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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马车行驶飞快,深夜露重,呼吸透着浓重的白雾,漫天飘着无情的雪花。陆白羽唉声叹气胸口闷着不爽快,眼见琳琅受辱,他除了逞口舌之快,实质上却帮不上忙。看纪忘川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想来是不准备接琳琅回府了。

陆白羽挑不出话来,只好掏着心窝子说:“想哭便哭吧,府上可以留你终老,我陪着你,看谁敢说你闲话。”

琳琅沉住气,眼眶湿润点点头。“羽哥,过往是琳琅不懂事,眼下人情冷暖也算看了遍。”

陆从白伤势未愈,后背抵靠着厚厚的靠垫,马车飞速行进,颠簸得后脊心抽紧。手虚握成拳,掩着口咳嗽了两声。

陆白羽加重语气道:“从今往后,你就当他死了。”

琳琅隐隐吃痛,沉默不语。她欣慰纪忘川明白她眼神中的涵义,两个人不必说话交代,便能心照不宣,这种默契便值得她为此肝脑涂地。

一行路马车赶了大半个时辰,再也无人说话。

戌时,碎玉琼花漫天飞舞,在夜空中白茫茫地随风而逝,没有方向,只有归属。

静如提心吊胆等候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看到车马哒哒声,连忙擎着灰鼠毛外罩衣给琳琅披上,默默念叨着:“可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各院侍候的侍婢随从接了各自的主子回去,因天色已晚,陆彦生已经休息了,不必再去请安回话。

回到灼华馆,琳琅房里的地龙已经烧热了,点了安眠的檀香,汤婆子焐热了被褥。琳琅笑对着静如,“我若是没了你,可怎么办?”

静如伸手去解琳琅的外罩衣,“见你还会笑,我就放心了,天色已晚,早些安置吧。”

琳琅摇摇头,“今日我演了一出戏,王府演了上半场,我得把下半场演完才能去睡。”

静如就怕琳琅出事,可琳琅一看就是心里有谱,但不足为人道。“你这话我听着可玄乎了。”

琳琅拢了拢袖子,跨出门,转头道:“静如,去空阶亭备些酒。”

静如应了个是,在不劝他。大将军看得上眼的姑娘,总有她特别之处,琳琅外面怯弱娇俏,但接触之下,却有极其深邃的城府。她走一步看三步,把心思藏得很深,对爱得人披肝沥胆,对待旁人,却只能点到为止。

灼华馆的前院角落有一处空阶亭,果然如琳琅预料,陆从白闷声不响,却不请自来。琳琅被带回陆府后,纪忘川便调查过前因后果,琳琅在益州城那次绑架与陆从白脱不了干系,他还与芙仪公主勾结,离间他与琳琅之间的感情,所以,龙脉碎片在陆从白手中,断不可能凭琳琅三言两语交托出来。

琳琅目空一切,任碎雪落在肩膀上生凉。陆从白从从容容地走到琳琅身边,说道:“先前人多,我不好问。你与大将军发生了何事?如此生漠,不似以往。”

“见利忘义,始乱终弃。从白哥哥,你没有听过么?”琳琅扬起黯淡的眸子,“大抵,他也不能免俗。白玉和碎瓦,若是你,会如何选择?”

陆从白闻似劝说,实则为探探琳琅的口风。“也许,他有苦衷。”

琳琅并不厌恶陆从白,他庶出无名偏生想拥揽一切,才会钻牛角尖。陆从白也曾真心对她好过,否则也不必断送了云淓一生幸福,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她又何尝不是。

琳琅叹息了声,眼泪不间断沿着脸颊流下来,她一直压抑着,女人的眼泪对在乎她的男人而言是致命的武器,显然她掌握了妙用。“山盟虽在,情谊不存。他终究是奔着前途而去了,公主有了身子,圣上龙颜大悦,大将军加官进爵,还寻我作甚?我不过是他一袭白绢上的污点,想要抹去唯恐不及。”

陆从白眼底幽深,心里却不禁喜悦,只是他素来沉得住气,不好让琳琅看出他端倪。“如此,他真是薄情寡义,抽刀断情罢了,何必作茧自缚。”

琳琅仇愤捏拳,“琳琅不甘心被人愚弄。”

陆从白思忖片刻,问道:“有何不甘?”

