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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您近日身子不大好,多吃点鱼肉补补。”江漓温柔体贴地给秦夫人夹了一筷子鱼肉,后者身体微僵,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虞甜眼微眯,疑窦渐生:这对母女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太疏离了?

一个猜测突然在脑海里形成——

秦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虞甜打定主意一会儿找机会和对方聊聊,如果能从她这里下手,事情无疑会容易得多。

推杯换盏中,秦老爷和季明轩相谈甚欢的模样。

“季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啊!今日在比武场上,老夫都看到了,不得不感叹,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他语气有些感慨。

季明轩也十分上道:“秦老爷说笑了,晚辈哪有秦老爷您厉害?这锦城,谁不识首富秦家?街头巷尾都在夸赞着您的仁义厚道,这些年您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季明轩确实是个交际鬼才,他若是诚心想与一个人交好,那张嘴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秦老爷抿了口酒,摇了摇头:“嗐,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全靠乡亲们抬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秦某也不过只能献上一份微薄之力罢了!”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若不是众人早就知道他背地里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恐怕还真要信了。

亏他说得出口!

傅凛知眼里掠过凉薄之色。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就是格局!您不被百姓爱戴,谁受百姓爱戴?”季明轩将酒杯倒满,“别的不说了,来,晚辈敬您一杯!”

其他人:“……”

好家伙,这厮入戏挺快啊!

果然这事交给季明轩来办,还真没找错人。

江漓抿唇一笑,目光掠过易容的傅凛知和虞甜,在虞甜身上一顿。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她却能瞧出来,这正是易了容的虞甜。

虞甜留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便见江漓冲着她微微一笑。

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虞甜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深思。

为什么每次江漓看她,她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对方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的确从来没见过江漓。

或许是她多心了?

虞甜按捺住心头疑惑,专心埋头干饭。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宴会的主角还是季明轩,他们都只不过是陪衬。

因此还不如多干点饭。

酒意正酣,秦老爷和季明轩看上去都有些喝上头了。

上头到什么地步呢?两人已经一口一个“岳丈大人”和“贤婿”的叫了起来,那叫一个亲热。

众人一阵无语:“……”

用脚趾头想季明轩肯定是没醉的,秦老爷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老爷被人扶走的时候,特意交代下人为他们准备几间客房,今晚留宿秦府,明天他还要好好地和他的贤婿喝上几杯。

对于被留宿,众人也不是毫无心理准备。

更何况,既能蹭吃又能蹭住,这样的好事没人不乐意。

秦夫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紧跟着就提出了告辞。

留下江漓招待大家,江漓看了眼赵管事,勾唇笑了笑:“赵叔,你先去收拾一下客房吧,我带几位客人在府里逛一逛。”

赵管事并不怀疑她的用意,恭敬称是。

赵管事走后,江漓紧跟着支走了贴身丫鬟,领着一群人来到后花园。

四下无人,江漓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一行人,微微笑道:“怎么样?我的提议诸位考虑好了吗?”

虞甜想了想,主动出声:“我们可以答应和你合作。”

江漓眉眼一弯:“就知道虞夫人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时省力。”

她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一眼认出了虞甜,众人暗暗在心里警惕几分。

虞甜扯了扯唇角,开门见山:“那你能为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江漓神色镇定自若:“我有父亲买卖人口的罪证,以及他勾结官府鱼肉百姓的书信证据,甚至还有他名下其他交易人口据点的位置。”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眼神一动。

虞甜没有急着出声,安静望着她:“你不会现在就告诉我们。”

江漓眼里掠过一抹欣赏:“当然,这都是我保命的东西,现在竟然不可能交给你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阿满皱起眉头。

江漓轻轻一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秦府的景色不错,就会慢慢欣赏,我就先回去了。”

江漓说完,便自顾自的转身离开。

“呿,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很聪明,也很谨慎,主动权看似掌握在我们手里,实则掌握在她手里,我们也无法判断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虞甜眸光冷静,唇角微微上翘,“看来我们是别想从她手上讨到便宜了,不过还好,还有另一个人。”

傅凛知心领神会,眸光微动:“你说的是秦夫人?”

虞甜冲着他一笑:“你也发现了。”

阿满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发现……什么?秦夫人怎么了?”

不就是吃了个饭吗?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向惊蛰,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你知道吗?”

