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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忘川拽了把琳琅的手,问道:“这是何物?”

朱漆托盘上放着两碗药,一碗以青花莲纹盛放,一碗以青花双鱼纹盛放,燕玉抬头指了指莲纹,琳琅明白燕玉的意思,摆了摆手让燕玉出去,而后说道:“这是照着老夫人给公主送的方子煎的。”

纪忘川当即领悟,笑道:“你若想有孕,直管同我说,为夫多尽力即可,何必喝这劳什子。即便要喝,也不至于囫囵吞枣,一下子喝两碗,你还真当自己是个水壶?”

琳琅被他取笑,脸上讪讪的,她一心为了替他解惑,他倒是老大不要脸的笑话她。“我若是个水壶,那你是什么?”

纪忘川哦了声,发觉这个比喻有误,纠正道:“为夫失言,为夫是水壶,你是茶杯,咱们这样才配合成套么。”

琳琅气呼呼转头,甩话道:“你想得真美,坐享齐人之福尚且不知足,还想一个水壶配四个茶杯,你这还要纳几房姨娘才够配成套?”

惹恼琳琅并非他本意,但琳琅拈酸吃醋的本事见长,这也怪不得她,常常听说他留宿震松堂,她面上不同他甩脸色,已经是通情达理到了极致了。他从琳琅背后抱她入怀,哄道:“你晓得我笨嘴拙舌,哪里是那个意思。这辈子眼里心里就你一个,你别给我甩脸子了,你甩脸子,我心疼。”

琳琅饶是不理他,可大将军在人背后耍轻佻的手段是与日俱增,伸舌头含了下琳琅软乎乎的耳垂,惊得她涨红娇色,连忙回过头,说道:“你别同我闹,咱们好好说话。”

琳琅认真的表情让他微怔,但他猜到琳琅应该有话要说,立刻敛容镇定。“你说,我听着。”

琳琅把两碗药推至纪忘川跟前,说道:“你闻闻,这两碗八宝报喜汤可有何不同?”

他警觉地嗅了嗅,几乎一模一样,拿起青花莲纹碗要喝,琳琅扼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别喝,这碗放了雷公藤。”

“雷公藤?”纪忘川扬眸看琳琅,他对医理不甚了解,但目视琳琅的神色,应该是有要紧的话。

琳琅端起两碗药,依次闻了闻气味,娓娓说道:“雷公藤,味苦辛,性凉,大毒。归肝、肾经,有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肿止痛、解毒杀虫之功效。”琳琅微微啜了一小口,确实微苦,然后吐在手巾上。

他神色冷峻,辨不清喜怒,问道:“这是何故?”

“我让静如打听过,老夫人这阵子身体爽利,并无服用汤药,而我开给我的方子里,也五这味药。那为何蔓罗需要雷公藤?”琳琅抿了下嘴角,不安揣测道,“老夫人给公主送的助孕汤便是这八宝报喜汤,琳琅心有怀疑,莫非这雷公藤是放在这里?”

他骇然握住琳琅的手腕,问道:“你可确实?”

“可信七成。”琳琅反手握住纪忘川冰冷的手掌,以体温来温暖他冷彻的心。“这两碗助孕汤初闻之下并无异常,而且雷公藤分量不重,所以,寻常人根本区分不出有别,只是琳琅的嗅觉比常人稍稍好一些。当日我在静安堂,夫君前日在震松堂留宿,老夫人便差了蔓罗送助孕汤去震松堂,蔓罗身上沾了些草药气味,我本不作留意,只是当我闻到了怀济堂捎给蔓罗的雷公藤,这才让我起了怀疑。蔓罗身上沾了雷公藤,可老夫人根本不服用此物,那么雷公藤作何用?我翻阅了医书,若是在助孕汤中添加少许,长期服用会致使……畸胎。”

纪忘川自嘲一笑,“畸胎?”