酒气从灿若莲花的唇瓣中溢出,一盏孤灯映照之下,面如桃花,两颊酡红。“半生倾情相待,以真心换得片刻的虚情,琳琅蠢透了。”

“忘了他吧,从今往后,再无牵扯。”陆从白探手去握,琳琅本能有些抵触,但此时诱敌深入,她不好拒人千里,只好纹丝不动,由着陆从白握住她的手。“我对你如何,你该知晓。”

琳琅垂了垂桃花眼,唇角苦涩。“从白哥哥,我配不上你。”

陆从白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但此时胸中郁结,唯有纵酒可解。执起青花瓷水酒杯一饮而尽,他何尝不知道为了巩固地位,发扬开拓陆府的财权,必须寻得门当户对的女子。琳琅遭了纪忘川的罪,早已非完璧,身份低鄙,若想拥有她,除了置个外宅子金屋藏娇,没有其他可循之途。可琳琅本是名门,心底的骄傲非一般女子可及,要么她情根深种,为情牺牲,否则让她当姨娘,等于逼她上路。陆从白叹息道:“可惜造化弄人。”

“琳琅不值得你对我这般好。”琳琅拭去了眼角的泪,拿捏好情绪,说道,“琳琅重回陆府是迫不得已,可如今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可笑。”

陆从白装得略显讶然,他当初在百花园外偷听琳琅与纪忘川对话,自然知道琳琅回府是为了人皮碎片之事。如今人皮碎片已在他手上,纪忘川决不可能完整地拥有。他拥有了至关重要的一片,一片于他而言,虽不可窥全貌,至少断了他人的念想。

琳琅斜睃了他一眼,继续娓娓而言。“从白哥哥待我亲厚,我本不该瞒你。我回府是为了大江国龙脉藏宝图碎片一事。他想集齐十八张龙脉碎片,向当今圣上邀功,之后锦绣前程,夫妻伉俪,与我便隔断情谊。”

更漏愈深,飞雪连天,弥漫起萧条的光景。

陆从白一言不发,只看琳琅悔恨的眼泪簌簌而落。陆从白定力深厚,观人于微,他对琳琅的话始终有所保留。他希望琳琅真心对纪忘川断情,但又怕琳琅对他虚以委蛇。“你如今有何打算?还要寻那人皮碎片么?”

琳琅喃喃道:“琳琅不甘心……”

陆从白揽过琳琅的肩,让琳琅在他怀中栖息。“时过境迁,还想他作甚。”

“我不会再想他了,但我亦不能成全他。”琳琅忿忿咬牙,玉洁冰清的脸上闪现一丝阴冷。“他想邀功,我偏不能让他如愿。他毁了我一生,我也要他抱憾终生。”

陆从白惊骇问道:“琳琅,莫要胡思乱想。”

琳琅仰起脖颈,眸光潋滟,“从白哥哥,你难道不想得到大江国的龙脉宝藏么?”

琳琅精明地抛出了最具诱惑的橄榄枝,男人的欲望,不外乎财富、权势与女人。美人在怀,心思照样活络。

陆从白问道:“我手上只有区区一片,要集齐整幅龙脉地图,谈何容易?”

琳琅显出微微惊讶,“最后那一片,居然在从白哥哥手中。”

陆从白尴尬一笑,事已至此,便是说真话也无妨。只要琳琅真心与纪忘川断绝,他自然会妥善爱护,只是给不得名分,但是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眼泪无声无息,却呈现滂沱之势,泪眼迷蒙如堕入无穷无尽的深渊寒潭。

他就势揽住琳琅的身子,任她在怀中肆意地痛哭,哭到透彻,便彻底抛弃那个负心汉就好。“想哭就哭吧,有我在,必会护你一世周全。”

