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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也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反常,尤其是他的那个傻徒弟,明明担忧的跟什么似的,但是怕戳痛他,让他更加难过从不曾提起,每次都用那种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我不会问的眼神看着他,搞得就是想找人谈谈心都不想说话。

只是他不问,但是架不住他有一个关心他的姐姐。

这丫头还真是开门见山,不带一丝一毫犹豫的。

罗蔓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善解人意道:“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谁没有点悲伤的时候呢,不过你年纪这么大了,一味的沉溺于悲伤不太好,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二娃不就亏了?可怜他白白伺候你这么久,愣是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还没死呢,没有看到二娃出师我是绝对不会有事的!”老木匠格外硬气。

罗蔓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只是很快就隐藏下去,继续毒舌道:“对,就是这个气势,拿出你每天怼我的架势绝对能活到九十九,我家二娃功成名就不是梦。”

老木匠被逗笑了,一个人哈哈笑了一会,罗蔓就静静地在一旁等着,直到老木匠笑累了,擦掉眼角的泪水,他有些怀念道:“你啊,还真是跟我女儿一样,明明是想要关心人却不肯好好说话。”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罗蔓连忙摆手否认,苍天可鉴,她只是针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措施罢了,老木匠心气高,一般的温柔宽慰是不顶用的,他只会认为这是瞧不起他。

你要是真的言语无状,他反倒认为你有勇气,跟一般人不一样。

反着来就对了。

见她摆手否认他言辞凿凿:“我这辈子见了不少人,不敢说全部辨认正确,但是判断你一个小丫头还是没问题的。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或是出于什么原因,起码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我那个时候不太懂,我以为女儿被我养坏了,说话刻薄无礼,但她到底是我的女儿,就算有这些小毛病也不愁嫁不出去,后来我想着她这样坏的脾气,嫁出去肯定受气,还不如找个上门女婿,还能继承我的手艺。”

罗蔓思维有些发散,若是老木匠的女儿没有远嫁,年龄又跟二娃差不多,那还真是顶好的姻缘,又是师父又是爹。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包办婚姻要不得!

老木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难受吗?又不愿意听了?”

罗蔓摇头,开玩笑,听肯定是要听的,有些事憋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自己也会好受些,他要还是闷闷不乐罗孝彦又要想东想西,折腾她不能好好赶路。

绝不是她自己关心他!

老木匠道:“我要给她招婿,她不乐意,还说什么好男儿哪有当上门女婿的,不就是想吃绝户,她死活不肯。我心软了,同意不再给她招婿,于是就拜托附近的媒人给她说门好的亲事…你要知道,我可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木匠,又没有儿子,这些年奋斗的家产都是留给我女儿的,我女儿谁都能嫁得…谁知道兜兜转转她挑了一个从商的,还是顺宁县的,一个离咱们和安村非常遥远的地方。”

“我们俩大吵了一架,她说只要人好,就是嫁到冀州她都愿意…我拗不过…我若是早知道顺宁会有这样一场危机,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让她嫁过去!可怜我的女儿,她的尸骨不知道有没有人收…”

老木匠越说越心痛,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他双眼通红,显然是陷在过往的悲痛中。

罗蔓有心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苍白无力。

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死亡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磨平,反而每次想起都历历在目,回忆中的一点遗憾都会成为折磨自己的借口,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为什么没有劝阻,恨自己心软…尤其是老木匠还路过顺平,却没有入城。

为什么没有入城见他的女儿,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当初的那场婚事,必定是闹得太难看,以至于父女至亲多年不曾联系,即使一方心有愧疚想要弥补又因为路途遥远,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

又怎是一个遗憾能够道尽的?

罗蔓嘴唇微动,低着头没有再看他。

对别人的最大的尊重就是避开别人的狼狈。

老木匠声音苍老,“人这一辈子,你真不知道会在哪栽跟头,我最引以为傲的手艺却险些让我丧命,当初我就是自矜手艺好,我看上哪一户人家没有不愿意娶我女儿的。毕竟我这一辈子活的家人零落,冷心冷情,可是我女儿不能跟我一样,对于她我算是尽我所能的给她所有能给的,她胆子大,主意又正,我把她当成男孩来养,所以她翅膀硬了,就想要飞的远远的。”

他叹气道:“我当时想要做一件小鹿嬉戏砚台摆件,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过于张扬惹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在和安村那个小地方我怎么猖狂都不为过,别人有求于我所以忍着我的坏脾气,可是如今却是八方云集,豫州各县逃荒的木匠、手艺者汇聚在南安郡城门外,挖空了心思想进去。没有人想过这个办法吗?当然有,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匠籍,也只比贱籍好上一点,只怕城里都塞满了这样会点手艺的人。但我偏偏提了,别人可不恨得咬牙切齿,千方百计拉我下马。”

罗蔓心神一震,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怪不得好好的小鹿嬉戏砚台摆件的鹿角好端端的会断掉。

“是谁做的?”罗蔓问。

老木匠苦笑道:“我只顾着得意忘形,哪里知道是谁做的,想害我的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罗蔓觉得事情有一点难办,知道他将砚台摆件做好的人估计也是时时刻刻盯着他,围在他周围人,若是密闭空间里,附近有谁晃悠排查一下就能知道,但是这是露天席地,众目睽睽之下比拼手艺的,是谁还不好说。

就像老木匠说的,谁都有可能,既有可能来自同行的嫉妒,也有可能来自同村人的报复。

“罢了…就当是一个教训,只是我心里是这样想,离南安郡越近,心里越慌张。”

