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室的门没关，侯峰进来的时候，特地留了一条缝。在简逸讲述他的推测时，门缝中一直有道身影。鲁思恒背对着门，并未察觉有人站在门外。简逸和侯峰却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谁也不去理会。
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鲁思恒盯着简逸看了片刻，便移开了视线，眼神显得有些空洞。侯峰一言不发，拿出烟盒，给简逸和鲁思恒各自递了一支香烟。
鲁思恒接过烟后立即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用力吐出浓浓的烟雾，仿佛想释放胸中的压抑。
“简队，你的推测很精彩。但是只能说明，我或许曾经去过何苇住的地方，拿走了她的照片和梳子。”
“哼哼，你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
“如果你有证据，现在就可以逮捕我。如果没有，我只能当你说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没错，我以前是叫覃孝光，小时候大姐带过我几年。在我八岁的时候，她就走了。我对她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简逸不禁心里发急，鲁思恒说得没错，每一名受害者死亡之时，他都有不在场证明。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他与这几名受害者的死有直接关系。即便能确定鲁思恒就是覃孝光，也无法证实何苇已经不在人世。
云都警方在2010年何苇消失后的半年内，并未接到关于无名女尸的报案。所以，简逸对鲁思恒为何苇，也就是韦邦荷复仇的推测，也就无法成立。除非，他能马上找出何苇的尸骨。
可如今已时隔五年，要想找到何苇的尸骨无异于痴人说梦。
简逸灭掉烟头，强装镇定看着鲁思恒，“覃孝光，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大姐，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林城，好好照顾她的下半生。”
鲁斯很冷冷一笑，不作回应。
“你又怎么知道，朱医生是大姐的亲生儿子？你把朱医生招进养老院，就是为了想让他看着，你是怎么为大姐复仇的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朱医生，其实李治刚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当年，大姐就是因为李治刚，才被她爸撵出家门。如果不是李治刚，大姐这一生，就不会落得如此凄凉！”
“你知道大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到处打零工，收入连维持基本生活都成问题。要不是安青林场的齐师傅收留，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你真的顾念大姐对你的情义，就该好好照顾她，而不是把她孤苦伶仃地留在林场。你若是把大姐带回林城，她也不会惨遭不幸。大姐的死，你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鲁思恒似乎想替自己开解，可又硬生生地咽回已到口边的话。
“你在废弃水厂留下大姐的照片，不就是想让我们找到吗？你杀了张谟、李治刚等人，自以为给大姐报了仇，但是又怕别人不知道，张谟、李治刚等人是因何而死！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了那张残缺照片上的人，就是你的大姐，也是朱医生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反倒不敢承认，自己为大姐做的这一切呢？”
“你以为杀了张谟、李治刚、吴洪泽，为大姐报了仇，朱治就会感激你吗？李治刚是他的亲生父亲，你诱导李治刚上吊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朱治的意见？你觉得他会感谢你除掉他的亲生父亲吗？”
院长室的房门突然被推开，朱治站在门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围在茶几旁的三人。
“院长，简队说的都是真的？李治刚真的是我的……”
鲁思恒呆呆地凝视朱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覃孝光，你早就找到了大姐，为什么不让朱治跟他的亲生母亲见面？你太自私了！就算你不愿意照顾大姐，朱医生也会担起赡养亲生母亲的责任，当时大姐要是能离开林场，完全可以避免一死。那年她才五十五岁，你让朱治跟亲生母亲见面的话，你的大姐现在肯定还活得好好的！其实你比张谟和吴洪泽更可恨，因为你剥夺了朱治跟亲生母亲见面的唯一机会！”
朱治百感交集，眼中露出一丝怨色，“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鲁思恒的表情充满了悔恨和羞愧，他想给朱治一个解释，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m.qqxsnew
“你根本无法确定，张谟和吴洪泽是否该为大姐的死负责！要是有证据，2010年4月19号那天，你就报警了！你处心积虑设计谋杀张谟、李治刚、吴洪泽，可你是否想过，你会不会报错了仇，也许大姐的死，与张谟和吴洪泽无关呢？”
“不可能！”鲁思恒恼怒地吼道。