琳琅啜泣饮恨,慢慢仰起头颔首,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姿态,看得陆从白心肝儿都颤动了。可眼下还不是时机,琳琅这厢与纪忘川断得过于迅速了,先前种种与今日种种对照天壤之别,反而让他起了疑心。

陆从白作势俯下身将要亲吻琳琅,琳琅心中咯噔一击,手掌猛然冒汗,但是身子却半分不敢动,只是闭上了眼默然承受。陆从白是要测试她的决心,若只是吻她一下,她也认了,只要套出最后一张碎片,一切的牺牲都有价值。

陆从白清清朗朗地笑了下,拂去了琳琅发髻上的雪花。“琳琅的心跳震动如擂鼓,你真的愿意?”琳琅睁开眼,羞赧地侧过半脸。“我此时轻薄你,非君子所为。”

琳琅正襟而坐,为自己斟了水酒,“琳琅敬重从白哥哥的人品。”

陆从白拦下琳琅杯中酒,握入他手中。“琳琅,我真心待你,你若有话大可以同我明说。”

琳琅唇角微扬,陆从白上钩了,大江国龙脉藏宝图,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尤其是陆从白,他根深蒂固的劣根性让他希图占有一切不属于他的东西。眸中闪烁着怨恨的精明,问道:“龙脉藏宝图,尉迟皇室沾得,为何我们沾不得?”

陆从白有些迟疑,小心谨慎惯了,习惯对别人的话推敲再三。“琳琅的意思是?”

“他想要龙脉藏宝图去献宝,我偏生不能让他如愿。”琳琅幽声道,“最后一片在从白哥哥手中,而我曾经在将军府见过那十七块人皮碎片,上天怜见,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只要我画出那十七张碎片,合上最后那一张,我们便能找出龙脉所在。到时候,从白哥哥是要当天下的大财主,还是要当这江山之主,就悉随尊便了。”

陆从白的心火被琳琅煽动得活泛起来,但他还是秉着一丝清明,天上的馅饼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砸到他身上。“琳琅,风雪太大,仔细感染风寒,快回去安置吧,有话我们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嘴上说得淡定,心火蓬蓬烧。陆从白在掂量琳琅的诚意,以退为进,主动把话头给掐断了。

琳琅只好见机行事,起身搀着陆从白,“从白哥哥,你身上有伤,不宜受寒,琳琅送你回澜汀洲。”

陆从白拍了拍琳琅的手背,怜惜地抚摸了下柔嫩的脸颊。“瞧你哭得脸都花了。早些回去吧。”

琳琅目送着陆从白离开,藏蓝大麾英挺的背影渐渐从她的视线中撤退。漫天抛洒琼花碎玉,寒冷呼啸冷冽如刀,琳琅擦干最后一滴眼泪,推门入房中。

房中骤然温暖,琳琅听见静如沉重的叹息,便道:“去睡吧。”

琳琅摸黑坐在花梨木大书案前,擦了火折子点了一盏灯,静如走到琳琅身边担忧地接过她脱下的外罩衣。“你心里打什么盘算?明明和大将军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这会儿怎么跟从白少爷纠缠不清。”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着通黄的灯光,琳琅看静如担忧的脸,催促道,“快去睡吧,明晨起来,替我去办件事。”

静如整理好琳琅脱下的外罩,挂在红木衣架子上。“这会儿还看什么书,费神费眼睛,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安置安置。”

琳琅摊开澄心堂纸,在墨砚上舀了一勺清水,扶墨去研磨。“陆从白并不十成信我,要取信于他,唯有在此一搏了。明日替我去买些蒙汗药,记得要小心谨慎,务必要快。”

琳琅这番紧张的气氛,静如的瞌睡虫一扫而光。“我先前听你们说什么龙脉,什么最后一片……”

狼毫白皙的笔尖沾了墨汁,琳琅咬着笔杆子,凝神思考了片刻,在澄心堂纸上落笔画下山水石纹,乍看之下,好似一幅完整的地形图。

静如左看右看,琳琅出声道:“拿把剪子来。”

