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对护情怎能生逢其时，与那么多龇牙咧嘴一脸凶相藏獒打交道呢？
沈彤瑶开始缓慢地倒退，大脑里旋转得很快，该如何打退那些藏獒呢？
今天自由自在地走了第一步，却碰上了这几个人挡住了去路，应该不是到了这儿才会被这几个藏子撕了个七零八落？
畏惧从内心深处升起来，顺着尾椎骨向后背上方缓缓爬行，冰凉小蛇般曲曲折折，令人惊颤。
这些赤古藏獒行动整齐地朝着沈彤瑶逼来，喉中兽1性呜呜叫着，把树旁边积雪震得一直往下掉。
周围更安静，甚至那个庙里的梵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背景！
沈彤瑶脚一不稳，身体向后一摔一坐，那几只藏獒看着她摔倒的样子，疾步向她这一侧扑来。
沈彤瑶拼命闭上眼睛，但本能地还是攥紧手保护感情，乱挥乱放，口中乱喊呀呀。
原以为等着他的将是撕咬的疼痛，不料头顶之上忽然响起一阵炮仗之声——噼噼啪啪，那响声尖锐而清脆，那几只藏獒听到那尖锐清脆的响声，都停了下来，显出惊惶的样子。
沈彤瑶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到乌拉正在振翅、盘旋于头顶，噼啪鞭炮声是乌拉的声音！
但见乌拉一挥漆黑的双翅就像一道漆黑的闪电边凄厉地叫边向为首的藏獒扑去！
那种势如破竹、利剑般直入云霄！
刚刚还风风火火地藏獒不知是怕这鞭炮声还是怕乌拉黑黑的影子，竟然齐齐调头，疾速消失于山路尽头！
乌拉驱走藏獒后，扑打着翅膀停在沈彤瑶臂弯里，合起双翅敛放狂放，重新成为家养平凡的璟哥！
沈彤瑶手指着肚子轻轻地抚着它小小的头，吃惊地说：“乌拉！你这么能来？怎么能有如此怪声呢？你不就是想喊我一声么？”
乌拉微偏着头，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她，再噶一声喊：沈彤瑶、沈彤瑶、沈彤瑶。
沈彤瑶才见其喙头有些许断裂，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为防其狂奔，曾在其腿上系一链子，这个乌拉，莫不是用口把那条链子啄破，再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寻他？
心里一温暖，人心还不可靠，这个乌拉竟然表现出如此忠诚地保护着自己的主人，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沈彤瑶嗫嚅着问了一句，站了起来。
乌拉腾到胳膊上，沈彤瑶沈彤瑶又连呼数声。
沈彤瑶笑着说：“嗯！我把你当成一个人说好喔！未来的路上，咱们俩要相依相伴！”
拂去满身灰尘，沈彤瑶牵着乌拉接着向前方走来，刚走过不到十数步，后面便踉踉跄跄地追来一人：“君公子！君公子等着瞧！”
沈彤瑶蓦然回首，原来是云霞那姓樊的父亲，面色不禁沉下，驻足望着这个男人，没有言语。
樊姓男子赶在沈彤瑶前面，显得赶得太匆忙了，边擦着汗边说道：“君公子我跟你去庙里！”
沈彤瑶笑着不语，双手却一动不动神色捏着腰冷酷。
没走几步，樊姓男子忽然伸手从一侧勾到沈彤瑶脖子上，差不多与此同时，他手里一柄鲜艳的匕首亮起：“沈彤瑶你死了！”
乌拉吓得戛然而止，腾空飞了起来！
沈彤瑶的身体蹲在地下躲避着自己的进攻，差不多与此同时，手上的护情也没入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凡事都有本能，在本能中如果加入冷情与仇恨，行动就会迅速！
沈彤瑶面色寂静，麻利地拔出护情站起来向后退去，冰冷地望着男人潺潺冒着鲜血留下的伤痕。
护情真是件好事，一击之下断无生还之势。
脸上毫无多余神色，伸了伸胳膊，乌拉慢慢合上翅膀落了下来，沈彤瑶回头继续向前方走来。
血红日头之下，身后有不可侵犯之凛然！
