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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锦城的路上。

“表哥,你这个月已经吐了四回血了,你还要瞒表嫂到什么时候?”

季明轩眼神担忧地望着脸色冷白的傅凛知,他闭着眼,苍白的唇上沾了一抹殷红,旁边的手帕还浸着血。

旁人不知道,季明轩却再清楚不过,傅凛知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光是他知道的情况,就吐了四次血。

为了不让虞甜担心,每次还只能强忍着不露出异样。

这些日子为了处理锦城的事,更是日夜操劳,休息也顾不上,身体状况愈发糟糕。

他如今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找借口要商量事情把虞甜打发去了另一辆马车。

傅凛知眼皮微动,神色平静,嗓音透着一丝哑:“管好你的嘴。”

季明轩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你也就知道威胁威胁我了,有本事到表嫂面前逞能啊!”

傅凛知眉头微蹙,大概是实在难受的厉害,这会儿也顾不上训斥季明轩了,他额角慢慢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一看就知道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季明轩看在眼里不由心疼,一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一边埋怨:“你说说你,逞什么能?反正咱也拿到一株赤莲草了,表嫂目前还活蹦乱跳可以忍忍,你却是忍不了啊,不行咱就把那株赤莲草先……”

傅凛知忍无可忍,睁开湛黑的眸冷冷觑他:“闭嘴!”

季明轩梗了梗脖子,壮着胆子:“我就不!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你说说你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交代?”

傅凛知被他嚷嚷的头疼得厉害,正要出声,突然听到旁边的马车传来一声惊呼,脸色一沉,想也不想的起身。

……

马车里,抱着汤婆子,阿满望着马车外的风景,不由叹了口气:“锦城虽好,待久了却也觉得有些腻,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那些美食,还好走的时候捎上了点儿。”

她说着,捡起一个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往嘴里塞:“实在是太美味了!”

虞甜看着堆满案几的小吃,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傅明礼:“这一趟好玩吗?”

傅明礼矜持地点点头。

虞甜逗他:“与盛京比如何?”

小孩儿眉头纠结地蹙起,半晌迟疑道:“那还是家里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的银的……”

阿满接过话茬:“那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咂了咂嘴,眼神谴责,“您那叫狗窝,让普通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傅明礼噎了噎:“意思差不多就行了。”

虞甜掩唇笑了笑,眉尖忽地一蹙,傅明礼留意到她的不对,疑惑出声:“怎么了?”

虞甜按住胸口,勉强扯了扯唇角,正要开口安抚他,呼吸一窒,一口血蓦地吐了出来。

其他两人瞪大了眼。

“娘亲!”

“姐姐!”

雪青衣裙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红,她眼前发黑,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头一歪昏了过去。

傅明礼赶紧扶住虞甜,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娘亲,你醒醒!”

阿满手忙脚乱上前,看着那一抹血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

帘子骤然被掀开,一道身影挤了进来,马车瞬间逼仄起来,傅凛知满脸风雨欲来,脸色分外阴沉。

他一眼瞧见了昏迷的虞甜,将她从傅明礼手中接过,低声问:“怎么回事?”

傅明礼眼睛都急红了:“娘亲刚才还在和我们说话,突然吐了血昏迷了过去……”

阿满也一头雾水:“这,这也没吃啥啊,怎么就吐血了呢?”

季明轩紧跟而来,瞪大了眼:“遭了,表嫂这是蛊毒也发作了!”

傅明礼扭头看他,眉头微皱:“你为什么说‘也’?”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就近找个大夫瞧瞧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一声戏谑:“听说有人要找我?”

众人瞧去,惊蛰扶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赶来,那老头分外眼熟,不是菩提老道又是谁?

傅明礼睁大了眼,喜形于色:“爷爷!”

“老神医!”季明轩瞪大了眼,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喂,您可算是来了!快来给表嫂瞧瞧吧……”

“哎哟你个臭小子,算你有良心没把爷爷我忘了……”菩提老道本来还想寒暄几句,一听是虞甜出了事,立马腰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三两步冲上前:“让让,给老头子我腾个位置!”