惊蛰眉头微皱,思量片刻:“秦夫人的确有可能是个突破口。”

傅明礼也点点头:“没错。”

阿满张了张嘴:“……”

难道就她一个人是来专心干饭的??

——

夜晚,虞甜开始了行动。

看着不远处房间里亮着的灯,惊蛰不放心地追问:“娘娘真的不用属下跟你一起进去吗?”

虞甜含笑拒绝:“人多容易打草惊蛇,也会引起她的警惕,不容易撬开她的嘴,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在外面守着,有人来给我暗号。”

他们已经提前打听过了,秦老爷喝醉了酒就去了小妾的房间,看情况今晚应该不会来秦夫人这里,正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惊蛰想着这么近的距离,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娘娘一喊大便能听见,最终还是妥协地点点头:“那您务必要小心,有危险叫属下!”

虞甜点点头,从草丛里站起身,她足尖轻点,身形轻盈,如同一只燕,来到秦夫人窗前。

“奴婢去打水。”屋里传来低低的谈话声,一阵轻盈的脚步转来,紧接着屋门被打开,一个丫鬟端着盆出了门。

等丫鬟走远,虞甜朝着惊蛰使了个眼色,惊蛰会意,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丫鬟背后,一手刀劈在她后脑勺。

毫无所觉的丫鬟身子一软失去意识,即将掉落的盆被惊蛰接住,她干脆利落地将人拖进了草丛。

没了后顾之忧,虞甜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悄无声息来到门前,瞧了眼左右,然后迅速打开门钻进去。

关门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发出了一点动静,里面传来秦夫人疑惑的声音:

“红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甜将蒙住脸的黑布往上拉了拉。

对着镜子卸钗环的秦夫人没听到回应,心生疑惑,声音大了点儿:“红芹?怎么不说……”

她声音突然顿住,因为镜子里,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后颈,秦夫人下意识想尖叫,有一只手探过来捂住她的嘴,她惊恐万分,顿时肢体僵硬到了极点。

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秦夫人,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想问一些问题,你如果答应我不会叫人来,我就放开你,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半点异心,这把匕首就会割破你的喉咙,怎么样?”

犹豫片刻,秦夫人点了点头。

虞甜按照承诺放开了她,可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却没有挪走。

秦夫人不敢回头,从镜子里也只能看到身后那人不盈一握的腰身,压根儿看不到正脸。

“秦夫人,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劲?”

秦夫人僵硬着身子,哑着声开口:“没有。”

“是么?果真没有一点发现?”虞甜笑声透着玩味,“一个母亲,真的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秦夫人眼神一震,嗓音隐隐颤抖:“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就让我帮你回忆回忆。”虞甜极轻一哂,以一种讲故事的语气缓缓开口,“你的女儿秦苏,在九岁那年的花灯节走丢,实则是被拐子拐卖,遍寻不见,你心痛无比。好在苍天有眼,她于十四岁时回到秦家,爱女失而复得,你欣喜若狂,可是逐渐的,你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你的女儿,好像换了一个人。”

秦夫人肩膀轻轻一颤。

“明明她和你的女儿有着同样一张脸,性格却截然不同,甚至一些小习惯,爱好也不一样。一开始你只是心生疑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两年后,另一个少女找上你,自称是你的女儿。”

“她说出了一些小时候的事,你们一起经历过的回忆,甚至细节都能一一对应的上,可是她有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你心底的疑惑再次被放大,她才是你的女儿,那府中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虞甜的声音仿佛充满魔力,秦夫人的唇瓣不自觉剧烈颤抖起来。

“你非常生气地赶走了少女,因为她说的实在是太荒谬了!暗地里,你却开始留心观察起府中的那个人,越是观察,越是感到心惊。一个人怎么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你心里隐隐相信了,她不是你的女儿!那个自称是你女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面孔的人,才是你真正的女儿!”

