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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5章 秋雨下的低地与蒙脱石散

恰是这一天,一位尊贵的不速之客划着船漂了过来。

蓝狐想睡个大懒觉,在获悉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二世亲自来了,他麻利得爬起来。

鸡贼的博杜安算不得什么,蓝狐不认为此人可能成为强者,他毕竟是自己小弟红狐的老丈人,那就算是半个亲戚,哪怕看来老弟和弟媳妇的面子上,给这家伙必要的礼仪少不得。

他来干什么?蓝狐很快看到这位访客已经与小弟红狐相谈甚欢,再见到自己时也张开双臂自来熟般的走过来,仿佛两人是阔别多年的好友。

“英勇的哥德堡伯爵,蓝狐大人,你又带着强大军队来了。”

面对热情,蓝狐也只好回以张开的双臂和这家伙狠狠抱一下,如此亲密算是诠释了彼此因条约而成的同盟关系。

在经济上弗兰德斯伯国已经完全被罗斯裹挟到了战车上,有了罗斯这一大买家,以及完全和平的科隆市场,博杜安手里的所有农产品不愁卖,他也完全依赖罗斯人帮助的船运业务。

从重建的安特卫普港将货物装入罗斯在本地的总督红狐所管理船队,所有离岸货物的安危、用处这就是博杜安不需要再考虑的了,因为他已经在港口把钱拿到手。

在鹿特斯塔德,庞大的罗斯舰队与骇人的登陆军队之数量完全刷新了博杜安对军队的认知,难道这是诺曼人可以组织起的兵力规模么。再是离奇现实就摆在这里,罗斯人真的可以,而且野心巨大。

蓝狐当然并不知道罗斯王留里克的真实战略意图,他以自己的臆想勾勒出攻击梅茨、兰斯的可能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仿佛真是罗斯军战略,本以为可用这个去吓唬博杜安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这些“纯属杜撰”的计划博杜安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原来博杜安此来就是来求助的。

所谓只要帝国派贵族们遭遇兵力上的毁灭性打击,弗兰德斯伯国的南部、东部边境的紧张局势不但迎刃而解,自己也就有足够能力去扩张。

想不到同盟中还有一个野心家!野心就写在脸上,而且堂而皇之跑过来请求罗斯帮他打仗。

难道开疆拓土的计划不该是一个军事贵族自己去干吗?去借兵或借势开疆何谈光荣。

蓝狐作为莱茵河口的罗斯军现阶段的统帅,他虽被留里克授予大权,可没有权力脱离掌控拥兵去主动选择目标攻击。

“知道了,我会告诉罗斯王你的诉求,至于大王如何计划,等通知。要么,你亲自去科布伦茨或是拿骚一趟,去闻讯大王的态度。”

博杜安面露难色,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反对,他所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正式表态:我对罗斯王的远征完全欢迎,无论他有任何目的我都支持。

言外之意正式如果罗斯军把法兰克肢解也无妨,因为弗兰德斯从不亏欠法兰克王国,恰恰相反成为王国的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先祖是战败者。

现在的弗兰德斯伯国的居民主要是布拉班特族人、弗里斯人、法兰克人,以及越来越多的混血瓦隆人。“瓦隆”指的是骡子,以此贬义词代指混血。弗兰德斯伯国就是这样的局面,博杜安就算有部分老法兰克贵族血统,也始终被帝国当做边境藩镇,洛泰尔在做太子时就从未信任过弗兰德斯的忠诚。

博杜安也不需要向法兰克证明自己的忠诚,在见到维杜金德后裔居然利用战争重新得到萨克森公国的权力,博杜安心里痒痒,他不愿公开背叛法兰克也希望自己的权力越大越好,乃至在战后真正意义的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全新的法兰克,甚至是……

博杜安有一种预感,法兰克要如西罗马崩溃一般再度毁灭,毕竟它名义上也是罗马帝国呢。

帝国的毁灭恰恰能带给弗兰德斯巨大机会,到时候四面开花控制大大疆土,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大公,这种妄想似乎不再是奢望。譬如,博杜安很想吞并拉蒙高、马斯高,以后就以西南部的阿登森林与马斯河为新兴公国的边界,与其他势力划界,也就是几乎扩展成“比利时”的模样。