于是傅明礼和阿满纷纷被赶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路边,几人着急地来回踱步。

马车内,菩提老道把着脉,眉头紧锁,傅凛知不禁侧眸:“怎么样?”

菩提老道一脸沉重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妙。她原来一直有定期服用解药,早已形成了习惯,如今乍一停止服用,反噬起来也会更厉害。”

傅凛知脸色一沉,突然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株赤莲草,你能配制出解药么?”

“当然。”菩提老道皱了皱眉,“只有一株赤莲草,那你怎么办?”

他看向傅凛知,微眯了眯眸:“老头子不用把脉也能瞧出来,你的身体状况可比她差多了,如果没有解药,你活不过半个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傅凛知神色未变,只冷静道:“先救她。”

菩提老道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叹了口气:“我原先很不喜欢你。”

傅凛知轻嗤一声:“现在就喜欢了?”

菩提老道面不改色:“也不喜欢。”

谁能喜欢拱自家白菜的猪?

后者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但是吧,你这个人,怎么说呢,还算是个男人。”菩提老道慢吞吞地给出评价。

世间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

他能医世间疑难杂症,却医不了人心。

他没少和权贵打过交道,往往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越是怕死。

因为人死如灯灭,富贵皆成云烟,拥有的越多,越怕失去。

更别说傅凛知富有四海,身处权力之巅,想要多少美人没有。

事关自己的性命,他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实属不易。

面对他的夸赞,傅凛知的反应是——

“少废话,赶紧救。”

他神色冷漠,没有一丝动摇。

菩提老道:“……”

这人吧,人品还行,就是嘴贱,性子也不讨人喜欢,真不知道那丫头看上了他哪点。

清了清嗓子,菩提老道补充:“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株赤莲草,你们俩分着用。”

倒不是他担心傅凛知,主要这人死了,回头他也不好交差啊!

傅凛知拧眉,眼神充满质疑:“这样也行?”

“行是行,就是可能,会有点后遗症。”菩提老道如是道,“半株赤莲草肯定不能完全解毒,不过暂时将那蛊毒压制住还是足够了。”

“什么后遗症?”傅凛知眸光微动。

菩提老道:“不清楚。”

傅凛知:?

对上对方阴沉的目光,菩提老道眼神有一丝心虚:“那个,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傅凛知沉着眸:“太冒险了。”

菩提老道气的吹胡子瞪眼:“怎么着,有现成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用,你就非要找死?”

傅凛知眸光落在虞甜身上,眼底涌动着晦暗的光。

——

虞甜醒来的时候,刚睁开眼就瞧见一张放大的脸,她呆了片刻,喃喃道:“师父?”

菩提老道顿时如临大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完了完了,这是脑子傻了!”

虞甜:“……死老头,你怎么在这儿?”

菩提老道长吁一口气:“这才是我那孽徒的口气嘛!刚才那个我还以为见鬼了!”

虞甜有气无力翻了个白眼,察觉到四肢酸痛,她起身失败,又躺了回去:“我这是怎么了?”

“呵,也没怎么,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而已。”菩提老道转身走到桌子前端起药碗,胡子翘了翘,“喏,把这碗药给喝了。”

虞甜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毒发了?”

菩提老道盯着她,没好气道:“不然呢?赶紧把药给喝了,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她盯着递到面前的药碗,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这是什么药?里面不会加了赤莲草吧?我喝了,那傅凛知怎么办?”

菩提老道眼睛一瞪:“我说你个死丫头,该精的时候不精,不该的时候精的跟猴似的!”

虞甜瞪大了眼:“里面真有赤莲草?!”

她皱着眉陷入沉思:“我都毒发了,阿凛比我更严重,那他肯定也发作了……不行!这药我不能喝!”

菩提老道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倒是情比金坚,搞的老头子我才是恶人!放心吧,他那边也有!”

“他也有?”虞甜摇摇头,“可是只有一株赤莲草啊……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就在菩提老道险些气个倒仰的时候,一道嗓音自门外响起。

“他没骗你。”

傅凛知推门进来,漆黑透亮的眼珠安静注视着虞甜:“我喝过了,如今已经行动自如。”

虞甜怔怔地看了眼他的腿,张了张嘴:“你,能走路了?”