“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受尽苦楚,一个冒牌货却被你当成珍宝,宠了整整两年。你心里充满被欺骗的愤怒,你去找丈夫,想要揭穿冒牌货的真面目,丈夫却痛斥你是非不分,老糊涂了,叫你休要再提此事。”

指甲狠狠嵌在掌心,秦夫人眼里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

“你感到痛苦不解,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你的丈夫在从事人口贩卖,他的手里,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你怕女儿殃及池鱼,不敢认她,看着她失望的眼神,你明明心痛的在滴血,却要一副装出冷漠的模样,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秦夫人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凝聚在一起,大颗大颗往下掉,止不住的抽噎。

她突然捂着脸痛哭起来,压抑的声音充满悲愤无奈。

虞甜静静看着她哭了一会儿,也没有出声催促。

秦夫人的声音充满痛恨自责:“那是我的女儿,那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能认不出她!”她以手握拳,狠狠捶在桌上,“可我不敢认,不能认!”

那个冒牌货顶着她女儿的身份,心安理得享受着秦家的一切,而她的亲生女儿,不知在外面受了多少苦!

她不恨么?

她比谁都恨!

秦夫人并不擅长伪装,自从知道真相后,每当看到江漓,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江漓很快就发现了。

那天,江漓正坐在窗边绣花,突然抬起头,正好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对方朝着她温柔笑了下,她却只觉遍体生寒:

“母亲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她故作不解地蹙眉,“好似看仇人一般,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让母亲不高兴了?”

秦夫人深吸口气,别过头不看她,冷漠道:“没有,你看错了。”

江漓轻轻叹口气,站起身来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低笑起来:“母亲真是不善伪装,我就是想装不知道也难。”

秦夫人蓦地抬头看向她。

江漓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微微俯身瞧着她:“让我猜猜,母亲是不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呀?”

秦夫人瞳孔一缩,终究沉不住气:“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骗?”江漓蹙了蹙眉,神情好似有些伤心,“母亲用这个词,可真是让女儿伤心。女儿何时骗过你?”

她盯着她的眼睛,温温柔柔地问:“女儿对母亲不好吗?”

“你别装了!你才不是我的女儿!”秦夫人恶狠狠瞪着她,“你冒充我的女儿混进秦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江漓眸光微动,直起身子:“看来你已经见过阿苏了,她竟然还活着呢,我还真是小瞧她了。”

秦夫人呼吸一紧,手拽住她的衣襟:“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我女儿占用她的身份,还骗了我整整两年!”

江漓皱了皱眉,嗓音平静:“母亲,你弄疼我了。”

她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从容地拂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冷静的可怕。

“母亲,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害死阿苏么?”

秦夫人瞳孔一震,眼神警惕:“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漓理了理裙摆,在屋里走动起来,“父亲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只是想要一个优秀的女儿,并不介意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母亲也发现了,你以为当年阿苏为什么会无故失踪?”

她挑眉看向秦夫人,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震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漓微微勾唇:“那我就不介意把话再说的明白一点,因为这里面,也有父亲的手笔啊。”

秦夫人如遭雷击,踉跄地后退两步:“不,这不可能!”

江漓眼里闪过一抹嘲讽:“本来失踪的不应该是阿苏,而是另一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中途出了点岔子,弄错了人。父亲知道后,为了向组织献出他的诚意,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顾,也是叫人佩服啊!”

“你在说谎!他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那是他的亲生女儿!”秦夫人疾言厉色打断她,“你在说谎!你在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母亲最清楚不过了。”江漓怜悯地看着她,“秦家家大业大,有心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好消息传回来,因为他根本没有用心去找。”

秦夫人眼里的光一下子散了,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恍惚的状态。

她不敢相信,朝夕暮处的枕边人,竟是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可以牺牲的恶魔!

女儿失踪后,她曾一度十分愧疚自责,整日以泪洗面,那时丈夫还十分体贴地安慰她,不眠不休地陪着她,照顾她。

她还十分庆幸自己嫁了个良人。

可是到头来,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的枕边人就是导致女儿失踪的罪魁祸首!

这让她怎么敢相信?

江漓冷眼看着她痛苦的表情,语气平静:“母亲大概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自己枕边人的真实面目吧?你当父亲真的没有起过疑心吗?他只是不在乎,只要可以为他带来利益,是不是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夫人想到秦老爷皱着眉斥责她得了失心疯时的嘴脸,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

江漓慢慢笑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论心狠,我哪里及得上父亲半分呢?只要阿苏不出现在我面前,不来动摇我秦家小姐的身份,母亲装作什么都不知晓,或许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她一命。可若是她对我产生了威胁,那我就不能再留她了……”

“你敢!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秦夫人神色一变,扑上来要掐她。

江漓十分轻松地钳制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将人推到一边:

“我会怎么做,这就要取决于母亲的态度了。”

秦夫人双目失神,眼里露出一抹绝望。

——

“所以是江漓用你女儿的性命威胁你,所以你才一直不敢和她相认?”虞甜听完了秦夫人的叙述,倒没有对她的说法产生怀疑,毕竟江漓是真的干得出来那种事情。

秦夫人含着泪,缓缓点头,声音嘶哑:“那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不想认她吗?”