琳琅抚着纪忘川的手背,说道:“琳琅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夫君的权衡。”

他眉峰如剑,眼眸中杀气腾腾,自小抚养他长大的纪青岚,感情浅淡则以,居然还有匪夷所思的诡计,他看不穿,但琳琅的话却十足可信。“我信你,可那三成,我要确凿无误。”

他心思缜密,却不甘心怀疑到纪青岚头上,两人之间如履薄冰的母子关系,怕经不起指尖的一戳。琳琅无疑在他心头放了把火,可偏生这火有的放矢,强迫他直面惨淡的现实。若雷公藤真是放在芙仪公主的助孕汤中,意欲为何?纪青岚不喜欢儿子,还要迫害孙子,世上真有这样狠心的母亲么?

入了夜,他照旧去震松堂过夜,芙仪不疑有他,习惯了与纪忘川这样尴尬的关系,她在卧房孤枕难眠,他则彻夜在外间批阅公文。

大将军夜宿震松堂的消息传到纪青岚的耳朵里,她露出一丝诡秘的笑脸,恰好琳琅正在静安堂向纪青岚请教佛理,这样微妙的表情自然而然落在琳琅眼内。琳琅顿觉心寒,可却渐渐接近真相。

天蒙蒙亮之时,纪青岚就让蔓罗炖上了八宝报喜汤。纪忘川一早上朝点卯,蔓罗提着食盒往震松堂方向走,走下廊桥经过松林,冷不防静如从旁走出,脚底打滑扑向蔓罗。蔓罗护着食盒,恶语相向。“没长眼的杀才!这是老夫人给公主炖的大补汤,要是有个闪失,上头怪责下来,你担着!”

静如连连躬身道歉,“蔓罗姑娘,是我走路不长眼,您大人大量,千万给我留条活路。”

蔓罗呵斥道:“一边去,别耽误我办正事。”

蔓罗提着食盒绕过静如往前走,静如嗫嚅道:“蔓罗姑娘,您是仔细人,要不您把衣衫整整再去面见公主,我瞧着您今日的发髻编的有些凌乱了,怕公主看了不喜欢。”

女子最介意容貌不得体,把手中的食盒搁在一边,站在静如跟前让她帮忙搭个眼,趁着蔓罗转身拾掇自己的工夫,燕玉从一边探出头,把食盒中的八宝报喜汤偷龙转凤。

琳琅在拾翠微门口等待,直到看到燕玉从甬道中走来,悬着的心才渐渐放平下来。燕玉淡然出现,可见事成,静如和蔓罗在搅扰一会儿自然会回来。

琳琅问道:“换上了么?”

燕玉颔首,说道:“蔓罗那丫头不够精明,正在跟静如讨论发髻呢。压根儿没注意食盒里的东西被换了。”

“那就好。”

燕玉跟着琳琅进了明间,打开食盒拿出八宝报喜汤,琳琅蹙眉闻了闻气味,低首啜了口,啐到手巾上,连最后三成都确信无疑,老夫人让蔓罗送给芙仪公主的助孕汤中的确放了能致畸胎的雷公藤。

琳琅看了眼燕玉,低声问道:“燕玉,你当过母亲么?”燕玉点头,琳琅再问,“若是母亲,会不会残害亲孙?”

燕玉僵了脸色,回道:“自然不会。如果我的孩子尚在人间,哪怕用我的老命换他多活几日,我也心甘情愿。身为母亲,最受不得儿子受罪,所谓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只有当作母亲的人才懂。”

琳琅说道:“燕玉,你下去忙吧,我一个人静静,静如若是回来了,也不必回我。”

琳琅头疼欲裂,正揉着太阳穴放松,门口芙蓉软帘掀起,纪忘川从门槛外跨入。他容色苍白,薄唇无血色,大抵又是一夜无眠。

纪忘川问道:“十足十了么?”

琳琅看了眼桌上的八宝报喜汤,点头道:“琳琅只有一事不明,老夫人送公主助孕汤,旁人只当她爱孙心切,紧巴着盼望来个小公子。可却在汤中掺了雷公藤,分量不致命,却足以让孩子畸形,若真是对夫君将来的血脉恨之入骨,为何不派人给琳琅也送来助孕汤?难不成他容得下琳琅与夫君的孩子,偏生容不得夫君与公主的孩子?”