只听见画纸从剪子中撕裂的声音在琳琅手中传出,琳琅解释道:“陆从白不信我,我唯有抛砖引玉,试试他的野心。”

这一夜注定无眠,情势变化比当夜的暴雪更肆虐。飞落了一整夜的雪,翌日早晨灼华馆已经是白雪皑皑。

琳琅攥着手心,在房内踱来踱去,静如一早就出去了。这一步棋既然已经铺开,那么落子无悔,必须尽快套取最后一张人皮碎片,继而逃离陆府功成身退。

风驻雪停,日光尤其亮。推门而出,日色金光细细碎碎的洒在白雪之上,琳琅冥神站在院中,呼吸着空气中飘散的凛冽寒芬。

琳琅掬了一陶罐,收集角落里凌霜绽放红梅花瓣上压着的白雪,她抖了抖花枝,雪花簌簌落在罐子里。

大半个时辰以后,静如左右张望之后,方才赶紧跨入灼华馆中,捂着她的袖管冲琳琅颔首。

琳琅莞尔一笑,红梅白雪衬托着她无暇高洁的脸,益发致美若仙,好似落入凡间的精灵,不染尘埃,出尘脱俗。明明已经形势紧迫,但琳琅故作轻松,打趣静如道:“你这副哆嗦样,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引人怀疑么。”

静如面臊,走到琳琅跟前,问下一步该如何。琳琅望着澜汀洲上高远的天空,说道:“陆从白身边贴身服侍只有德光和德庆二人,一会儿你去寻个理由引开德光。”

静如说道:“回来路上恰好碰着德光了,大概领了二少的吩咐出门办事去了。”

“倒也省了我一笔心事。”琳琅握紧静如的手,落力攥了攥,“此事情急,今日你哪儿都别去。”

情势如泰山压顶,静如感到透不过气,但琳琅一脸笃定深沉,她除了对琳琅绝对的信任,便也没有其他想头了。

琳琅捧了一罐白雪,静如跟随在身后,问道:“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好。”

琳琅淡然舒了口气,说道:“书案上放了一只绣布包,你拿去给陆从白,旁的不必说,只说是我的心思都在这里面了,望从白哥哥明鉴。”

静如审慎地颔首,又见琳琅捧着一罐白雪往小厨房走,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琳琅笑靥浅浅,说道:“文人骚客不就爱煮雪烹茶,我正好附庸风雅一番。”

静如慎重地揣着绣布包进了澜汀洲,恰好与德庆撞了个正着,他把绣布包和琳琅交代的话一字不差都呈上给德庆转交。

回灼华馆正好见到琳琅在小厨房里烹茶,以柴薪生火煮雪水,洁白的雪在釜中载浮载沉,不消一会儿,玉肌消陨,茶香四溢。

琳琅转头问道:“送出去了么?”

静如颔首,接替琳琅手上的活计。“遇上了德庆,你交代的话原封不动转了。”

琳琅微笑道:“如此甚好。”

静如看不透琳琅的心思,但隐隐察觉不安,琳琅好似毕其功于一役,面上自信沉稳,胜算有几成大抵也只有她心中知晓。“那些假的地图,真能让从白少爷能上钩?”

“我赌的就是他的贪心。”俯首间些许碎发滑落,琳琅提手拢在耳后,“他不够信我,我若问他要最后一片,他自然会对我起疑心。所以,我非但不要,我还要给他希望,让他以为他那么接近龙脉地图的全貌。我猜,当他看到我奉上的那十七张碎片的时候,应该会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最后一张比对。”

静如情不自禁地赞叹,琳琅说得在情在理,由衷佩服琳琅观人入理的心机。“那么眼下我们该如何?”

