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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马科发射场,直升机在低空往来不停,海面上的万吨驳船开始撤离。凌晨四点,随着燃料加注完成,所有场务人员做好了最后的点火准备。

对于两艘盘古级星舰的发射方式,曾有很多种备选预案,尽管张南门更倾向于火箭橇这种更具技术性的单级入轨方式,但寰宇航天局最终选定了传统的化学火箭荷载。

二者的效率和耗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但就安全性而言,人类毕竟是在化学火箭上积累了一百多年的经验,在当前技术条件下,出错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比起什么效率,航天局的官员当然要确保它们首次入轨一切顺利,而不是像这个计划的名称一样,不小心变成一团史上最贵的太空炮仗。

二十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几个月,而且与聚变引擎的开发费用相比,任何一种化学火箭的制造都只能算得上小零头。

更何况,这两笔钱都有人愿意掏腰包。

而要把这两只五百多吨的‘大芒果’送上亚轨道,工程师们不得不为此设计了人类历史上最疯狂的一支运载火箭:海龙二号。

没错,特鲁阿克斯绝没想到,在一百二十多年后人们仍然会回想起他所创想的火箭方案。但海龙二号当然绝非是改进当年海龙号图纸,而是仅仅使用了其工程理念。

稳定可靠的机械结构,经典的液氧煤油燃烧方式,以及充满想象力的特大号火箭引擎。‘简单粗暴’四个字足以形容这枚一百九十米,重达两万五千多吨的怪兽。

得益于材料学和电子工程科技碾压上世纪,海龙二号虽然拥有高达一千两百多吨的近地有效荷载,但从它开始设计到最终组装完成拉出船坞,全程只用了三个月不到。

它在连续打破了多项世界纪录的同时,也有一项不太被人注意的纪录:研发费用不到造价的30%。这当然不是指它廉价,这个巨无霸的造价是足足五十多亿美元。这其实是意味着其所有技术都是现成的,根本不需要张南门和他的团队出马也足以保证工程水准。

所以这东西在航天人眼里看来,实在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滑稽,就好比用弹弓发射子弹。

毕竟这只是为特殊需求打造的特殊产物,人类在摆脱地心引力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几百年,所以它越是庞大,越显得落后。其粗犷的上世纪工业气息,有点像是聚变航天时代之前,传统火箭的最后一次疯狂。

凌晨五点半,焰火计划大部分火箭工程师已经在发射中心就位,张南门奔走于控制总台各个小组之间,核查着最后一次参数。

安集打着哈欠给老人端来一杯茶,他离开休眠舱已经超过十八小时,确实有点不太适应。

同样哈欠不断的还有庞泰,二人在这口令声密集而紧促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还好他俩并不负责任何发射工作,否则恐怕是要准备太空烟花秀。

至于刚刚到场的冀娇,她也是搭乘专机跨越半个地球来到发射场,尽管在飞机上还补了一觉,但这时候却整个人缩进躺椅里呼呼大睡。对于长期使用休眠舱的人,这种现实世界里动辄几个小时的传统睡眠,远不及休眠舱里几十分钟深度助眠有效。

其实发射控制总台配备有立体投影,三人完全可以通过另一种形式参与,而非亲自到场。

但对于张南门这样的老航天来说,今天是二十多年来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点火刹那的仪式感,无论是多少次揭幕式那种百万人大场面都无法比拟的。

安集和冀娇都是张老带出来的学生,还亲自参与了焰火计划中的具体项目,而庞泰也算半个师侄,他与张老的交情当然不浅,大家绝不会错过今天这样的日子。

“老师,您休息一会儿吧,这些数据可以让助理帮您核查。”安集看着全息投影上密密麻麻的表格窗口,忍不住又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有什么计算方面的工作,我也能帮忙。”

庞泰听了这话猛吸一口烟,把烟头掐掉之后,顺道一口气饮尽杯子里的咖啡,用力伸了个懒腰便径直走过来。

“对啊张教授,虽然咱俩不是搞火箭的,但处理数据还能拿得出手,您可别把我当外人。”

上次在现实中见到老师,已经是三个多月前了。与元宇宙之中的虚拟形象相比,真实的张南门似乎有更多纵横的沟壑在皮肤上盘结,须发都有不少蜷曲,然而眉宇之间那股子认真的气息,却是虚拟形象难以模仿出的。

老人一门心思盯着投影,虽然没有转过头,却也呵呵笑出声来。

“安集,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为什么喜欢数学吗?”