刚看到阿苏震惊失望的眼神时,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可她没办法。

如今的秦家就是个火坑,更何况还有江漓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她实在没办法让女儿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她甚至不敢私底下和秦苏相认。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如果阿苏知道了这些真相,估计会来个鱼死网破。

她抬眼看向镜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虞甜并没有继续隐瞒她:“我是阿苏的朋友,受她所托,来见一面秦夫人。”

秦夫人眼神变了变,眼底掠过一抹激动和欲言又止:“她,她还好吗?”

“怎样算好?”虞甜眉眼掠过一丝嘲讽,“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甚至连自己的身份也被人顶替。”

她叹了口气,用陈述的语气道,“我第一次见到阿苏的时候,她正在杀江漓,想要和她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结果人自然是没杀成的,还差点儿被当成刺客。”

大齐律令,普通百姓不得随意杀人,否则一命抵一命。

秦夫人鼻子一酸,眼底泪光闪现:“傻孩子,她怎么这么傻!”

虞甜冷不丁道:“秦夫人想和阿苏相认吗?”

秦夫人抿紧了唇,嗓音微颤:“我做梦都想,可是我不能……”

“如果我有办法呢?”虞甜打断她。

秦夫人抬起头,目光迟疑:“什么办法?”

虞甜沉默片刻:“如果让你在丈夫和女儿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秦夫人眸光一冷,毫不犹豫地道:“女儿。”

“想要阿苏光明正大地回到你身边,办法不是没有,只要秦老爷倒台,江漓永远消失。”虞甜语气循循善诱,“就看秦夫人舍不舍得做出取舍。”

秦夫人安静片刻,语气笃定:“你不仅是为了阿苏来的,还是为了我家老爷来的吧?”

虞甜痛快地承认了:“近年来,失踪的人口越来越多,我们一路追查到这里,发现这件事和秦老爷有着逃不开的关系。”

“秦夫人,你也是饱受过子女离散之痛苦的人,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世间和你一样的人不计其数,你还要选择继续包庇秦老爷吗?”

秦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你们能保证,我的女儿不会被牵连其中吗?”

她不傻,相反十分聪明。

秦老爷犯下的种种罪行罄竹难书,绝非小罪,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她自己苟活于世这么久,倒是早就不在意生死,可他的女儿受了那么多苦,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她的人生还要继续。

虞甜没想到她担心的竟是这个,想了想,她开口:“这件事情和阿苏并没有关系,她也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牵连。相反,如果你站出来提供证据大义灭亲,我们还可以名正言顺将她摘出来。”

秦夫人眼神闪过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最终定了定:“好,我答应你们。”

“姓秦的早就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了!

他那样丧尽天良的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她的语气透着咬牙切齿。

虞甜眉头一松,看来秦夫人还存有良知,这是件好事。

秦夫人想到什么,语气郑重:“你们要小心那个江漓!那个女人心肠狠毒,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虞甜弯唇一笑:“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自然会防着她。”

虞甜忽然想起一事,神色添了几分凝重:“秦夫人,你可知道秦老爷为何要进行比武招亲?真的只是为秦家挑选上门女婿那么简单吗?”

秦夫人眉头微皱:“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你可能不相信,如今我在秦家,就是个透明人,府中内务都是由我那个‘好女儿’在打理,我虽然表面是秦夫人,权力却早就被架空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那位季公子,提醒他最好小心些。”

虞甜挑了挑眉,也不意外秦夫人能猜到她的身份。

“多谢告知。”

她不欲久留,正打算要走,秦夫人迟疑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位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虞甜转过身看向她:“但说无妨。”

秦夫人似乎是花了极大的勇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我,我想见见阿苏,可以吗?”

她的语气藏着小心翼翼,听着十分心酸。

虞甜思忖片刻,认真回她:“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她,至于见不见,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毕竟决定权在阿苏,她也无法左右对方的想法。

秦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

虞甜深深看了眼她的方向,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门。

秦夫人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的女儿,会恨她吗?

