪忘川一早就看出些端倪。琳琅周身无与伦比的气度,不是小门小户能够酿出来的。可她却在陆府上受尽冷遇与苛待,为了逃出陆府觅得一线生机,所以选择做了侍茶女。

陆白羽口口声声的爱护和挂心,却没有为她迎得好的待遇。看来琳琅的身世必定为陆府所不容。

纪忘川负手慢慢踱步在石板路的廊道里,该不该去问一问琳琅的过去?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琳琅入住的庑房边,透过支摘窗搁起的缝隙,琳琅依旧蜷缩在被褥里,小腹因剧痛而弯成了弓形,迷迷糊糊地口中喃喃自语。

“不要……”琳琅眉心聚拢成“川”,委屈绝望地哀求,两行清泪滑过脸颊。“不要……让我一个人,带我……走……”

她一定是想起了曾经悲伤的故事,琳琅的手捏成了拳状,指甲扣进了肉里。她阻止不了胸腔里涌动的剧痛,就像月亏月盈时候的潮起潮落。

纪忘川走近她,按住她的双肩,想摇醒她的噩梦。琳琅全身发烫,全身汗津津,却裹在褥子里打哆嗦。

纪忘川怜惜地抚摸着她因发汗而冰冷的脸颊,琳琅仍旧闭着眼,却感应到了温暖的触觉,从裹紧的被褥里探出一只手,抓住了纪忘川的手枕在脸颊下。她得嘴唇微微翕动,更像是耳语叮铃。“琳琅,不想一个人……琳琅害怕,却不敢哭,怕陆夫人讨厌我,怕陆夫人不给我饭吃,琳琅没用,给您丢脸了,父亲……带我走吧……”

纪忘川被琳琅低婉的哭诉震得心痛,问道:“陆家人对你不好吗?”

琳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法子……我说不出来……”

她陷入梦魇里走不出来,梦到了亡故的至亲,才会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情绪迸发,可见她平时是个隐忍至死的人。

纪忘川不忍心打扰她,又不想她无休无止地悲痛下去,掌心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拍打着,好似用这种平和的方式来抹去此刻的悲伤。他给不了承诺,不能肯定琳琅需不需要他的承诺。他大致猜测了琳琅的来历,琳琅与陆白羽自小有婚约,家道中落,陆府收养了琳琅为婢,陆白羽情根深种,无奈陆夫人嫌弃琳琅的出身,百般刁难,棒打鸳鸯。琳琅出于无奈,唯有脱离陆府。琳琅选择了将军府,因为坊间传闻纪大将军不好女色。纪忘川不禁失笑,他也以为自己不好女色,直到遇上了她。

纪忘川审慎多疑,表面上是平定倭寇、屡建奇功的怀化大将军,可暗地里绣衣司主上之职让他看淡了人情与生死,上一刻还是君臣相宜谈笑款款,下一刻已经写在了暗杀名单里,人就是这样口蜜腹剑,没有一层不变的朋友,只有时刻更新的仇敌。

他手上掌握着太多的秘密,无惧刀上舔过太多的人血,谁知道皇帝会何时要杀了他灭口,找下一任接替他。

他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动情,动情会害了别人,也许更是害了自己。他只想趁着如今重权在握之时,安顿好他的娘亲,让她下辈子衣食无忧。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撞近他心里。

他们只有过几面之缘,他喝过她为他泡的茶,在举手投足间他能体会到她的用心。除此之外,他对于她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一点都不影响他想要关怀她的欲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动心。

痛过一轮,哭过一轮,五脏六腑都折腾空了,琳琅突然睁开眼,震惊地看到自己正捂着纪忘川的手,她把老爷的手当成了汤婆子,真是大胆妄为到了极致。可老爷没有横眉竖眼地瞪她,老爷表情冷静,一如既往的冷漠,昏黄的烛火却把老爷深邃的眼眸映得如一池潋滟的春水,好看到了顶点。

琳琅斯须之间坐起来,不敢看纪忘川的眼色。“老爷,琳琅该死。”

纪忘川说道:“你该死的事情不少,也不急一时半会儿要你的命。”

琳琅瞅见纪忘川坐在榻子边沿,袍角的血印子触目惊心。“老爷,琳琅帮你洗衣服吧。”

纪忘川瞥了眼袍角,神色波平如镜。“是该你洗,你是专门用来伺候老爷的。”琳琅刚想翻身下榻,纪忘川一把扣住琳琅的手腕。“你也累了,去厨房弄点吃的早些休息吧。”

长安处处飞花,东风垂着轻浮的柳絮,满城都是棉白的风景。

清明时节,雨水充盈,一连几天时断时续的春雨,洗净了一城的繁华。

琳琅推开窗,满目盈绿,春回大地。怀化将军府就像纪忘川的人一样,沉静清幽,往来只见绿树吹绦,绿荫环绕,偶尔鸟语婉转,却没有一朵花苞点缀。府上的人也稀少,在将军府住了两天,只有何总管吩咐她一些规矩,庑房隔壁住的四个清扫庭院的丫鬟,香芹、桐玉、晓屏、青青,连这清淡的名字都跟幽静的将军府那样匹配。

