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养老院的老人，百分之九十都有家人。除夕夜那天晚上，院里一多半的老人，都给儿女接回家共度佳节。留在养老院过年的，仅有二十三人。
这些没有回家过年的老人，儿女大多都在外地。还有就是像张静那种情况，因为要去配偶家里过年，不方便把父母也带上。
吴洪泽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他的儿子和媳妇都在交通运输部门工作，即便是除夕夜，也要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孙子被安排去了外婆家过年，他这个爷爷住惯了养老院，不愿给亲家添麻烦，也在情理之中。
李治刚则是无可奈何，他的儿子李程身在国外，因为妹妹惨死他乡，不敢面对养父，就是过年也没有回来陪伴老人。
付建华的儿子也在外地，倒是有个女儿在林城。但是今年二月，付菱枫还未离婚。而且过年前后那段时间，她与丈夫正在闹离婚，把父亲接回去过年，看到女儿和女婿吵吵闹闹，还不如让老人留在养老院。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无懈可击，张谟、吴洪泽、李治刚、付建华四人，各自都有不能回家的理由和苦衷。
但事实却很残酷，除夕夜张谟被人毒杀。大年初一张静接到父亲的死讯，从婆家赶回林城，老人的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由于过年前朱治就提醒张静，她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需要到医院进行详细检查。作为女儿，没有及时送父亲去医院，张静心怀愧疚，自然不会深究父亲的死因，更不会追究养老院的责任。
可芸为张谟感到悲哀，很多住进养老院的老人，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儿女对他们的忽视。原本这些儿女以为，只要把父母送进养老院，老人就不会孤独。养老院里有其他老人给父母作伴，还有医生照料父母的健康，一日三餐也有专人负责。所以平时就算抽不出时间看望老人，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没有人会认真去想，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真的愿意住在养老院，老人在一个没有亲人的环境里，逢年过节会不会想念家人。
简逸、侯峰、芮雪俱是各有所思，默不作声。鲁思恒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两点，脑中不禁想到了上吊自杀的李治刚。
“简队，李治刚的死……”
简逸的手机突兀地响起铃声，一看来电号码，竟是抢救付建华的那位医生打来的电话。
“喂……”
“简队吗，付建华抢救无效，五分钟前去世了。”
“呃……”简逸当场愣住。
“简队，你在听吗？”
“在听。”
“付建华的儿子指责付菱枫没有照顾好父亲，付菱枫把责任归咎于养老院，两人在医院吵闹，被我撵出去了。付菱枫的前夫费海川想联系殡仪馆，先把付建华的遗体运走。你看……”
“呃，请你转告费海川，遗体可以运去殡仪馆，但要等法医检查之后，才能装殓。”
“好的，我帮你转告。”
“谢谢了医生。”
房间里非常安静，简逸虽然没有开免提，大家都听到了电话的内容。听说付菱枫把付建华的死，归责于养老院，鲁思恒的睡意一扫而空。
“这，这跟养老院有什么关系，付建华是自己跑出去的。当初大家住进来的时候，都签了免责协议。老人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在养老院外发生任何安全问题，与养老院无关。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付菱枫怎么能不讲道理！”
“行了，鲁院长，你现在发牢骚也没用。付建华毕竟是在养老院周边范围内出的事，就算当初签了免责协议，付菱枫来养老院闹事你也没办法。你不想因为付建华的死，再让养老院受到负面影响吧？”
“那，那我能在办？总不可能任由付菱枫胡闹吧！”
“人家现在不是还没闹到养老院来吗？不管怎么说，付建华生前一直住在养老院，现在人死了，你先跟家属见个面，看看家属有什么诉求。我们现在去医院，你最好跟我们一起去。”
“好吧。”
“还有，麻烦你通知周庆遥明天来养老院一趟，算上付建华，接连有五位驻院老人出事，他再不露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哦，我明早就给他打电话。”
简逸看向芮雪和可芸，眼神有些复杂，“我想你们现在也睡不成了，一起去医院吧！”
“嗯！”芮雪点了点头，可芸不置可否，脸色满是疑惑。
凌晨的街道畅通无阻，从养老院开车到医院，只用了二十分钟。付扬波和付菱枫站在住院部楼下，两人还在不时地埋怨着对方。突然看到简逸等人出现，付菱枫立即冲到鲁思恒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鲁思恒，我爸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他这么大年纪了，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跑出去？”