惊蛰看到虞甜终于出来,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娘娘,你可算是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属下都想进去了!”

虞甜眼神歉疚:“不好意思,在里面多耽误了点时间,问题已经解决了。”

惊蛰一指脚边还在昏迷的人:“我们走了,她怎么办啊?”

对上虞甜沉默的眼神,她无辜的眨了眨眼,语气有那么一丢丢心虚:“力道没掌握好,下手太重,估计还得再睡上一会儿。”

虞甜看了看天:“这大晚上的让人家在外面睡上一宿,肯定得着凉。”她瞧了一眼惊蛰,朝着屋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不你给人扛回去?”

惊蛰默然片刻:“……也不是不可以。”

说干就干。

夜色之下,惊蛰将人一把捞起扛在肩上,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冲进了房间。

里面还在暗自垂泪的秦夫人吓了一跳,只见咚的一声,贴身婢女被放在地上,来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屋子里又没了身影,只扔下一句:“抱歉,下手重了点!”

秦夫人看着躺在地上倒霉的婢女:“……”

有点礼貌,但不多。

她说打个水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原来是被人给打晕了。

可关键是,婢女醒了她要怎么交代啊!

“秦夫人那边愿意配合我们。”回到屋里,意料之中,傅凛知还没有睡下。

他点点头,将提前叫人备好的姜汤推过去:“夜里风寒,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这么贴心?”虞甜乖乖地捧起碗把汤喝完,在寒风里溜了一圈的身子也渐渐回暖。

“你知道吗?原来秦夫人早就知道江漓是个冒牌货,只是对方威胁她,她才不敢和阿苏相认。”

傅凛知颔首:“席间她心不在焉,脸色憔悴,和江漓的互动也很尴尬,那时候我就猜到了。”

“也是个可怜人。”虞甜摇了摇头低低叹息,“你说为什么这世上的好人总是受尽艰辛苦楚,而坏人反而过得更好呢?”

傅凛知极少见她露出这样郁闷的神情,有些新奇,面无表情用手指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被虞甜有气无力一瞪。

他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收回手。

“放弃底线和原则很容易,而坚守往往却很难,所以做坏人往往比做好人更容易,付出的成本也更低。但这并不能成为做坏人的理由。”

他眸光深沉,眸色像夜空一样幽邃静谧,“世间为何存在惩恶扬善,邪不胜正这些词,就是因为依旧有人坚守着底线,在黑暗里踽踽独行。”

他看向虞甜,眼神异样的温和坚定:“世间但凡只要存在一个心存善念的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虞甜托着下巴看他,眸光亮亮的。

傅凛知挑了下眉,唇角微翘:“为什么这样看我?”

虞甜想了想,眉眼弯弯:“感觉你变了很多。”

“哦?”

“之前的你对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厌恶和冷漠,活像是个厌世反派,世人死活与你何干。现在嘛……”虞甜忍俊不禁弯唇,“你开始在意别人的生死了,这是一件好事。”

这和她记忆中的暴君相差甚远。

他变得有人情味了,不是书里刻板的纸片人,而是站在她眼前,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傅凛知瞧着她兀自傻笑的模样,唇角没忍住微微勾起。

不是他在意别人的生死,事实上,他到现在依旧维持着这个想法,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只是,他在意她。

有人死去她会难过,所以,他才开始学着爱她所爱。

不过这些,她不必知道。

次日一早,由于秦老爷昨晚醉酒还没醒来,早饭是在他们自己的院子用的。

“你别说,这秦府的饭菜做的还不错!”同样是宿醉,季明轩神色轻松,看不出丝毫醉了的样子。

“那可不,花了重金请的厨子,姓秦的还挺会享受!”

虞甜瞧了眼左右,侍女之前就被他们打发走了,如今屋里的都是自己人,她也就不兜圈子了。

“秦夫人告诉我,秦老爷的书房可能会有些线索。”

“书房?”季明轩皱了皱眉,“不好进啊,姓秦的很谨慎,几乎都待在书房,即便不在的时候,外面也有人守着,压根儿找不着机会。上次我来,都只敢在外头转悠一圈,连门都没进去!”