罗蔓这才抬起头,温声道:“这一次你可不是孤家寡人了,就是真的有人嫉恨你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二娃也不会同意,所以,没什么可怕的,南安郡太守也不敢将人都拒之城外,这一次他的人才召集估计不大行得通了。”

“为何?”老木匠大惑不解。

若是行不通,二娃该怎么办?这样想着老木匠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明明赶路都很累了,那孩子将什么事都埋在心里,生怕自己拖累了他们,每日埋头苦练,就想着能通过自己的手艺入城。

罗蔓解释道:“城中守卫坏了规矩,自然就行得通了。”

见老木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罗蔓将话掰碎了说:“你曾经告诉过二娃,在你昏昏沉沉的时候,看到有人拿了银钱贿赂城门守卫,这钱就是摧毁河堤的蚁穴。他们这一次收了,下一次难道会不收?所以太守的政令就是一张废纸。”

罗蔓摸着下巴沉思道:“如果是我的话,想要控制入城人数,我会做什么?首先就要倒推我为什么要控制流民入城,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流民军,让南安郡的人人心惶惶,生怕步了顺平县的后尘;其次,是前一批入城的流民扰乱了城中秩序…又不能将所有的流民驱逐,但是又要保证城中的安全,所以控制入城人数数量,就是最好的办法,也能查明他们的身份。”

老木匠愣愣地听着,他只不过是对于他们贿赂城门守卫有些愤愤不平,这才说给罗孝彦听,谁知罗蔓能从中找出这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上一次因为顺平危机,和安村的流民都被驱逐了,贴在城门外的人才召集令也被撕掉,以太守大人谨慎小心的性子,估计不会再将告示贴上去,而是作为心照不宣的手段…还有一点,只怕流民贿赂守卫这件事太守是知情的,逃荒的也不全是身无分文的穷苦人,更多的是被豫州那样的天灾闹的无法生存,只能逃向南方,但是若说多有钱估计也没有,正是这种有点钱没有走投无路的流民才是适合入城的人选。”

罗蔓肯定地说:“如果我是太守,为了找出这样的群体,定然会放纵守卫收受贿赂,这部分银钱还能当作后续安排流民的钱款。”

老木匠顾不得悲伤了,被这个消息震的一时说不上话。

“罗丫头…你这…这个银子…唉,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都给若儿当嫁妆了,这两年荒年也没多少人订东西,粮食又一日比一日贵,银子没剩下多少…咱们可去不了城了。”

罗蔓神色莫名,不在乎地道:“就算咱们有银子估计也不好入城,若说穷,大家都能拿出几两银子,若是富有,只怕最多不超过二十两…大家都拿钱去贿赂守卫,他到底是收谁的?让谁进去不让谁进?还不是继续加价,直到无人竞争,这才是太守大人的高明之处啊,捏着我们的软肋,流民花了这么多银子入城,自然不敢在城中惹事,只怕去了城里跟个鹌鹑一样,遇到什么事也不敢声张…这城一定要进,但是却不一定要留。”

她心里有了打算,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几个孩子能有一个好的未来。若是留在风气不好的南安郡她还担心影响了她家孩子呢。

再说城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一无所知,只怕其中的乱象不比定阳县好多少。

罗蔓见老木匠凝眉沉思,全副心神都被南安郡的乱象给吸引了,知道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沉湎悲伤,罗孝彦也不用每日缠在她身边,像个老嬷嬷一样喋喋不休,吵的她耳朵疼。

罗蔓清了清嗓子,跟老木匠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下午启程的时候老木匠的精神果然好了不少,罗孝彦磨磨蹭蹭过来道谢。

罗蔓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个子比她还高的男孩乖顺地低着头任由她一顿乱揉。

直到罗蔓心满意足地收手,罗孝彦捋顺有些乱的头发,嘟囔道:“大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是老爱揉我的头发。”

罗蔓惊讶道:“我知道呀,所以我没有捏你的脸蛋。若是我面前站着的是四娃和五娃我都直接捏上去了。”

罗孝彦一脸黑线,大姐是一点也看出不来,五娃都被她捏怕了,一见她伸手就想捂着脸。

他看到大姐眼里的戏谑,明悟了,她哪是不知道啊,她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但就是不打算改。

罗蔓幽幽地叹气:“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吗?”

罗孝彦立刻愧疚了,大姐为了他的事确实没少操心,当初为了让他拜师,连他都觉得那全鱼宴不太能完成,但是大姐竟然奇迹般地做到了。

“大姐…辛苦你了…”泪眼汪汪。

罗蔓痛心疾首:“我竟然好声好气陪着老狐狸谈心一刻钟!”

“…”罗孝彦脸上一言难尽,他心里刚升起的愧疚,啪嗒一下就没了。“大姐…师父就是那个性子,你若是不喜欢日后少跟他说话就是了。”

一个是他大姐一个是他师父,还真不好办。他是没少在两个人之间当说客,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气场不合,就连路边的石头为什么是圆形而不是方形,两个人都能吵起来。

罗蔓深以为就是老木匠太作了,明明心里都已经承认罗孝彦是他徒弟了,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非要折腾什么鱼宴,白白浪费了她这么多的复制点数。

系统:你这分明是口是心非,你要是不想还有谁能逼迫你不成?

罗蔓脸上笑眯眯:“噫…你果然是个小系统,不懂人类之间的语言小把戏。”

系统本来还想给她说一下最近它攒了不少能量,可以给她颁布任务了,既然她说自己不懂那就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