而这就是他设想下自己势力的理想疆界。

博杜安已经加入内战,只是他的军队始终处在伯国的边境区域,尤其是安置于里尔、布鲁塞尔两个边境要塞。他必须守卫着这两个定居点,以控制能进入低地的罗马大道交通线。

三年前与罗斯王于安特卫普的战斗他损失惨重,现在双方恢复和平乃至构建联盟关系,就长久眼光而言弗兰德斯也能拥有快速发展的机会,但战争的失败带来了严重的人员损失,使得博杜安在几年时间内几乎缺乏带兵远征的能力,少数精锐与可以快速征召的民兵基本只够保卫领地用得。

就算博杜安已经花钱雇佣了一批皈依天主的丹麦裔战士,要维持一支二百人的“北欧卫队”就够他每个月支付一笔巨款。

于是关于战争的态度,博杜安的态度是一贯的。

既然已经非常熟悉的哥德堡伯爵蓝狐依旧是罗斯王任命的重要将领,与他一如既往的积极合作就够了。而在正式宣传上,博杜安依旧高调宣称:我支持路德维希。

他真是狡猾的男人,支持路德维希令其在政治上占据优势(意味着整个低地都支持他),其胜利后还得感谢自己。支持罗斯军队的方式则十分具体,就是为罗斯远征军提供后勤物资,且以销售的方式做供应,弗兰德斯不必亲自出兵就能发一笔战争财,再以财富招募更多武装农民、乃至是收买更多的丹麦裔战士给自己做佣兵。

……

如果没有那些码头的人力杠杆起重机,将大型舰只运载的物资设备运抵仓库,整个过程少说也要不眠不休得干上一周。

尼德兰本地有着大量的农民愿意为挣一笔钱来充当搬运工,除了支付给没人一笔银币和铜币外,每日量大管饱的煮麦子和熬烂的鱼糜就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抵达莱茵河的远征军在舒服休息两天后,旅途的劳顿基本因充足安稳睡眠抹消。

他们在没有收到罗斯王的明确命令前,就抓紧时间在丰饶的莱茵河口海域、泽兰岛海域开始捕鱼作业,以机智的“埋网渔火捕鱼法”,他们在掠夺本地极为丰富的鲱鱼资源。

远征军赶上了儒略历八月底开始的传统北海鲱鱼捕鱼期,捕鱼期会在第一场雪后结束。所谓游弋的鲱鱼群在温暖期吃掉了大量养料,它们必须储备大量脂肪以地域北海和茫茫北大西洋的低温,而这些鱼油、蛋白质对弗兰德斯和尼德兰的民众非常重要。

以渔火诱鱼,埋在水里的网快速升起,整个被吸引的鱼群中的大个头尽收网底。技术刚刚随着罗斯人和瑞典人扩散到低地国家,当地人才刚刚开始学习。

现在每个夜晚莱茵河口都亮起密集渔火,再到天亮大量渔船返航港口,卸下的鲜鱼意外得已经可以满足远征军当天的伙食,并有富余。

一批本地妇女被招募做工,她们负责大规模处理捕捞到的鲱鱼鳕鱼,而最直接的酬劳是允许她们带着富余渔获带回家与家人享用。

即便现在气候越来越冷,上岸的鲱鱼很快开始腐烂,被招募的女工必须快速行动。每一条鱼掐头去尾,剖掉内脏后并不去鳞,一条又一条的鱼肉片扔到藤筐里直接供应军队。她们全天候劳作,多出的鱼肉条烘烤干燥充作储备粮。

庞大舰队的主力舰与大部分武装货船并不会深入莱茵河腹地,最大的障碍正是大型船只已无法依靠划桨前进,蜿蜒河道难以利用风力航行,没有航行自持力的她们在丧失风帆效能后只能通过划桨长船拖曳。

莱茵河并非平静河流,即便是枯水期它的流速也快一些。

关于大军如何利用莱茵河与大大小小支流进行高强度的战术机动,以及将大量货物运抵目的地,蓝狐在这方面已经堪称专家,他的两个弟弟红狐与黑狐也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正因如此,现在全军中没有任何人有蓝狐这般经验丰富,唯有他担任这部分罗斯军的指挥官,才可以有效调动军队执行任务。