琳琅以为将军府就该气魄恢弘,门口驻守着哼哈二将,内院一列武士,府内繁花似锦,璀璨夺目,日照之下,美轮美奂之境。可这里,雅致得如文人墨客写意山水的楼阁。

既来之,则安之。如此素净的地方,才衬得上怀化大将军心中的淡然。纪忘川居住在南面震松堂,松林如海,走在松海里脊背透亮,可心肺却极致舒畅,若是夏天住在这里,真是惬意避暑的上佳之所。

老夫人纪青岚住在北面的静安堂,安静恬适,近年来纪青岚礼佛,故而在静安堂边就地修了一所佛堂,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理会琐事,专心致志与佛交心。东西二面各有起兮堂和拾翠微,无人居住就空置着,只是逢年过节,香芹她们要通通打扫一遍,也要费上一番大力气。

去震松堂会经过一座朱漆廊桥,在晨曦微凉中,桥身泛着淡淡的金光,优雅地横跨在湖面上如一架雨后的彩虹,琳琅踩在廊桥上,一步步走向她今后生活的重心。

这一路上琳琅没有遇到一个人,除了她之外,府上一干人等没有要事都不许跨入震松堂,纪忘川就是这样生人勿近的个性。他防备了所有人,唯独给琳琅留下了一个缺口。

琳琅叩了叩门,纪忘川在堂内嗯了声。琳琅怀里揣了头四散狂奔的鹿崽,每次见到纪忘川她都会压抑不住地惶恐,不因害怕而惶恐,只因惶恐本身让她心乱如麻。她安慰自己,见多了就好了,过阵子熟悉了,把老爷当成自己的眼珠子,每天照镜子似的,就能淡然处之。

纪忘川头戴平巾帻,身上紫色绫罗绯色朝服,白练腿裆,螣蛇起梁带,豹文大口绔,脚踏乌皮靴,英姿勃发,见之忘俗。琳琅微微扬起头,不敢正眼逼视,唯有眼角余光轻扫,那种透入肺腑的英气,让她心跳益发加快,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

纪忘川瞥了瞥琳琅的小腹位置。“还疼吗?”

琳琅微怔一袭,很快领会了纪忘川的意思,两颊瞬间被烫熟。“琳琅已经无碍了。只是寻常的小事,老爷,能不能别再提了,太丢脸了。”

琳琅窘迫的脸色落在纪忘川的眼里,让他很受落。他发觉自己有些恶趣味,就喜欢看琳琅小窘样。琳琅在铜盆里兑了温水,手巾在温水里汲了汲,拧干了手巾递给纪忘川。

纪忘川眉峰一扫,反而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入府是做什么的?”琳琅被纪忘川一点拨,倒也眉目通窍,摊开了手巾,扬起手把洁白的手巾轻轻点缀在纪忘川玉容白面之上。“你这是,没吃饭?”

琳琅说道:“琳琅怕弄疼老爷。”

琳琅听出纪忘川的话中意,纪忘川嫌弃她动作过分轻了,根本洗不干净。既然老爷发话,她也就不客气了,抡开了膀子就用力擦,跟刷锅洗碗似的。

纪忘川很能吃痛,只能后悔地忍着不开声,琳琅使了大劲擦了纪忘川的脸。然后抓起纪忘川的一只手放在铜盆里,武将的手生得如此白嫩,骨节清奇,修长好看,只是手掌中覆盖了一层密密的茧子,摸起来温厚实在。老爷连手都比常人要生得好。琳琅又洗了一遍手巾,一丝不苟地给纪忘川擦手。

纪忘川一垂眼,琳琅一段泛白的脖颈露在领子外,只要目光再不规矩些,可以看到领口内曲尽通幽的风光。纪忘川立刻君子地移开眼神,清了清嗓子,问:“陆白羽前夜来过将军府。”

琳琅不以为然地嗯了声,依然很细致地擦着纪忘川的手,从左手擦洗到右手,好像掬在琳琅手中的是一尊精美的甜白釉花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陆白羽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琳琅被纪忘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询问点醒。纪忘川想知道她的来历,毕竟是家世清白的朝廷大员,谁愿意自己的府上养着一只来历不明的豺狼。“琳琅家道中落,亏了陆老爷收养,在陆府上寄人篱下多年,早就与丫鬟下人无疑,又岂能跟陆府攀亲带故。那些早就是陈年往事了,琳琅不太记得了。”

寥寥几句把与陆白羽的关系解释得清楚明了,原本是有指腹为婚一说,陆白羽年长琳琅几岁,应该是琳琅尚未出生之时,陆家与琳琅一家谈笑之间说指了一门婚事。其后琳琅家落,陆家收养琳琅,却嫌弃她的身份,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陆白羽对琳琅的心意表露无遗,一定是陆家的掌事人不满意,至于琳琅对陆白羽有没有情谊,纪忘川真是看不透,琳琅总是谦和有礼,为人淡然处事,没有与人特别亲厚,可能与自小的经历有关。

“这么说是陆家瞧不上你,你既然是将军府上的人,岂能被人轻视。若你跟陆白羽真的两情相悦,倒也不是没办法。”纪忘川只觉得喉咙一紧,话就倒了出来。“我认了你当干妹妹,将军府与他陆府结亲,即便不是最上等的婚配,也不会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