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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众家人走后，崔振国迎着上午的阳光，靠墙根儿坐了下来。
他打算更卖力地教陈军功夫。
可此刻却陷入了沉思。
他有很多东西没有教给陈军，不是舍不得教，而是不敢教。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些东西，是对是错。
他已年过六十，三岁不到就开始习武，而且非常专注。
大到成家立业，小到柴米油盐，都很少能影响他对功夫的钻研。
而这几十年来，他也算是寻遍高手，阅尽典籍。
单论在功夫上面的学识，他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能比得上他的，也屈指可数。
可他发现一个悖论。
功夫。
不，他更喜欢叫做武学。
武学这东西，研究的越多，反而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少。
就像孩童踩着几个水坑玩耍，就以为懂了水，可耍着耍着，突然掉入了无边大海。
那种突如其来的渺小感，与无限复杂的知识海洋，不光让人无力，更加恐惧！
崔振国这辈子，在武学上经历过几个阶段。
二十岁前，他心目中的武学，是传说中那种飞檐走壁，力能断石开碑的神奇力量。
二十岁后，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的武学，能给人带来的力量非常有限。
最多也就比普通人力气大点，动作更敏捷一些，会一些前人总结出来的对敌招式。
所谓的练家子，能单挑三五个普通人就很成功了，能单挑十个以上，就是顶尖高手！
但一个练家子，不管多厉害。
在不搞偷袭，不拿武器的情况下，绝对打不过二十个以上的普通人！
所以，武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神奇。
可四十岁以后，他的想法又变了。
由于见了更多的高手，阅读了更多的典籍，他觉得武学，还是有玄妙之处的！
是可以给人带来神奇之力的。
但到了六十岁以后，也就是现在。
他对武学的认知，又变得迷茫。
除了一些最基本的招式和锻炼方法，他可以确定能给人带来增益外，其他的，一概无法确定。
那些玄之又玄，却又晦涩难明的东西。
那些不知是高深，还是胡诌骗人的东西。
那些哪怕想一想，就让人恐惧不已，甚至怀疑人生的东西。
这些几十年来的钻研，竟把他自己搞糊涂了！
不知武学是否真的能通往神奇，还是只是一种威力极为有限的打架技巧？
他也不敢去亲自尝试。
因为他所知道的那些武学理念，在常人看来极其荒唐，甚至是恐怖。
如果是假的，轻则把人学废，重则会疯掉的。
而他这一生，虽然见过不少高手，但水平都处在常人能理解的范围内，甚至还不如他。
所以，也没有人印证他那些荒唐的武学理念是真是假，是对是错。
“看来，不得不跨出这一步了。”
盯着地面，他突然念叨，目光凝聚如实。
他终于决定，要亲身试验了！
既然没人去验证那些夸张的武学理念，究竟是真是假。
没人去验证武学究竟是通往神奇，还是有限的可怜。
那只有自己去验证了。
“反正都六十多了，活够了！”
“就算练废也不怕！”
“何况还能换来陈军这个财神爷，对我子孙后代的庇佑，值！”
他又安慰了自己几句，然后起身。
“呃……先从哪一步开始呢？”
阳光下，他闭着眼，开始回忆那些不知是荒诞还是神奇的武学理论。
渐渐的，他嘴角勾起笑容。
在没有决定跨出这一步前，他每天都活的很煎熬。
就像脑子里有个没有解开的谜团。
却又偏偏知道这个谜团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一种是足以否定一生努力的失望，一种是神奇到恐怖所带来的兴奋！
这样的谜团不去解开，势必会让人煎熬。
而现在，他终于要去解谜了。
不管结果如何，起码这一刻，他不再困惑，而是充满激情。
“就从这一步开始吧。”
“无招！”
“对，就是这个顺序！”
他突然很坚定地说道。
无招，这就是一个听上去非常扯淡，但又有点儿玄妙之意的武学理念。
它的意思是，当一个人，把各种招式练到足够纯熟的时候，想要再在武学上有所突破，就要忘掉所有招式。
要让这些招式变成自己的本能，就好像这些招式不是学来的，而是一生下来，就习惯用这样的方法去对敌。