“确实很难,这府中练家子也不少,看得出来,亏心事做多了的人,总是更怕死的。”惊蛰如是道。

虞甜咬了咬唇若有所思:“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把他给支走。”

“办法?什么办法?”季明轩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秦老爷昨夜里跟我说他有个马场,不如我让他带我去骑马?”

“好主意!”阿满点点头,“姓秦的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殷勤的很,这会儿估计你提出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你摘下来!他肯定会同意的!”

季明轩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怎么经你的嘴里说出来,怪这么渗人呢?”

傅凛知沉思片刻:“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和他一起去骑马,能拖多久是多久,我和阿虞借口身体不舒服留下来。”

惊蛰睁大了眼,连忙道:“陛下,要不要属下也……”

“不必。”还未等她说完,傅凛知出声打断,“我们两个人就够了,太多人留下难免打草惊蛇。”

“是。”惊蛰点了点头。

傅凛知神色略淡:“游京那边忙完了吧?让他去查秦狩和锦城官府暗地勾结一事。”

惊蛰:“陛下放心,属下已经连夜给游统领传了书信,相信这会儿已经收到了。”

傅凛知轻轻颔首,扫了眼季明轩:“现在看你的了。”

扒完最后一口饭,季明轩放下筷子打了个响指:“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

于是还未完全清醒的秦老爷还在小妾的温柔乡里,就被外头一阵嘈杂惊扰。

秦老爷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揉了揉额角:“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小妾坐起身来,轻言细语道:“老爷,赵管事在外头候着,要让他进来么?”

秦老爷抬了抬手,小妾披了件衣裳起身去开门,客客气气道:“赵管事,老爷请你进去。”

赵管事请过安后也顾不得客套,急急忙忙迈进了门:“老爷,那位季公子说想去马场跑马。”

秦老爷不耐烦地皱眉骂道:“这么冷的天跑什么马?谁愿意陪他折腾!就说老爷我还没清醒,把他打发走!”

赵管事愁眉苦脸:“我说了,可他根本不听!还非得让我把您请起来,说不然他就走了,小的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秦老爷脑门青筋跳个不停,咬了咬牙,压着怒火起身穿鞋:“行,就让他再得意几天!”

再出现在季明轩面前时,秦老爷又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眯眯问:“听说季公子想去跑马?”

季明轩笑了一下:“我这人生性不受拘束,闲不下来,昨儿听秦老爷说有个马场便一直心痒不已,不知可否方便去看看?”

“哈哈哈,方便,当然方便!”秦老爷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季公子是真性情,不愧是年轻人!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季明轩让开步子:“当然可以!”

秦老爷看了眼赵管事:“还不去备马车?”

赵管事恭敬点头:“小的这就去。”

赵管事动作很快,马车已经备好,一群人来到秦府门口,秦老爷目光环视一圈,露出疑惑的表情:“是不是少了几个人?”

季明轩叹了口气:“是我那表哥,又犯病了,表嫂留下来照顾他,就不和我们一起去了。”

“犯病了?严重么?”秦老爷眼神讶异,一脸关切,“可要请大夫过府瞧瞧?”

季明轩摇了摇头:“老毛病了。”

“嗨,还是要请人来看看,病可拖不得,当心小病拖出大病!”秦老爷十分热心,朝赵管事使了个眼色,“请府医过来瞧瞧,就是常给我看病的那位大夫。”

季明轩见此一幕倒也没有阻拦,感激一笑:“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秦老爷了。”

真是只老狐狸啊。

这头,赵管事带着府医来到傅凛知和虞甜所在的客房,客客气气敲了两下门:“两位客人,小的奉我家老爷的命令,请了大夫过来给您瞧瞧。”

屋里,虞甜看了眼傅凛知:“准备好了吗?”

后者臭着一张脸点点头。

虞甜忍着笑:“那我去开门了。”

赵管事隔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侧耳贴着门,正欲再喊,不料门突然从里打开。

虞甜一脸愁眉苦脸,勉强扯了扯唇角:“赵管事。”

赵管事一脸尴尬,重新端起关切的表情:“啊,这位夫人,不知您夫君可好些了?”

“有劳您关心,这会儿情况不太好。”虞甜摇了摇头,神色欲言又止,“我怕吓着您,您要不还是先回吧?”

赵管事眼珠转了转,这怎么行?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笑眯眯道:“不碍事,我给秦府当了这么多年管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您不用担心,还是让大夫给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