琳琅的疑惑又何尝不是他的疑惑,纪青岚表面上迎合芙仪,讨她欢心,可背地里丝毫不待见,痛下黑手,她的目的那么模糊,以至于让人雾里看花,不甚明白。

纪忘川惨然失笑,“雷公藤。她总归是有办法让我对她彻底死心。”

琳琅知道他心里慌乱,生活了小半辈子的母子,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关系,若他不是纪青岚的儿子,那他必定是纪青岚的仇人,否则何至于铺排了半生,非要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报复他?

纪忘川漠然半晌,又道:“琳琅,此事不宜张扬。”

琳琅说道:“琳琅晓得。”

他淡然地望着桌上墨黑的汤药,黑黢黢的让人慌神,说道:“我总以为我和她母子生疏,大抵是她性子冷淡,而我性子冷淡也是随了她。如今这桩桩件件,似乎把我跟她之间拉扯得越来越遥远了。若真是生身之母,何至于要苦心孤诣清算她的儿子?她总归养了我这些年,情分是淡薄了些,但若无十分的必要,我并非希望她不得好死。”

琳琅站起身想去给他沏壶热茶暖暖身子,但他默然不语,只是拉住琳琅的衣袖,低沉道:“琳琅,别走。陪陪我。”

琳琅坐在纪忘川身边,缓缓问道:“夫君,今日下朝这么早?”

对于朝堂局势,对于家府私务,他一言难尽,唯有喟叹道:“入冬之后,圣上越发懈怠,上朝也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朝堂终究是要动荡了。”

琳琅投入他怀中,希图给他片刻的安慰,不至于那么痛心到撕裂,她懂他冻到彻骨的心扉,抚养成人二十余载,居然当面不识真面目。琳琅咬了咬嘴角,心碎不忍,可总归要提一提醒。“这……芙仪公主服用助孕汤良久,恐怕体内略含毒性,若是有孕,于胎儿不易,还得请大夫调理为好。”

琳琅这番大气更叫他感动,之前不与她和盘托出,是怕她与芙仪争执,若是破口说出秘密,引起杀身大祸,如今看她这般沉得住气,冷静睿智,令他刮目相看。他索性把实情说破,也好让琳琅放心,他的夫君从开始到现在至将来,从心到身体都完整属于她一人。

他环抱这琳琅,柔柔说道:“芙仪不会有孕。”琳琅扬起眸,疑惑望他,他继续道,“我与她从未圆房,何来成孕之说。”

琳琅瞪大眼睛,问道:“你可是讹我么?”

纪忘川道:“天地为证,岂能骗你!”

琳琅掬着纪忘川的脸,眸中波光潋滟,她惊喜,而后又是心疼,他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的委屈,芙仪这么颐指气使的个性,岂能被他置若罔闻,投闲置散随意糊弄。纪忘川拂过琳琅的脸,枉凝眉头,说道:“旁的事不必多虑,好好将养着身子,天塌下来由我顶着。”

琳琅懂事的点点头,眼下她帮不上忙,让他在自己身上省心,恐怕是她唯一能替他做的。从纪忘川的言谈之间,萌生了对当今圣上的反意,与邵元冲结盟做反之事应该不日而成。“夫君别担心我,我晓得照看自己让你省心。”

“那就好。”纪忘川抚着琳琅的背脊,心里兵荒马乱的,还好有琳琅是他唯一安定的寄托。“我这阵子有些忙,怕照看不上你。芙仪那头,我看近来消停了些,她再是招惹你,你也莫去理会她。只要她还想当这个神策大将军夫人,她就不敢不顾我的面子。”