就好比普通人打架，根本不用动脑，全凭本能挥动拳脚。
但其中一人偏偏可以靠本能，施展出种种格斗招式！
这就是所谓的无招。
相当于生下来，就站在别人几十年的练习之上，更高的武学境界。
再举个例子。
加减乘除这些东西，只有学了才会。
但有一个人，一生下来便知道加减乘除，而且将其当成一种类似饿了要吃饭的常识。
这就是无招的核心含义！
将人几十年，练习了无数次的招式，全部忘掉。
而是将这些招式变成本能，变成潜意识。
将人体活生生抬高到一个，下意识出手便是精湛招式的级别！
非常疯狂，也非常可怕。
如果真的能练成，那就是突破现有武学认知的高手。
如果这理念完全是扯淡，根本练不成，那以前学的也会随之废掉。
崔振国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接触到这种武学理念的。
但无所谓，反正他现在要去验证了。
“可怎么忘掉呢？”
他眨巴着眼睛，有点儿被难住。
他这一生，一共学了七百多种格斗招式，古代的现代的，别人创的，自创的等等。
每一招，他都练习了几千上万遍。
只要闭上眼，这些招式就会像满天繁星一样清晰浮现，简直刻骨铭心，那那么容易忘掉。
又想了许久，他终于琢磨出一个方法。
当即给陈军打电话，说自己要回趟村儿里，跟虎子几个切磋武功。
陈军也不拦着，毕竟虎子一等也是崔建国的徒弟。
等崔振国回到下塔村，已经是中午时分。
“崔师傅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吗？”
“那个回来没？说过年回来，怎么现在了不见人？”
正端着饭碗在猪厂大门外吃饭的王月娥，看着徒步走过来的崔教练，连番反问。
崔教练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大门。
“这怪老头。”
王月娥吐槽一声，也不计较，继续埋头扒饭，顺带在地上找找有没有长出来的小草。
崔振国已经来到猪厂的会议室。
此刻的猪厂会议室，早已不是以前的面貌。
铺了洁白的地砖，放了一张椭圆形紫红色，巨大的会议桌。
会议桌周围是一张张实木靠背椅子。
墙壁刮了腻子，平整雪白。
正面还做了黑板，黑板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台大彩电。
虎子一等八大金刚，连带王荣发、赵树亮等人，正在吃饭。
看见崔振国突然进来，众人赶紧起身欢迎。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
“找你们几个有事儿，也别吃了。”
“跟我到后院儿去！”
崔振国连连挥手，迫不及待。
虎子一等面面相觑。
还以为真有什么重大事情，纷纷抹了把嘴角的油污，便跟了出去。
猪厂的后院有很大一片空地，而且还安装了一些练武器材，是八大金刚平时专门练武的地方。
“咋啦师父？出啥事儿了？”
“跟师母吵架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女人嘛，买个礼物哄一下就好了。”
……
八大金刚围成一圈儿，七嘴八舌地询问站在中央的崔振国。
崔振国却在想着无招的事情。
“打我！”
他突然说道。
那笔挺站姿，眯着眼的样子，非常认真。
八大金刚吓了一跳。
上来就讨打，什么情况？
“快打啊！”
崔振国加重嗓音。
这就是他用来忘记所学招式的方法：在实战中忘掉！
“哦，师父，你这是想检查我们的水平是吧？”
虎子有所猜测，含笑道：“行！那师父你可小心点儿，毕竟岁数大了，别被我打散架了！”
其余几人哈哈大笑。
而虎子，突然奔向崔振国，出拳！
看着呼啸而来的拳头，崔振国瞳孔骤缩，脑海几乎在同时，闪现数种可以克敌制胜的招式。
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自然动作，想要做出这些招式。
可当他刚要抬手时，又忽然凝眉，硬生生强迫自己放弃了出击。
“砰！”
虎子一记通背砸拳，像是碳锤一样，砸在了崔振国肩头。
“扑通！”
崔振国跪地，疼的呲牙咧嘴。
而虎子，以及其余几人，全部惊呆！
崔振国刚刚，明明可以还击的，而且招式都出来一半了，怎么又收回去了？
站着挨打？
这是检查徒弟的方式吗？
事情不对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