付扬波也是大步窜到鲁思恒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后者。
“付女士，你这是干什么呀？先松开手行吗？”鲁思恒苦着脸想挣开付菱枫的手。
简逸站在三人面前，冷冷看着这场闹剧。
一辆黑色的福田大面包在众人身后停下，两位穿着殡仪馆工作服的师傅，从车厢里抽出一副不锈钢担架。大家都明白，这是殡仪馆的人，过来接付建华的遗体了。
简逸对着付菱枫冷冷说道：“你们还想闹吗？”
付菱枫看到那副不锈钢担架，眼圈忍不住发红，缓缓松开了手。付扬波默默退到一旁，给那两位师傅让路。
简逸让芮雪和可芸留在楼下，他和侯峰还有鲁思恒，跟着付家兄妹一起上了楼，陪着那两位接尸体的师傅，进了内科暂时存放尸体的一间病房。费海川独自守在付建华的遗体旁，虽然没有流泪，表情却透着几分悲戚。
两位师傅给付建华的遗体套上运尸袋，扫了众人一眼，问谁是家属。
付扬波和付菱枫略显迟疑，倒是费海川随口答应道：“我是。”
“那你跟车去殡仪馆。”
费海川木讷的点头：“哦！”
付扬波竟然没有异议，一言不发地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抬上不锈钢担架。付菱枫眼中噙着泪水，默默跟在费海川身后走出病房。
芮雪和可芸等在楼下，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她们跟付建华可以说素不相识，甚至怀疑此人就是养老院那几起谋杀案的幕后凶手。可现在老人毕竟死了，他这对儿女的冷漠，不禁让人看了深感寒心。
而在养老院发生的四起谋杀案，对她们和整个二中队来说，还是一团迷雾。芮雪很担心，真相会不会随着付建华的离世一同深埋于坟墓。
殡仪馆的师傅，把尸体装进了灵车。付扬波走到车门边扯了下费海川，最终还是他上了灵车，陪着父亲走过最后一程。
付菱枫是开车来的，费海川从她手上拿过车钥匙，开着车紧跟在灵车后面。鲁思恒也不敢走，仍旧坐了侯峰的车，一道去殡仪馆，看看家属会提什么要求。
可芸的车跟在最后面，芮雪坐到后排，把副驾的位置让给了简逸。
“头，付建华就这么走了，我们对他的所有怀疑，可能无法证实了！”
简逸叹了口气，小雪说得没错，这四起谋杀案查到现在，他们找到的线索，隐隐将作案嫌疑指向了付建华。可他人都不在了，所以的证据也将随之消散。他甚至难以证实，8月22号晚上，付建华曾经从206号房的后窗，离开过住宿大楼。更别说，将他与前几名受害者联系起来。
可芸两眼盯着前方车辆的尾灯，突然说了一句：“那把钢爪会被丢在什么地方呢？”
简逸皱眉看向可芸，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仟仟尛哾
假设8月23号晚上十点前，真的有人利用钢爪，从住宿大楼后面的平房顶翻越院墙，此人回到养老院时，还是必须依靠钢爪从206号房的后窗攀入房内。付建华已经七十二岁，他能具备如此臂力，拽着钢爪下方的绳索缘墙而上吗？
鲁思恒和朱治都说付建华身体硬朗，但简逸还是不敢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仅以双手承担全身重量，抓着绳索爬上近四米高的院墙，再从住宿大楼外部，依靠钢爪从后窗潜回房间。
车内的气氛变得沉闷，谁也没有再说话。芮雪靠着座椅头枕，疲倦地闭上眼睛。简逸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心情异常压抑地远望夜幕下的灵车。
殡仪馆似乎24小时都有工作人员值班，灵车直接开到敞开大门的6号悼念厅前，就有两名工作人员帮着运遗体的同事，把付建华抬进了灵堂。在征求过付菱枫和付扬波的意见后，按照规定程序布置停灵相关事宜。
费海川在殡仪馆的丧葬品店买来了白布和香烛纸钱，给付菱枫和付扬波的头上先包了孝，随后自己也戴了孝布。
一时没有人搭理鲁思恒，他只能找了一张凳子，站在悼念厅门口，默默看着众人。简逸和侯峰等费海川忙完，便把付扬波请到了一边。芮雪则把付菱枫带进了悼念厅左侧的小房间。
工作人员放响了哀乐，费海川很清楚简逸几人的身份，也不多话，默默将买来的香烛拿到灵前的案桌上点燃，鲁思恒无奈地忍受着香烛纸钱呛人的气味。
“付扬波，你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简逸这边已开始询问。
“三个月前，五一假期的时候，我去养老院看过他。”
“今年过年，你和付菱枫都没有接父亲回去过年？”
“嗯。我在外地，接他过去不方便。”
“他有没有表示，想跟你们一起过年？”
“呃……”付扬波显得有些犹豫。
“有还是没有？”
“过年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带孩子回林城过年。”
简逸困惑地与侯峰对视，天底下谁不希望能在除夕夜与亲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