自从藏獒突然截杀上路后，沈彤瑶便已悟出此中奥妙，本想就此饶过它们，谁料此人最终放心不下，只好赶去自己动手！
沈彤瑶自是保护了他的生命！
后面，那个人的喉咙咕噜噜地滚动着一个字：“你……沈彤瑶你真狠啊！”
沈彤瑶嘴角一动，究竟是自己狠下了功夫，还是周围那些如狼似虎之徒更加狠下了功夫？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那如刀光剑影般的红日阔步走来，胳膊上乌拉乖巧得很，静静地陪伴在她身旁。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胭脂山寺庙鳞次栉比，沈彤瑶虽没有要到山顶大雄宝殿参拜的意思，但走着约莫是一炷香光景，就见前面有个孤立无援的小庙，矗立于山腰上空。
一沙弥穿着灰色僧服，正拿笤帚扫着地，沈彤瑶走上前去问：“小主，请你到山下去如何？”
沙弥把手里的笤帚一放，行僧人礼，和颜悦色地说：“天下的人都会去山上，施主怎么会想去山上呢？”
沈彤瑶深知有的僧人爱出口是佛法经道的表现，但此刻自己并无心与他扯淡这一切，连忙含笑回道：“小主就为我指一条道是吧！……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其他人，我都管不好！”
那个沙弥望着她，忽道：“施主此刻就像身在荆棘中，若是不动心，便不会痛苦和伤害。若是能够放下内心的执念，面前的人事还能伤害到自己吗？……”
沈彤瑶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附和道：“对啊！师父说得很有道理！但在底下感觉不是身在荆棘之中，而是在底下感觉运气极好，每次都会逢凶化吉呢！嗯师父，请为在底下指点迷津吧！”
那个沙弥微微不闻一声叹了口气，举手向一旁一指：“阿弥陀佛！下山之路，施主左手！”
沈彤瑶仓皇谢罪，后面像饿虎追来，急着顺着左边的小路下山。
如今的她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了，没有退路了。
从现在开始，这世上又多出一个讨厌她入骨的男人——樊云霞！
她先逼得母亲梅姨娘铤而走险，自刎而亡，然后以护情刺伤父亲，这不共戴天之仇，定要在那被称为妹妹的小姑娘心里，扎根成长为参天大树！
而那一个个侯爷太子皇子之类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当然饶不了他们！
沈彤瑶唯有一个劲地向前奔去，心里有个声音一再地催着：快、快、晚、要赶上！
沈彤瑶返回塘沽镇，已是天昏地暗，鸿福寺今晚有祈福之举，全镇百姓大多上山，小镇显得特别纯净。
沈彤瑶没敢去镇中心，那个银钩厅坊里，满是贺兰侯爷，她不愿贸然前往。
见身旁有个小贩在卖馄饨，沈彤瑶走上前去，以自己身上锦绣袍服换上那小贩老婆一袭粗布衣裳，再学小妇人模样，裹上头巾，扯些下来，掩去半边面孔。
后悄悄地潜进当铺，把樊姓男子送给他的那份戏院红契换了几张银票、一包金瓜子！
酉时有马车骨碌碌地疾驰而来，开出塘沽镇一路南下！
背后，无数朵焰火自鸿福寺方向腾起，背后猛轰一声，引人撩开车帘蓦然回首，却见硕大焰火，绚烂绽放于天际，惊世骇俗后，稍纵即逝。
沈彤瑶把车帘放下，跟眼前的车夫说道：“可以再快一点了吧！”
逃跑的路线，沈彤瑶在这些日子无事发生之时，亦已拟定，今以东为段少宇之世界，以西为西县贺兰侯爷之领地。
此林谛文，徘徊塘沽镇不肯离去，定有深意，沈彤瑶亦不肯深思。
至于北面嘛，听人说这边战事连连，其父沐王爷终年征战之地就在这里！
沈彤瑶想要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当然不会选择北上。
这样下去南行就成为沈彤瑶的不二之选了！
她的目的地不清楚，只是确定一路向南，在舟车换乘时，总告诉别人，向南才是正道！