琳琅从三门莲花纹隔扇橱柜里拿出一套茶具,“你在灼华馆等我,务必等到我。我要去澜汀洲请陆从白品一品初雪烹茶。”

“那蒙汗药……”

琳琅点点头,蒙汗药落在茶水中,算计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一丝错误。她端着茶,沿途散着清冽茶香,醇厚温暖,走进澜汀洲,德庆大老远看到小跑迎上来。笑咧咧道:“琳琅姑娘怎么来了,这大雪天怪冷的。”琳琅端着茶具的手腕裸露在外冻得有些微红,德庆看得不忍心,“您往里面请,小的这就去通传。”

琳琅温婉道:“昨夜我惹从白哥哥不悦了,今日特煮雪烹茶赔罪。他若是不消气,我可不敢再去惹他不高兴。”

德庆晓得陆从白对琳琅的宠爱,“少爷对您没话说,哪能跟您置气。您里面请,冻坏了小的担待不起。”

琳琅假意顺着德庆的好意,又道:“你替我送茶给从白哥哥,就说是我的心意,我在外间等着,待他消了气,我自会去见他。切莫替我通传,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德庆心里嘟囔,琳琅小姐心思活络,风向转得快,这么阵子就想明白了,决心要依附二少爷这个好码头了。他看得明白,这是郎情妾意小情趣,就知情识趣地应承下来。

德庆轻轻叩门,陆从白应声让他进来,德庆躬身端着茶盏,茶香与苏合香严丝密缝地相称,不由吸引了陆从白的嗅觉,他从烦乱的纸片中抬起头。

陆从白指着边上的四角花梨木圆桌,德庆把茶盏放在桌上,陆从白的眼神停留在青花瓷茶盏上,德庆笑道:“琳琅小姐送来的,说是煮雪烹茶,请少爷您品一品。”

“茶以雪烹,无暇至纯,味更清冽,不受尘埃,足以破寒。好心思!”陆从白扬唇一笑,再看书案上的琳琅送来的十七张地图碎片,她当真是有心投诚,多番讨好之举。“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德庆应了个是,退出书房,琳琅正好侯在外间,德庆冲琳琅点点头,显然陆从白对琳琅煮雪烹茶的心意很受用。

琳琅躲在门外,从若隐若现的门纱处窥探,陆从白欣喜地嗅着雪茶芬芳,慢慢抿了一口,舌尖上滚动清雅入骨的甘冽。他品了一盏,渐渐有些昏昏欲睡,锤了锤额头醒神,却无济于事,而后趴在圆桌上睡着了。

琳琅蹑手蹑脚推门入内,扫了陆从白一眼,他昏睡不醒。连忙跑到书案旁,从堆积的假地图中找到唯一的一片人皮碎片。琳琅攥紧人皮碎片,入眼一看,图纹复杂,这一片人皮碎片至关重要,若是临摹恐怕会有所遗漏,哪怕是少了一笔一划都是得不偿失。可一旦拿走,蒙汗药力一过,陆从白醒过来,那就暴露了琳琅的假意,他们之间就彻底撕破了脸皮。琳琅两下里一权衡,不论让她付出任何代价,她一定要确保最后的一片人皮碎片落入纪忘川手中。于是,她把人皮碎片放进缠在腰间的鸳鸯荷包中,转身推开门沉着地从德庆眼前路过。

德庆哈腰笑道:“琳琅小姐回去了?”

琳琅瞟了德庆一眼,不露怯,说道:“从白哥哥有事,让我嘱咐你一句,无事不必打扰。”

快步出了澜汀洲,脚底踩在青石甬道上心却跳得惊魂,眼下必须尽快离开陆府,人皮碎片只有到了纪忘川手上,她的心才能放回胸腔子里。陆从白饮下雪茶,到底饮用了多少,能昏睡多久都不得而知,她必须和时间竞速。

静如在满口踱来踱去,焦虑地搓着手,琳琅跑过去把鸳鸯荷包放在静如手中。“你这便离开陆府去找大将军。”

静如点点头,但看琳琅神色不佳。“你随我一起去吧。”

琳琅百般不忍心,终究压抑住眼泪,说道:“你一人走,不引人注意。记住,一定要见到大将军才能交付,旁人谁都不可信。见了大将军,你替我带句话,只要说,琳琅粉身碎骨亦无惧,只求替我月氏一门报血海深仇。”

