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多金叹了一口气，狠狠抽了一口烟道：“赵院长，可能不行了。”
赵陈一愣，忙问道：“不行了？难道是？”
唐多金点了点头，“前几天赵院长咳得厉害，我跟你马姨就赶紧将他送到了医院。医院检查说是病情又加重了，已经没有多少治疗的余地了，还不如让赵院长安养，说不定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赵陈身体轻微一颤，面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他挠了挠脑袋，然后左右走了两步，紧接着又走了两步，然后小心翼翼问道:“那医生有没有说……”
唐多金又叹了一口气，“医生说赵院长顶多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一年？”
唐多金点了点头，又道：“赵院长积劳成疾，一辈子为了照顾这些孩子而忙碌。原本现在正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没想到却得了这种不治之症。我唐三金吃喝嫖赌样样都做，喝酒比谁都猛，抽烟比谁都凶，怎么我就没有个一灾二病？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赵陈并未曾将唐多金的这句话听进去多少，他脑海之中就只有一个词，一年。
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最近一些连赵院长的身体一直不大行，从去年开始，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
上次来孤儿院的时候赵陈看到赵院长的精神模样其实心中就已经有了一点的底了，但从唐多金听到这个确切的数字之后，他的心情还是沉重得厉害。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并没有。
唐多金看了一眼赵陈，忽然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脑袋道：“哎哟你看我，你马姨特意叮嘱我不要跟你多说的，我怎么就……”
赵陈勉强笑了一声，“我没事儿。”
唐多金一看赵陈的脸色就知道赵陈说的是反话，忙又道：“阿陈你想开一点，这些年你该做的也做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怨不得谁。怨不得你，也怨不得我，这就是命啊！”
“你放心，唐叔，我心里明白。”赵陈道：“我自己心里有打算。那个，我那边孩子还在那里，我过去看看。”
唐多金忧心忡忡地看着赵陈，然后无奈叹了一口气。
接待房内，马清莲正满面笑容与赵佳人说话，那面馒头拿着风车追着豆包在满院子乱跑，同样也是哈哈大笑，想必是开心得不行。
马清莲看到赵陈之后笑道：“你见过你唐叔了？”
赵陈忍住心中的伤心之意，笑道：“对，我看唐叔又胖了。哦对了，刚刚我还看见他抽烟了，马姨你可得好好管管他。”
马清莲听到这话之后瞪着眼睛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来都得偷偷给他带一条烟两条烟，要不是你的话，他哪里有这么多的烟抽？”
“你都知道了？”
马清莲笑道：“你那点小九九还能瞒得过我？你要知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赵陈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还是马姨厉害，一双火眼金睛比孙猴子还灵。”
“你就少在这里夸我了，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不罚你了。也就是你现在大了，有孩子了，要不然我肯定要打你屁股！”
马清莲而三十来岁的时候在孩子们的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因为她手里常常备着一根竹条，专门用来抽手心的。
一个林先生，一个马阿姨，这两个人可是一些调皮孩子的噩梦。
馒头听到这话之后牵着豆包跑了过来，大声道：“马奶奶你还会打我爸爸的屁股吗？”
马清莲道：“只要他不听话，我肯定就打！”
“那我能不能看一看？”
赵陈眼睛一瞪，“看什么看？没大没小，自己玩去！”
馒头冲着赵陈一吐舌头，跑远了。
马清莲此时仍旧还是被馒头的话逗得直不起腰来，笑道：“可真是小滑头，笑得我肚子疼。你们夫妻俩儿好好聊聊，我先给你们泡杯茶去。”
“别忙了吧，马姨！”
“没事儿，你好好坐着。现在啊，你也是客，只求你们不嫌弃我这里的茶上不得台面就成。”
等马清莲走了之后赵佳人看向赵陈道：“怎么了？”
赵陈一愣，“什么怎么了？”
“刚你进来的时候就看你脸色不大对劲。”
赵陈苦笑道：“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陈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五一十将赵院长的事情说给了赵佳人听。
赵佳人听完之后也沉默了，这件事她没亲身经历过，做不到感同身受，只道：“有什么需要你给我打电话，馒头我可以帮忙照顾。”
赵陈转头看向她：“谢谢。”
赵佳人没吭声。
赵陈转头看向屋外，“所幸的是瞒过了马姨，要是让她知道了我知道了赵院长的情况的话，肯定会担心的。唉~”
屋外馒头笑得开心。
…………
…………
从招待房出来之后，马清莲并未去往茶水间，而是转道去了厨房。
进了厨房就见唐三金正坐在板凳上抽烟，马清莲面色一变，几步走上前去狠狠给了唐三金的后脑勺一巴掌。
唐三金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踉跄，叼在嘴里的烟也碰了出去。
“哪个小兔崽子？！”唐三金怒气冲冲，凶神恶煞转过身来，等看到面前是马清莲之后愣了愣，脸上的怒气立马消了下去，堆着脸上的横肉赔笑道：“马姐，你怎么来了？”
“抽抽抽！就知道抽烟！你身体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马清莲冲着唐三金就是一顿臭骂，然后把手一伸，“拿来!”