本以为南面将是天堂、世外桃源，没想到，连日行来，竟满目疮痍、四处逃荒，灾民流浪、悲鸣。
这天，沈彤瑶领乌拉坐船顺长江而上，路上看到一处风景绝佳，便向船夫说道：“船的主人，上岸了！”
船家看看那个位置，摇了摇头，略带忧虑地说道：“小兄弟，劝君还不在此登岸。去年这个渭南城闹地陷，死了不少人！地陷刚过一个月，这个渭南城就又闹瘟疫……唉，这个渭南城，如今是个死城啊！”
沈彤瑶听了却笑道：“谢谢船家的善意提醒。也让船家靠了岸。我是来这里登陆的！”
船家不能，只得依言靠岸。
沈彤瑶将一锭碎银交给船家，谢恩后与乌拉弃舟登岸。
那天从塘沽镇出来，就把身上银票保管得很好，后来还把一些碎银子换成金瓜子放在身上带上，不想买包子馒头时拿出金瓜子，这样会招来杀身之祸。
进入这个渭南城后，方知船家刚说的话，丝毫没有夸张。
窗外分明艳阳高照，却无法穿透渭南城之上阴霾之气，走在空旷的大街之上，才觉阴气渗骨、青天白日，竟依稀可闻呜咽哀戚哭号声。
整座渭南城就像阴曹地府般阴森恐怖。
乌拉在肩上前后移动着步伐，从未有过地不放心。
沈彤瑶伸出手，扶住其小头：“乌拉不要怕啊！”
乌拉喉咙里呜了两声，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街两旁的商店，全是关着门和窗的模样，有的家门口，蜘蛛网开始沉重地打上了疙瘩，一派没落的景象。
沈彤瑶连续走过好几条街也没见到活人。
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各家各户门口放了一个简陋的土碗，有的空空如也，显然碗底、有的、却盛满了一碗又黑又浓的汤，不知与意旨。
有的门、窗虽高，依稀还可听到屋内有人在讲话，但沈彤瑶走上前去敲门，屋内复一片寂静。
旁边有只饿狗忽然窜了出来，朝空旷的大街汪汪汪了几声，夹着尾巴在沈彤瑶旁边疾速地奔了出去。
沈彤瑶摸着乌拉小小的头跟在恶狗身后。
穿街过巷，小米粥香味在空气中渐渐浓郁起来，沈彤瑶内心喜喜，伴着清香走着。
果然，只见萧瑟的大街上，七、八个浑身是泥的孩子们，正围在那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旁耐心地等待米粥熬制，柴禾烧出跃动的焰光，在她们瘦削的小脸上镀上一成金绒光，神圣而虔敬。
刚才那条在沈彤瑶旁边跑来跑去的饿狗此时正伏在一个小男孩旁边，样子非常乖巧。
听着她脚步声，好几个小朋友齐齐回头。
沈彤瑶从两人的目光中看得惊悚无比，那种仿佛是看鬼。
沈彤瑶俯首端详着一身打扮，虽是连日舟车、衣衫染尘都略显黑亮，但也算不错了，应不会差到令人望而生畏。
一位扎着辫子的姑娘向一边缩成一团，胆怯地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来抓咱们勾魂神的？”
“勾魂神？”沈彤瑶一愣，他哪像勾魂神？
这些小屁孩们，脑中不知装着什么杂物。
沈彤瑶上前了些，使他脸上的笑尽可能醇和善良些，温声道：“你不要怕，我可不是勾魂神。我是外地……过客！”
“不就是勾魂神吗？
那个姑娘满脸严肃地接着认证：“我听到死祖母说勾魂神穿得黑装素裹、驼着背、肩上停着只黑乌鸦。”
说完伸手就把旁边男生的衣服给抓了起来，一付很害怕被自己勾走灵魂的表情！
沈彤瑶笑着反手将衣服里背部上方的丝绒棉团拉出来，握在手心里晃来晃去：“瞧！我不就是勾魂神吗？我扮成这个样子就是掩人耳目。”
说完，索性还扯掉脑袋上的头巾，黑色青丝随之倾泻而下：“你瞧，我跟你一样只是个男人！你别怕啊！”
姑娘脸上惧意消了几分，伸手指着肩上的乌拉说：“那个乌鸦。”
“噢，这就是我哥，而不是乌鸦！
沈彤瑶伸手摸着乌拉的脑袋解释道：“这就是乌拉。这就是我形影不离的伴侣吗？你莫要害怕。”
乌拉扇动翅膀：沈彤瑶、沈彤瑶、沈彤瑶。
姑娘两眼发亮，两手撑地扑上来，吃惊地问道：“啊！这是说什么呢？”
稍大一点的男生伸手把女生拉回，表情间还带着警惕：“你叫沐吗？”