静如颤抖地趔趄了一步,醒过神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难道情势真的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么,琳琅何至于将生死置之度外?“傻丫头,你别胡说,既然陆府已经成了龙潭虎穴,咱们一起走就是了。”

琳琅推着静如往外走,“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们两人一起过于招眼。出了陆府,便不要回头了。”

琳琅的话听在耳内如同临别遗言似的,静如心中越发难受。琳琅拍了拍静如的手,劝说道:“你晓得陆从白对我有心,陆白羽生性善良,不会为难我的,我在这里照旧好吃好喝住着。”静如依依不舍,挪不开步子,琳琅只好板起脸孔。“你若真心待我,便听我一眼,你前脚走,我后头就跟上了。休要再磨蹭,免得你我二人都走不了。”

话已至此,再要拖沓便要坏了琳琅的大计,静如明白人,不知怎的,心坎里就是跨不过去。退后一步,跪下朝琳琅磕头行了个大礼,琳琅连忙上前搀扶。“静如,你这可折煞我了,我视你若至亲,何必如此。”

静如咽下眼泪,说道:“我这便去,你放心。”

看着静如青灰色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渐渐凝成一团光晕,继而消失不见,琳琅的心好似空洞了一般。琳琅转身走回灼华馆,与往常一样,执起一本书靠在扶栏边,借着苍白的天色看一看。

半个时辰过去,手中的书卷只翻阅了一章,卷上文字一个个跳跃在眼眶里,却一个都没有落进心上。琳琅合上书,透了口气,静如应该出了陆府去往神策大将军府的路上,她此时出门往相反的方向走,即便被陆从白抓到,也能拖延一阵子时间,何况,若是侥幸,陆从白尚未醒来,那么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她很想同陆白羽道别,同他说一说锦素关押在驻清阁之事。静如和她一走,锦素便会生生饿死在驻清阁,她一走了之固然轻松,但心上却恍如被上了一道枷锁,平素不作亏心事,对于锦素的怨恨,已经囚禁了多日泄愤,出了气便好,伤人性命就犯不上了。

要离开陆府,陆白羽却是琳琅最放心不下,他不够心计,直来直往,少爷脾气,易怒冲动,上回刚从兜率寺劝回陆府,这一回她要是不告而别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波折来。她思前想后,不如与陆白羽明说罢了,也好彻底了却了他的心事。

灼华馆与陆白羽的住处隔着三个院子一方人工湖,琳琅在曲折的湖上走廊与德荣捧个正着。琳琅拦着德荣问道:“德荣,羽哥去哪儿了?”

德荣应了个是,回道:“老爷清早派人来寻少爷,少爷这回儿在博之堂呢。”

琳琅想着再去一趟博之堂怕是无法脱身了,告别的话只好托德荣转告,只是人多嘴杂不好明说,婉转道:“你就同羽哥说,若是有空,便去驻清阁替我找样东西。”

德荣默默后脑勺应了个是,刚发现琳琅话没交到清楚,让少爷找东西,那是找什么东西?可一抬头,琳琅已经走远了,在湖岸边空留倩丽余影。

在湖心走廊处耽搁了一会儿,话也传了,陆白羽只要找到锦素,锦素必定会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也该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正文第二百五十七章如焚火(一)

琳琅从西偏门走,陆府上的女眷规矩不严,平素出门守门的护院不拦着。琳琅同他们说了声要出门置办些物件,护院躬身为她开门。

越是顺风顺水,琳琅心里越是没底。陆从白心思缜密,若是被他发现被人愚弄,恐怕她的下场不容乐观。那所谓的喜欢,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失落罢了,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可终究是走出了陆府那一方天地,琳琅感受到了些许自由畅快。她按照原定的计划,往神策大将军府反方向走。

走过一条窄巷子,转过路口,却发现有人尾随以后,琳琅连忙加快脚步,可巷子口已经被人挡下。

陆从白站在巷子口,脸色很平静,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安宁。两旁屋檐上的落雪精密无声,连呼吸都能听到声响。他冷漠地质问道:“我待你至真,为何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