“什么？”
“阿陈那小子送你的烟！”
“没有，他哪里送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每次都是藏在装菜的袋子里面给你拿过来的吧？真当我老了，神智不清了是吧？”
“你早就知道？”
“老娘火眼金睛，就你们这点小把戏还能瞒得过我？赶紧拿来！”
唐三金哭丧着脸，“马姐，这次他还真没送过来！”
马清莲脸色一沉，“逼我动手是吧？”
“真不是，你自己都说了他是藏在装菜的袋子里给我拿过来的，这次他来厨房就只送了一袋米过来，菜不是还没送过来了么？”
马清莲想了想，反应了过来，“没收了。”
唐三金吧唧吧唧嘴，没敢吭声。
“还有，”，马清莲冷冷看向唐三金道：“你是不是给阿陈说什么了？”
唐三金心中咯哒一响，“没啊！”
“还没有？！非逼着我动手是吧？”
唐三金心中骂着阿陈这混账怎么都不给自己兜个底儿，小声道：“就刚刚跟他闲聊的时候说漏了嘴。”
“正说漏了？！”
马清莲抬起手，唐三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脑袋缩进了脖子上那一层肥肉之间。
马清莲恨恨骂了一声长嘴的混账，没打下去，然后问道：“你自己的事儿你没跟他说吧？”
唐三金忙摇头，不过这次可硬气多了，“没，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有底，哪里能让他知道？老院长的事儿我也就是有感而发……”
“发你大爷！”
唐三金畏畏缩缩，没吭声了。
看着马清莲的脸色，唐三金问道：“阿陈他问你了？”
“没呢！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为我看不出来。”马清莲冷笑道：“傻子，也不看看我是谁，老娘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要是连这事儿都看不出来的话，也就不用活了。”
唐三金想了想道：“马姐，其实我觉得吧，让阿陈知道也没什么。赵院长和阿陈之间的关系与其他人不同，要是不让他知道，等老院长去世的那一天你再通知他的话，他会埋怨你的。再说了，阿陈那小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要是不尽这份孝道的话，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会内疚。”
“你以为你说的我不知道？我比你蠢？”马清莲先是狠狠瞪了唐三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他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得是什么屎。虽说他有了孩子，也成家了，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说是他跟今天来的那女人是夫妻吧，但两人的动作神态我总觉得怪异，不像是夫妻，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
“相敬如宾还不好？”
“你懂个屁！年轻夫妻相敬如宾那是什么？那是要离婚的前奏了！”
骂了唐三金一句，马清莲又道：“若说不是夫妻吧，馒头又喊她妈妈，她跟馒头之间又是亲亲密密的。”
“这……估计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吧？”
“我是不想懂，也没这个功夫力气去懂了。但我怕啊，怕就怕在这事儿的源头是我们。”马清莲道：“一个孤儿，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女方看中他什么？看中的除了他这个人之外，不还是因为他上面无父无母没有拖累吗？不就是看重他以后会把女方的爹妈当成自己的亲爹妈吗？结果这下可好，后来才发现他每个月给孤儿院汇钱，上头有一个病重在床的老院长，到时候你病了，我病了，上头就又多了你我这两个累赘。这女方家长还能怎么瞧得上他？”
唐三金愁着脸，下意识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想了想又将其丢进了垃圾桶里面。
“阿陈一个人，好容易有了今天，要是因为我们这些半身入土的人毁了自己一辈子，你说我怎么睡得着？你怎么睡得着？”
末了马清莲长叹一声，“父母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懂事？可孩子懂事了，自己能少操点心了，但也架不住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