他掷地有声的一言一语,叩在琳琅心间化成润物细无声的清流。他曾看过夜市集会上的撒耍,走钢索的人不依凭任何外物,凭着心与身的统一走在高悬的钢索上,钢索下围观人群要么呐喊,要么起哄,冷暖只有走在钢索上的人自己知晓。他又何尝不是那个走在钢索上的人,总有一天钢索会断,他只是要与时间竞速,在钢索断裂之前,率先达到另一端。

同琳琅交代了几句,他便走出神策大将军府,两三个起落后,人已经翻出几条长街外。长安城无厌藩篱的墙壁上整日都燃着巨烛,没有开一扇窗,十二时辰都在无尽的黑暗中,在这里时间的流逝是磨人的,有一种压逼人的紧迫感。

纪忘川坐在圈椅中,嘴唇抿成凉薄的弧度,在无厌藩篱中犹如最阴毒无情的判官,执笔掌控生死,而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用一勾苍凉的笔墨,在卷宗首页写下了“纪青岚”三个字。

项斯垂立在纪忘川跟前,死寂的宁静让他脊背发寒,纪忘川从未如此冷漠,他的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用力,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再写下这三个字。他看到“纪青岚”三字,心中震惊,可主上不发话,他自然不敢多嘴发问。

他抬起头,眼眸暗淡无光,手中卷宗凌厉一扔,项斯稳稳接在手中。“我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来历,年纪,子嗣,凡是你能查到的我都要知道。”

项斯不明所以,为难道:“主上?这……”

纪忘川说道:“去办。”

项斯躬身领命,转身要走,当即被纪忘川喝停。“此事绝不能张扬,若是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主上从未如此审慎过,调查纪青岚,无疑把他自己的身世推倒重来,身世成谜,是否会惹起轩然大波?

纪忘川问道:“苏什米塔可有消息?”

项斯回道:“苏什米塔带着锦素离开了长安城,属下已经派人尾随,相信她应该是与组织中其他人汇合。只要她能集齐十八伽蓝,我们便能坐收渔人之利,一举歼灭,藏宝图便是主上囊中之物。”

纪忘川笃笃地敲了敲案台,剑眉紧锁,项斯一叶障目,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你可记得陆白羽手中的那一片人皮,至今下落不明。即便得到了那十七张,缺了一片,终究是不完整。”

项斯头皮发麻,陆白羽一事,确实是他失责,烧了陆白羽住的院子却一无所获,原以为陆白羽忽然得到宝贝必定极为珍重,院子走水他必定把珍重之物带出来,没想到他涉身火海只为了取琳琅绣给他的一只荷包,项斯这把火也许不小心把人皮付之一炬也犹未可知。想起陆白羽项斯隐隐不安,纪忘川低头看卷宗,看项斯一身缂丝牡丹服杵在跟前,抬头看他,问道:“还有何事?”

吃不准主上想不想知道陆白羽的境况,项斯吞了口唾沫,说道:“十一月十六陆白羽便在兜率寺落发出家了。”

“出家?”纪忘川冷冷一笑,“他倒是落得清静。陆府上必定鸡犬不宁。”

项斯把打探到的消息,就跟推牌九似的,往纪忘川面前牌面全摊开了。“的确为了这个事儿,陆府大奶奶闹着上吊好几回了,二奶奶和三奶奶表面上规劝,暗地里都盼着她真的抹脖子上吊算了。陆彦生气得昏厥几日,眼下陆府上由二少爷陆从白主事。”

纪忘川说道:“十一月十六?”

项斯问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嗤之以鼻说道:“费那闲工夫?”

项斯作势拍了下自己这张嘴,主上面前切忌陆白羽,当初跟主上争夫人的事近在眼前,还对夫人欲行苟且,主上恨不得亲手扒了他的皮,剁了他的骨头,他过怎么样的生活,主上又怎么会有丝毫挂心!

开了纪青岚的卷宗,就好像否定了他的前半生,以纪忘川的姓名戎马生涯,苦心孤诣,也许到头来一切都是空虚泡影。他到底是谁,一个怎样见不得人的身份?

