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荣猛地坐起来，狐疑看着左清，“你丫头打着这个主意？”
左清道：“我能打什么主意，这不还是您叫我来你办公室的吗？我也就临时突然想起来而已。”
“临时？”李德荣冷笑道：“我看你打这主意打了很久了吧？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我说就是了。”
左清嘻嘻笑了一声，道：“李老爷子，您想一想嘛，既然那事儿是您是推不走的，这边又忙不过来，倒不如给我师哥做了算了。我师哥的水平您也不是没有见过，杠杠的。是不是？”
李德荣道：“就算我是没办法推，也没时间去做，可我凭什么给他啊？他何德何能？他是我儿子还是我学生啊？就这项目，我给谁都是送一个大人情，凭什么要送给他？”
左清道：“您这不也是怕毁了您自己的招牌么？”
李德荣又道：“我怕毁了自个的招牌，我不就不会把这项目给一些设计大师去做？我在设计界混了这么些年，认识的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可不是你这个小丫头可以比的。”
“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嘛，有句话说的好啊，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还是我们的，是不是？”
李德荣一闭眼睛，“我懒得跟你多说！”
“行，您既然想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反正那项目元旦之后才开始下批文嘛，趁着这段时间，您老自个好好想想。”
李德荣一瞪眼，“你还说你不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这你也打听到了？”
左清也不反驳，就甜甜笑了笑，蹲下身给李德荣倒茶，“您老喝茶。”
李德荣哼唧道，“这茶，不喝也罢。”
等左清走了之后，李德荣脸上也露出一丝愁容。
就在前一个月，他一个老友，也就是如今金陵市的市长，说是要让他帮他做一个有中国古典文化韵味的、新型园区的设计。
这可是一个大项目，不是某一个公园，是整整一块地区，不仅有设计，还有规划。
原本李德荣是不打算接这个项目的，因为他如今年老了，也快八十了，做一些小设计还好，若是亲自主持做一个这么大的项目，他自己是没有这个精力的。
要是不用心吧，怕砸自己招牌。若是太用心了，怕砸自己身体。
奶奶的，我还想多活两年了。
他跟金陵市的市长算是忘年交，二十年前欠对方一个大人情，推脱不得，便直接了当跟对方说明白了，道：“我如今岁数大了，已经没有这个精力来亲自主持这么大的项目的设计了。若是你非要让我做，那我也只能做监督，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还是会让其他人来担任。”
还特意说明了没必要非要让他来主持，可以弄一个招标会，自然有大把的设计公司前来投标，到时候他可以帮他来评选。
没想到说明白了之后市长仍旧坚持，道：“我不认识多少设计界的人物，有些公司我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设计看起来好好的，但是实际施工的时候却问题一大堆，而且偷工减料，就算是九分的设计，实际效果出来之后也只有八分。所以，我只能将筹码压在您的身上了，您的信誉，您的公司我还是相信的。而且，您挑选的人，我也能放心。”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李德荣便也推脱不得，只好应承了下来。
但应承了之后就又犯难了，因为他手底下没有一个人能有这种本事。
若是主持小项目还好，如这种大项目，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不留神，估计就要出大问题。
要是将这项目交给自己以前认识的一些熟人来做吧，都是古稀花甲之年了。这种年纪的大设计师很多都是畏首畏尾的，没有了以前的那股子冲劲了。
想想看，自己本身就已经名利双收了，为什么还非得做这种这么麻烦，这么复杂的项目呢？做好了，别人只会说你就应该做成这样，做不好，别人就得骂你江郎才尽了。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害怕自己到时候搞砸了么？
因此，将这个项目交由自己的老朋友做其实不是给对方锦上添花的，反而自己还得搭上一个大人情。
而四五十岁的设计师那一拨人呢，因为以前外国文化的冲击，他们大多都是精通于外国园林，而非中国古典。
如今国内开始重视传统文化了，反倒是不怎么拿得出手了。
好容易打听到了有个四十来岁的古典园林设计大师，结果一番询问之后，得知对方得了癌症。
奶奶的。
而自己的几个学生呢？要么就是自己开了公司做领导落下设计有二十几年了功夫了，要么就是被俗事缠身压根就没有半点的时间。