各级贵族、将领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欠缺,没有人对蓝狐能力有一星半点的质疑。

按照蓝狐的计划,在大军基本安顿完毕,关于哪些物资要储备在鹿特斯塔德、哪些要运抵拿骚和科布伦茨,他做好了明确方案。

还是继续奉行着在多次战争中被反复证实有效的方案,便是逆水行舟之际,由至少两艘划桨长船拖曳一艘武装货船行动。再依货船的载货情况适当增加长船、划桨手人数。

基于当前境况,蓝狐决定将四艘长船与一艘货船编组,以四拖一的方式组成一个战术单元行动。

因为四艘长船编组就构成罗斯军正规部队的一个“百人队”。在百夫长的指挥下,满编一百二十人的队伍除了管理长船外,再额外管理装运大量后勤物资的货船想必并无不妥。

一百二十人喊着北方的号子合力划桨,他们迸发出的强大力量应该连风帆巡洋舰一样拖曳着在内河到处窜,但就性价比而言这没必要。

当前在鹿特斯塔德的罗斯正规部队有六个旗队,每个旗队下辖四个百人队,合在一起就有二十四个行动单位,配套着就是可以拖曳满载的二十四艘货船。

运货行动将持续一段时间,因首次行动参与的人员极多,也能将极多货物运抵拿骚。后续的运货行动规模会变小太多,因莱茵河冬季不会冻结,运货行动将以小规模、高频次的方式持续着。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它在偶然中也有着必然,自空气开始变得些许特殊的潮湿,经验丰富的敏感者就在准备避雨了。

先是大风起,气温骤降船只回港避风,一度赤膊上阵搬运物资的人们现在不得不穿上厚衣躲起来。

蓝狐躲进堡垒中,如今整个堡垒区的房屋挤满了避雨者,广大正规军战士甚至在堆满军粮的仓库打地铺。也唯有这些正规军战士,蓝狐放心他们在粮仓睡觉而不会偷走粮食。

那些来自约塔河的战士们情况就糟糕不少了。

“折骨”戈姆带着他的军队密集挤在已经搭建好的木屋中,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去避雨。他是维纳恩斯塔德伯爵,要为自己的军队负全责,倘若受不了打道回府就得了。

在战场上突遭降雨,在海上航行时被风雨中挣扎,北方人能忍受更糟糕的天气,现在的情况远不及暴风雨恐怖。

没有人知道这场秋雨要持续多久,但仅仅一天的时间大地已经变得过度泥泞。

低地不愧为低地,莱茵河口密集水道为航行提供巨大方便,如今这里到处泥浆,这恰恰暗合了鹿特斯塔德的本意——泥泞之城。

丹麦移民密集居住区暂时难以走动,只要户外溜达一圈靴子上就会沾上浓稠黑泥,以至于双脚仿佛裹了一层铁,走路成了折磨更不提还有阴冷秋雨的侵蚀。

就算对新的战争有万分热忱,丹麦王拉格纳和他的战士们也只能待在长屋里蛰伏。

整个莱茵河口的喧嚣硬生生被秋雨压制,蓝狐的行动计划也不得不让位于该死的雨。

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担心另一件事了。

疾病!

在过去的时代每一场秋雨后都会有人得病,一个部族开始有上年纪的人发病,至多熬到第一场雪后在高烧中死去。没人知道它的根本原因,都以为这是死者命运如此,祭司们说诸神旨意不可违逆,实则就是对拙劣医疗水平的无奈。

罗斯王留里克则提出了新的理由来做解释。

“秋雨令溪水浑浊,突然寒冷令人虚弱。一个虚弱的人再喝了脏水,其中看不见的脏东西就会侵蚀身体。若是能将浑浊的水煮沸,待其降温后饮用就不会有问题。”

降雨使得莱茵河涨水,河水果然变得浑浊了些。对喝热水毫无概念的本地人们依旧如故,来自约塔兰的战士甚至直接喝雨水,就算蓝狐下令所有远征军战士,包括同盟军队士兵,尽量去饮用煮沸一遍的河水,真正去执行的也只有罗斯军各部。

疾病果然发生,一批战士开始腹泻,乃至个别战士出现极为虚弱的局面。

好在留里克早就预判了这一情况,随军女祭司兼任医师,所有的厨娘也充当医师助手。

一间谷仓临时腾出来,罹患严重腹泻精神萎靡的战士被送进了接受治疗。

她们在担任军医时的主要任务是给伤兵治疗外伤,消毒、清创、缝合伤口、包扎,祭司们是外科大夫,顺便也兼任内科大夫。

在远方打仗少不了面临水土不服的情况,留里克考虑到腹泻是最常见的情况,对付这种疾病有着某些特效药。

蒙脱石,是发现于阿基坦北部蒙莫里永的黏土矿,它本平平无奇得用于烧陶,于因当地人偶然发现服用这种粘土可以治疗腹泻后就当做了一种药品。(蒙莫里永在图尔城南部,阿基坦的波瓦蒂附近。波瓦蒂城在843年终于成为靠着外力帮助而复位的阿基坦国王“秃头”查理御所)