他头疼欲裂,那是一个禁区,一旦怀疑过去,便全盘否定了他沾满鲜血的半生。他也许只是个很普通的弃儿,被纪青岚路过好心收养。可如果那么普通,为何纪青岚总会在无意中对他流露出愤恨的目光。有些事,过去总不曾怀疑,所以不觉得异样,可如今细细品味起来,哪些不经意之间的表情往往泄露了内心的秘密。纪青岚是恨他的,可是恨他为何要养大他?唯一的解释是,留着他有用。他终究是想不透,养大他留着他有什么用。

在无厌樊篱没有通风口的地方办公久了,暗暗觉得心口疼,以前便是呆上七八十天也不会有恙,如今只是小坐了两个时辰就不妥。也许心态变了,过去只要奉皇命捉拿官员,调查审讯,严刑峻法,不动心不用情,所有的动作都是刻板的,只要在犯人的身体上割出血痕,套出线索,甚至不需要盖棺定论,这里只有死人才能出去。

他不是个充满野心的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之事可免则免,只是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走向乱臣贼子的边缘,他无力抗争,最后只能随波逐流。跨出无厌樊篱暗黑牢门,朗朗乾坤悬于头顶,让他结结实实的透了口气。如今骑虎难下的格局,与邵元冲达成共识,只等一个扭转时局的契机,所谓的契机,在他心里早有了打算,苏什米塔苦心寻找的尉迟云珩便是这一场反叛回城的切入点。届时,他占有绝对统治权的神策十二营围困宫城,以尉迟云珩皇室血脉正统继承帝位,来揭发崇圣帝毒杀崇高祖篡位夺权,一举推翻崇圣帝的统治,至于最后临门一脚要不要助邵元冲登上帝位,得看他乐不乐意。

没想到他在这头盘算崇圣帝的江山,芙仪公主在将军府上盘算起他的琳琅。芙仪去了一趟成国公府上,果真押对了宝,打探出了不少隐情。王世敬的嘴巴都快弯到眼角了,可算是把琳琅给找到了。当日吃到嘴上的鸭子给飞了,让他整整憋屈了一个月,往常丢了个姑娘,最是长情的伤心了三天,这琳琅是天皇老子给的面子,让他惦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捶胸顿足地懊恼,把府上的家丁狠狠揍了十八回,都不够给他解气的。每次一想起他跟陆云淓的新婚之夜弄丢了琳琅,他就看陆云淓不顺眼,要不是看在陆云淓背后有个富可敌国的陆府,他早就要弃之如敝屣。

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叔侄俩一合计,琳琅是纪忘川的心头宝,硬着抢反而触犯了纪忘川的逆鳞,芙仪与他本就情分浅薄,硬生生分开了他们,反而会让两个人越发情比金坚,只有温水煮青蛙,慢慢疏远他们之间的感情。

王世敬按耐住澎湃的心潮,听到琳琅在神策大将军府上的拾翠微,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琳琅眼前。人是找到了,可这第一口水却被纪忘川给喝上了,难免心里吃痛,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就被纪忘川给玷污了。这么一想,又恨了纪忘川一成。无奈他是当朝驸马爷,芙仪公主痴心托付的郎君,再是嫉恨,也不能把他弄死,只能离间他和琳琅的感情,把人弄回成国公府上才最要紧。

芙仪听王世敬说完了前因后果,她往常不够机敏,但跟王世敬比起来还算沉得住气。她让叔叔暂且忍耐,唯有离间他们的感情才能万无一失,否则神策大将军手握重兵,要捏死王世敬,恐怕崇圣帝和芙仪并不会替他伸张正义。

王世敬看芙仪的眼神发光,这外甥女素来蛮狠,以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转了风向,她倒也懂得脑筋转弯。芙仪只说了句,“那离间他们的第一步,恐怕得从陆府上下手。”

王世敬拍脑门子,笑道:“公主冰雪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太平日子过久了,他们一定是忘了陆府上丢了个嫡女。”

琳琅正在屋里歇午觉,紫铜熏炉中悠悠扬扬的苏合香弥漫,难得一个清静的午后。静如掀开软帘,再往卧房里走,绕过凌波仙子插屏走到琳琅架子床边,琳琅很易惊醒,听到动静赶紧睁开眼瞧。

静如小跑脸上出了汗,在苏合香中一蒸腾,仿佛冒了一脸的白雾。琳琅坐起身,静如不是毛躁的个性,想必是出了急事。“出什么事了,瞧你急的,好好说。”

静如咽了口气,问道:“琳琅,你娘家可姓陆?”