安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答道:“咳咳,数字是我们唯一永恒的,绕不开的一位朋友,因绝对正确而值得信赖。”

庞泰用肩膀靠了靠他,不怀好意笑道:“你还说过这种话?好中二啊。”

“那是,很早以前说过的了。”

“哦,那现在呢?”张南门脸上仍挂着微笑:“我是说,你应该没有为此怀疑过吧。”

“当然不会,谁会怀疑数学呢?”

“对的,我们当然不会怀疑数学,这门学问就是为了满足人们对于正确的追求而存在。换一个角度,做航天也正是如此,不容许任何的错误,所以我们必须随时随刻怀疑自己,怀疑二十年来的每一个步骤,哪怕今天终于看到这些跳动的数据,到最后一刻我们也要怀疑。”

投影上的表格被逐一收纳起来,剩余一个实时影像窗口,以及旁边不停浮动的数字。镜头中心有一个三十米高的白色圆柱体,这是海龙二号的部分整流罩,

此时的海面上起了些许微风,而那根圆柱就像嵌进海底的礁石,丝毫不为所动。

“不过这些数据,您已经核查过几乎上千遍了吧。”庞泰挠了挠头,不解含义。

此时安集似乎听懂了老师的话,二人相视一笑。

老师是在追忆往昔,回顾焰火计划二十年来的点滴。人类数字的发明,一开始其实就是为了记录,而今天这每一条数据背后,都是这些年历历在目的开发进程和心血。

安集皱了皱眉,看着投影上海龙二号露出的小小一角,以及桌上那个火箭模型,不难想象这个沉默的庞然大物将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它并不是美观的,甚至是原始的,简直与整流罩里面的东西格格不入。如果按照老师的原定计划,在欧航局的帮助下,使用位于芬兰的巨型火箭撬发射,那将会让这两艘星舰的能力得到最大程度展现,人类的一大标志性壮举,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两轮蓝色的太阳!

可惜这次暂时看不到那样的奇观。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代价造出海龙。”

海基发射,目的就是节约成本,想让一个两万多吨的东西立在陆基发射平台,就必须花费难以想象的代价。更何况在那种室压下,发射的瞬间,这些东西都基本上要被付之一炬。

比起在这些方面节省开支,为什么要选择海龙这种昂贵的方案,才是最让人费解的。难道真是为了那百分之零点几的容错率?这根本不会让人信服。

就算海龙二号能重复使用,就算其造价比起聚变引擎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五十亿依然是一笔天文数字。而且,是一笔本能节省下来的天文数字。

面对这样的提问,张南门终于关闭了投影,拿起那只火箭模型,似乎有什么心事。

“你不妨想想,最初的焰火计划是打算做什么。”

安集当然知道,焰火计划这些年来一直都有稳定而庞大的资金支持,而且因为投资者的原因,这个原本承载星际旅行梦想的计划,最终也变成了徒有其名的采矿计划。

但这样的回答,仍然没能让他想明白。这可是整整五十亿的额外开支,难道造出海龙,仍然只是因为有利可图?

直到张南门在投影里打开太阳系的星图,他指了指柯伊伯带两个截然不同的位置。

“就像你的奥尔特算法,一开始是为了验证一个深空条件下的数学模型,后来忽然开发出了完全让人想不到的商业用途。”

老师提醒之后他才想起来,三个月前在海龙二号设计之初,项目组临时变更了航行坐标。

这应该是一块更大的矿藏小行星,按照金属铱当前市价,只要星舰的最终返程荷载能再增加三十吨,这五十亿就能回本。

“这其实算个小小的商业机密了,目前虽然不能再多说其他的,但按照他们的方案,通过海龙二号逃逸入轨,星舰返程时能增加九十多吨荷载。”

安集猛然张大嘴巴,难怪海龙造得这么快,这是将近百亿的利润!

张南门不免叹了口气,忽然把话题跳脱出来:“某种程度上,你是幸运的,也是明智的。”

“您是指,我选择退出这件事吗?”

“也不全是,毕竟技术是为了服务人们而存在,只不过其价值的挖掘过程,各有让人难以言说的无奈。”

“不过总的来说,您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棱镜’引擎终究是给未来打开一扇门。”

“但你也清楚,那是半成品。”张南门摇头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现在忽然想起来,当年老吴张口说了个二十年,倒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毕竟总有心急的人。”

说到这个份上,安集也不想再问下去,控制室里的空气似乎重重压在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