“不行不行，我是木姓，是木头！”
沈彤瑶说完，看着那一锅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时，他的胃咕噜噜地翻江倒海般叫个不停。
想到这里，沈彤瑶在袖袋里摸到一颗碎银子交给那个小男孩：“能不能分点粥来喝呢？”
小男孩看着碎银子站起来说：“如今整个渭南城连活的人也没有剩几个了，你们的银子还能买到什么呢？”
口气间，颇为鄙夷。
沈彤瑶也一直没有遇到过不为黄白之物所动的男人，估计是因为自己还是孩童，便把碎银子放回了袋子里，只是巴巴地看着香浓的小米粥。
很久没有吃到热腾腾的食物了，胃里馋虫乱飞，令人苦不堪言。
“宋三哥，我这妹妹碗里来了，样子很不舒服……”姑娘的语气里透着同情，沈彤瑶感觉自己完全是天使般的可爱和善良，连忙冲她笑。
那个名叫宋三的小男孩拿着一个土碗盛点给她：“你先吃吧，注意烫手！”
沈彤瑶感激涕零地拿起来，看到宋三再次把盖子盖上，向街口瞥了一眼，好像正在等待谁归来。
沈彤瑶在肠胃里扯得很不舒服，慢慢地把碗中稀粥旋转起来，觉得凉凉的，就把粥碗交到嘴里。
闻之浓香诱人的米粥可就在送进嘴里时，惹得她胃肠翻腾，肚子里直冒酸水。
沈彤瑶赶紧把手里的粥碗放了下来，侧过头弯下腰来恶心。
早已经饿了，如此挖心掏肺地恶心，不过吐点酸。
那天使般的小姑娘看见她流泪恶心，赶紧来帮她抚背：“姐，你想生个娃娃吗？我嫂子从前就这么发呕吐，郎中让她看看，说她想生个娃娃！”
出生—孩子—孩子？
清脆的童音响彻耳畔惊雷！
沈彤瑶伛偻地僵在原地，惊恐地失去唇瓣的色泽。
偏生的另一孩子随声附和：“没错，记得我的五姨娘就是这样吐的。郎中诊脉称自己怀孕。次年开春真给生了一个哥哥……但多遗憾啊！她们后来全都去世了！”
沈彤瑶忽然感觉到这几个小孩的叫声还是那么聒噪，正等着不耐烦地呵斥几句时，他面前忽然多出一只漆黑的小手，手掌上有几颗油亮的乌梅：“木姐，你吃这只没准会好一点呢！”
沈彤瑶抬起眼看着宋三感激地笑道：“谢谢！”
乌梅好像也不和沈彤瑶合意，只勉强吃过一个，便再无法进食。
刚吐完就把全身力道都抽了出来，双脚耙软地倚在角落里，看这几个小孩围坐在一起小声说话，柴禾烧得噼啪作响，火光跃动，让人陡起恍惚。
沈彤瑶便这样靠在角落里，泥沙俱下地睡着。
迷糊间，似有一人伸手轻抚她额上，再以手指扣紧她腕部命脉，须臾，一老气横秋之声响起：“她这个有喜气啊！唉……这个兵荒马乱，真可怜。”
沈彤瑶听了有喜二字，心莫名其妙的一窒，来不及睁开眼睛，泪水便决堤而出。
命运太容易弄到手，哪能一下子生下一个小孩？
自后巷丢三落四后，只与那贺兰侯爷在银钩厅坊里有一宿意乱情迷的经历，怎么可能如此背道而驰、一而再、再而三？
“木姐，你醒过来了吧？
小姑娘猫咪似的在前面依偎着些，看着满脸泪痕，心痛地用小手扶着别扭地擦了两下，然后回头向旁边一位白须老者恳求道：“钟大爷，你帮木姐姐！”
白须老者叹了口气，他从旁边的蔑篓里翻出来一根乌黑的草根，折节递上：“你们嚼着吃吧，可以减轻恶心呕吐之症！”
沈彤瑶握着，一时有些迟疑。
小姑娘在一旁劝道：“木姐你听钟爷爷的话！钟爷爷有医术，这个渭南城如今在世，就是喝钟爷爷汤药！”
沈彤瑶带着涩味笑着伸手轻抚姑娘温柔的面颊，再向白须老者颔首道谢后，把草根含在口中，缓缓嚼着。
这种草根刚嚼起来有点闷甜味，之后便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芳甘之气弥漫到嘴里，那种致命恶心的感觉终于好多了。
事后得知，沈彤瑶才得知，那五个孩子，都是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孤儿，其亲人，或死于地陷，或未能逃过接踵而至的瘟疫。
而白须子老人钟爷爷则是渭南城里惟一不弃城逃跑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