琳琅本能地摇头,她姓月,骨子里留着月氏血脉。可转念一想,静如此言有蹊跷,静如和燕玉不知道她的来历,怎么无端端扯到陆家?“陆府怎么了?”

静如直言道:“陆府上来了个大奶奶,正在静安堂坐着,吵着要接你回去,还要去大理寺告咱们大将军拐带。老夫人派人请你过去,当面对质。”

她悄无声息地嫁给纪忘川,长安城断绝了她的音迹,陆府中人怎么会来神策大将军府上要人?如此言之凿凿,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几日震松堂风平浪静,原是酝酿了这一出好戏,暴风雨终于要来临了,芙仪公主怕是已经搬好了凳子,擎等着看戏了。

琳琅起身收拾停当,穿一身松花百合云纹袄,配月白色褶裙,让静如梳了个螺髻,一枚和田玉莲花簪子斜插在髻上,乌云秀鬓大抵如此,端端正正,齐楚方正,这么一个好姑娘,偏生命运不公遭了太多罪。

静安堂里摆开了架势,纪青岚端坐在酸枝木大圈椅上,蔓罗躬身随侍在侧。芙仪公主虽然不在静安堂,却派了半夏出现,她不甘寂寞,丝毫不想错过一点乐子。陈其玫坐在左下方的圈椅里,蓉姑姑站在主子身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众人,一向喜欢凑热闹的阮心梅坐在陈其玫旁边。陆府来了两个奴婢进了明堂,跟了两个家丁侯在堂外,俨然一副上门谈判,谈不拢硬抢的架势。

琳琅勉力闻了闻心神,走上台阶进了静安堂正中间的明堂内,掀起挂在门上的软帘,堂内排开的场面倒是让她心头一惊。当真赴了一场鸿门宴,纪青岚如同一座静默的佛,凡事一推三五六,出了事绝不会替她担待,陈其玫杏眼倒竖,就差血盆大口吞了她,蓉姑姑好像正咬着后槽牙,等着收拾她,至于阮心梅倒是一脸笑色,她与琳琅没有利害冲突,本就是看热闹凑个分子。

这么面面相觑的几个人,都是明白人,她装傻糊弄是决计不成的,琳琅敛裙屈膝一福,依次恭顺请了安好。

纪青岚气定神闲,大有闲事莫理,只提供个场子让她们自个儿周旋之意,说道:“琳琅,陆府上来了人,大奶奶兴师问罪说咱们拐带你,你可要好好说说,别污了咱们神策大将军府的威名。”

琳琅应了个是,静如心里捏了把汗,这么个怯生生的娇夫人,可算是入了虎口了,周围一群中年妇孺虎狼之势,非她把连皮扒了不可,边上还站了个看热闹不嫌腰疼的半夏,可不就是万事俱备,只等着闹僵了嘛。

蓉姑姑是个厉害角色,主子不必开口,她便是主子的喉舌,脸色不阴不阳说道:“大小姐,可算是把您给找到了,你这突然失踪,咱们府上喜事变坏事,夫人这没少操心,半夜噩梦哭醒,都喊着您的名字。你为人子女这到底是什么心肝长得?莫名其妙跟男人跑了,还入府当了姨娘,您说陆府上面子往哪里搁?就算陆府您不入眼,咱夫人好歹也是宰相千金,您担着宰相外甥女的身份,给人偷鸡摸狗的做小,祖宗的脸面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