“怎么不可能？也许大姐的死就是意外，而你自以为是地把张谟和吴洪泽当作了杀人凶手。这只不过是你在欺骗自己，因为你不敢面对事实。你明知道如果把大姐带回林城，她就不会死！但你却把大姐的死，归咎于张谟和吴洪泽！你根本就是在为自己的冷漠找借口，难道谋杀了这些人，你就对得起大姐了吗？”
鲁思恒痛苦地紧闭着眼睛，不敢再面对朱治怨恨的目光。
简逸继续施压，“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才三岁，是大姐每天背着你，哄你入睡。大人都去田里干活，是大姐照料你的吃喝，陪你度过那段失去母亲的时光。她就像亲妈一样把你拉扯大，直到你八岁那年，才被迫离开你。可你对得起大姐吗？你看到大姐在林场过苦日子，把她接到身边照顾了吗？”
“你别说了！”鲁思恒紧闭的眼睛竟然流出泪来。
”为什么不能说？张谟、李治刚、吴洪泽、钱京淳、付建华这五条人命，都是你为了欺骗自己，亲手犯下的罪行。你自以为给大姐报了仇，其实只是为了减轻内心对大姐的负罪感！你很清楚，当初如果从林场带走大姐，她就不会死！”
朱治颤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鲁思恒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装满了内疚。
“她，她……”
简逸感觉鲁思恒想开口，不失时机地追问：“她怎么了？”
朱治也急切地重复道：“她怎么了？”
“她的神志出了问题，我认出她的时候，她竟然完全不记得我的名字。我跟她说话，她总是低着头逃避我的视线。我想拉住她，好好跟她说说话。可我的手刚碰到她，她就像发疯一样尖叫，拼命地抓我，不让我靠近。”
简逸立刻问道：“何苇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鲁思恒眼底尽显苦涩，“当时我就想到了，大姐可能被侵犯过，她的精神状态接近癫狂，我甚至不能靠近她！”
简逸与侯峰两相对视，齐师傅并未提到何苇存在这种情况。
“大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鲁思恒沉重地点了点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无论我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低着头，紧紧抱着双手，身体瑟瑟发抖。我对她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否则她立即就会失控。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朱治，我已经找到他的母亲。我怀疑她都不清楚，自己还有个儿子！”
朱治困惑地看着鲁思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认识我的亲生母亲？”
“我……”鲁思恒忌惮地扫了简逸一眼。
“他不愿告诉你，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想谋杀李治刚！如果让你知道他的身份，李治刚一旦出事，你就会猜到是他做的。覃孝光，对吗？”
鲁思恒无奈地暗自叹息。
“覃孝光，其实当年你就知道，大姐怀了谁的孩子，对吗？”
“……”
“大姐被撵出家门，你认为全都是李治刚的错，所以你恨他，因为他再一次让你失去了只有母亲才能给予的温暖。我不知道李治刚当年为什么没有站出来，承认他是孩子的父亲。但他回到林城后，一直没有结婚，直到四十岁那年，才跟拖着两个孩子的杨成美组成家庭。并且终其一生，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侯峰轻声叹道：“在当时那个年代，也许李治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他有什么苦衷？如果不是他乱来，大姐就不会怀上孩子！大姐去找他，他却躲着不见面。既然不愿意负责任，他为什么要对大姐做那种事！”
朱治心情十分复杂，直愣愣地看着鲁思恒，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简逸从茶几上拿起那把木梳，心里满是疑惑。“何苇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覃孝光，你是怎么确定，她是被张谟和吴洪泽害死的呢？”
“我看到他们了！”
“在林场看到的？”
“对！”鲁思恒眼中突然冒起凶光。
“我想，你是那年清明节无意中看到何苇的吧？当时你可能还不太确定，她就是大姐。所以半个月后，你又去了一趟林场。”
鲁思恒点点头，举目看了站着的朱治一眼，缓缓开口说道：“那年清明，我陪爱人去林场附近的山坡上坟。下山的时候跟大姐迎面走过，虽然她变老了，但是样子没有多大改变。我找了个借口，让我爱人和她弟弟一家先走。然后悄悄地跟着大姐到了山顶，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说话，一脸戒备不敢看我。我说我是覃孝光，她竟没有丝毫反应，我一度以为可能认错了人。”
简逸、侯峰还有朱治都没接话，静静地倾听鲁思恒的讲述。
“我回到林城，越想越觉得我看到的就是大姐。过了几天，趁着周末我又去了安青林场。大姐还是对我十分戒备，我跟着她下山，看到她在云都街头等活，我一靠近她就赶紧躲得远远的。我向跟她一起等活的打听，才知道她叫何苇。”
“听到她姓何，我还以为真的认错人了。返回林城后，我满脑子都是大姐当年的样子，总感觉她可能就是大姐。恰好那个周末，院里有事走不开。等到星期一，也就是4月19号，我一大早出门就去了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