说起来李德荣还很是心痛，十年前他收了一个女学生，叫李丽萍。她在古典园林设计这方面是真的有天赋，又肯努力，李德荣那时候还将她当成了关门弟子在教。
可谁想到，接过李丽萍却跟一个年轻人结婚去了，没半年就怀孕了，以后就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算是有时间做设计，也是做一点小设计，如小区啊，庭院啊之类的，设计水平没有倒退就不错了。
不过李丽萍如今过得也确实挺幸福的，孩子懂事，老公顾家，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她既然愿意走这条路，李德荣也说不得什么，毕竟总不能拿刀逼着对方跟自己学设计吧？
李德荣这一生风风光光，德高望众，却没有教出一个出于蓝胜于蓝的学生出来。
最近一些年他这个公司其实是有一大半是靠他名声撑起来的，没有几个能拿的出手的设计作品，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刚建公司那一批小伙子如今个个都在做管理，做领导，几乎没有人是在潜心研究学问的。
新进来的这些小伙子，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一批人有冲劲了。
也不说是没有冲劲，只不过冲劲都放在了如何升职做管理之上，而不是怎样把设计做得更漂亮。
不过也难怪，试想吧，家里没钱的小伙子工作首先是为了挣钱，而不是为了梦想。
家境殷实的年轻人吧，或许会潜心做一段时间的研究设计，过了几年说不定就会被父母叫回家去继承家产了。
这也是三年前他这样一位大佬会亲自对赵陈抛出橄榄枝，也是如今对左清如此放纵的原因。
如今潜心做学问的年轻人太少了，估计他一死，这水韵文化设计公司没个三年的功夫就会跌落到与其他设计公司一样的层次。
至于他儿子？
哼，那开酒店，开夜总会的孽子，不说也罢！
因此，李德荣最近一直在愁这事儿，一是愁新园区的设计找不到靠谱的负责人，二是愁水韵文化设计公司以后没个好下场。
此时李德荣想起了左清的话，微微动容。
“赵陈？”
他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不多时，一份文件传到了他手机上。他走到办公桌面前坐下，打开电脑，将文件传输到电脑上，打开来，尽数都是这几年赵陈的设计作品，几乎一个都没有落下。
在设计圈混了五六十年，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一个一个设计图看过来，李德荣也是微微点头。
他是看出来了，赵陈这个小伙子无论是哪个设计都没有敷衍，全都是尽心尽力在做，不说完美，但都是在争取做得最好。
而从以前到现在，作品也是越来越自然，越来越漂亮，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一般而言，没有任何一个设计师的作品无一例外都是精品，总会有几份拿不上台面的拙作。
尤其是为这种私人做设计的，偶尔偷工减料，为了省事儿而省事儿是常有的。
一来呢，这些甲方也看不出如此设计的好处在哪里，坏处在哪里，只要整体看上去还可以，只要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他们就满意了。
二来呢，因为是私人，没有公众的点评，他们也不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此次设计的优劣。
来家里做客的人总不会指着你的院子说“你这是什么鸡掰院子，好辣鸡，真他么的丑”之类的话，反而都是“院子漂亮啊！可以啊！请设计大师做的吧？”之类的场面话。
就算是再难看，他们也顶多是不吭声罢了。
如此，中国文化的弊端就从中冒出来了，好比“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因此，看完了这么多，李德荣对赵陈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也是因为是独立设计师的缘故，赵陈这两年并没有做什么大项目，唯一一个大一点的项目就是为一个三流城市做了一个广场设计。
效果其实还不错，但比起金陵新型园区来，不可谓不是云泥之别。
看来还是历练得少了，。
如今一下让对方接手一个大项目，李德荣自己也不大放心，想着要不要挑一个大一点项目让他做做，看看他的能力。
但他一个人，要是在元旦之前没做完这次设计怎么办？那也看不出他的水准啊！
想到这里，李德荣又是一怒，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面破口大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请你做我的学生你竟然敢不同意？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