蒙脱石只是一种灰白色的粘土,它除了制陶外也是制作熏香的辅料,它到处存在只是长期无人发现它能治疗腹泻。

在罗斯,松香并非直接用于燃烧,而是与粘土混在一起塑形后,使之可以慢燃。这本是祭司们自古以来的手艺,但留里克知道它的灰烬就是某种意义的观音土,关键时刻可以入药。

留里克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做“montuostone”,它用以治疗腹泻,虽说一般情况它用不上。

关于军队出现腹泻情况,蓝狐觉得这就是典型的水土不服,大王完美预判了这一局面,想必拿出特效药能药到病除。

于是维莉卡果决得拿出储备药剂,令女孩们着手配药、喂药,一切就如她们在都城大神庙的额外工作任务,即充当医生解决常见疾患。

在罗斯,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身体问题?要么是吃坏了肚子、要么是受伤。

远征的军队定然也会遇到这些问题,女祭司们被动练就医术正好于战场解决军队这方面的顾虑,可观也能提高战斗力。

蒙脱石粉混着水被病患服下,顺便病人也要喝下菘蓝水(板蓝根),即便病患觉得自己就是在喝染布的蓝色染料。

蒙脱石与板蓝根喝进肚子,如果还不能遏制腹泻与伴随的发烧,战士真的病亡了祭司们也会给他们处理死尸。

结果真的有士兵在恶性腹泻脱水中陷入神经错乱死去,而这已经是秋雨开始后的第四天了。

当然也有大量病人奇迹般得可以正常排便,恶性腹泻终止了……

生病与病亡的基本都是来自约塔兰的哥德堡军与维纳恩斯塔德军,蓝狐作为全军统帅首要是指挥罗斯军,反倒是他自己的封臣军队管理颇为松弛闹出很多病患。哥德堡的各男爵管理自己的人,他们本以为生病是神的执意,既然完全落实伯爵蓝狐的命令可以避免灾祸,那就老实执行吧,切莫再嘴硬。

阴雨持续不断,若以老罗斯人的生活尝试,一场九月或十月的秋雨可以持续半个月,遥远罗斯老家如此,想必莱茵河口也差不多。

再是雄心壮志也被糟糕的泥浆、恼人潮湿,以及生病的风险所打压,糟糕的阴冷天晴弄得战士们心情愈发消沉,身体也愈发懒散。

虽是如此,一支小型船队正带着留里克的命令忍受着阴冷在涨水的莱茵河上,冒着不知何时结束的秋雨向低地漂去。哪怕没有降雨,两艘船五十个兄弟顺流而下再配合划桨最快也要航行五天,因降雨阻挠怕是航程要增长超过一周了。

留里克虽萌生了发起一场秋冬攻势,碍于恶劣的天气他也奢望自己的命令能迅速通知到成功抵达莱茵河口的郝军,更不奢望他们顺利得到命令后迅速抵达科布伦茨完成大会师。罗斯军行动太快,行动力也不可能超越时代。

这场从北欧开始一路蔓延到整个西欧的秋雨过程,是给整个内战的法兰克世界的战争热度降温。

对于效忠洛泰尔的帝国派贵族军,还是待在南部阿尔萨斯的路德维希及其源源不断走水路增兵的巴伐利亚大军,甚至是已经恢复为阿基坦国王身份、待在波瓦蒂(poitiers)的宫殿居住的“秃头”查理。查理曼的三个孙子与麾下贵族们纷纷选择蛰伏,并普遍认为今年不可能结束内战,大家当务之急是做好过冬计划与考虑明年的军事行动了。

但他们都忽略了内战中突发的一个大变量——罗斯王留里克与他的朋友们,带着一万名诺曼军队突然出现并控制了莱茵河下游。

冬季,对法兰克贵族而言绝不是打仗的好时节。

对罗斯军而言恰恰相反,或者说罗斯军队在任何季节都可以去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