傅凛知点头,他走上前来,从菩提老道手里接过药碗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喝吧。”

虞甜见他脸色如常,却是没有在逞强的意思,犹豫片刻,垂首乖乖将药喝了。

菩提老道看得白眼直翻,索性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喝完了药,虞甜这才想起旁边的菩提老道:“老头儿,你怎么来的?”

菩提老道扭过头来,阴阳怪气:“哟,可算想起我了?”

虞甜眨了眨眼,主动卖乖:“一直惦记着您老人家。”

“少来这套!”他抱着手臂,“我在路上碰到了惊蛰,她带我来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来就碰到某人蛊毒发作,呵。”

虞甜摸了摸鼻子,讪笑一下:“这不是凑巧嘛。”

……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虞甜拢了拢披风,望着窗外的雨幕,轻轻叹了口气,“比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之前没有认出你。”

菩提老道抄着个酒葫芦慢悠悠喝着,眼神散漫:“问什么,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

他打了个嗝,酒意微醺,眼里闪过恍惚之色:“你这丫头的奇怪,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所以当年得知你死的消息,我其实不大信。”

他扯了扯唇,“只是你未免也太沉得住气,六年啊,不是六个月,也不是六天,你倒是真狠的下心。”

虞甜心中一酸,瞥见他脸上的皱纹,清亮的眸笼了一层雾气:“老头,对不住。”

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孤苦无依,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缠着死活要收她为徒,她没叫过他几句师父,内心却早把他当成了亲人。

所以她死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她甚至能想象他的心情。

“没什么对不住的,都过去了。”菩提老道眼眶有些热,匆匆灌了口酒压下那股酸涩,他叹了叹,声音低不可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虞甜默然。

他扭头看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死,和他究竟有没有关系?”他把酒葫芦往桌上重重一搁,“要是有,老爷子我现在就去砍死那个小兔崽子!”

虞甜不由失笑,唇角慢慢敛起,摇头:“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菩提老道盯着她,突然笑起来:“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无极门那老头说的话了。”

“无极门?”虞甜脑海里闪过一个慈眉善目老头的模样,他们门派专门从事算命,和老头子关系不错,她挑了挑眉,“他说什么了?”

菩提老道眼神放空,脑海里回想起一幅画面。

那是虞甜“死”后的一年。

“一年一次的下棋也不专心,你这老头,当真是越来越敷衍了。”黑衣老者觑了眼对面心不在焉的人,索性撂了棋子,“不下了,下棋的人心不在这里。”

菩提老道抬头看向老友,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老家伙,我想请你做一场法事。”

黑衣老者挑了挑眉:“哦,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慢悠悠煮了一壶茶,“怎么,为了你那徒弟?连‘请’字都用上了。”

菩提老道点头,眉头紧皱:“正是,说来也奇怪,近日我总是梦到她,梦中她好像很痛苦,莫不是死的有冤屈,到了地底下也不得安宁?”他眼里掠过几分痛色,“不若你帮她超度超度,让她走的安宁些,下辈子投个富贵胎,师徒一场,这也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不为熟人算卦占卜是我的原则。”黑衣老者想了想,“算了,既然你都开了口,那我就帮这个忙。”

他摆出一副八卦图,拿出罗盘占起了卜。

突然,手里的罗盘掉落在桌上,黑衣老者脸色一变。

菩提老道眉心跳了跳,忙追问道:“怎么了?可是这怨气太厉害,连你也奈何不了?”

黑衣老者眉头一竖,咬牙怒骂:“怨气你个头啊!没死的人你让我超度?”

菩提老道懵了懵,呆呆地瞪大了眼:“啊?”

那边还在骂骂咧咧:“我就说嘛,那小丫头看上去也不是英年早逝的面相!”

“不不是,你的意思是说我徒弟没死?可是我亲眼看见了她的尸体啊!”菩提老道瞪着眼一脸匪夷所思,“当时我还想把我徒弟的尸体偷出来,但是那个狗皇帝看的太紧了没法下手,难不成,难不成我看到的是假的?”

黑衣老者哼了哼:“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这老头老眼昏花也说不一定。”

菩提老道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嘴里来回重复着几句:“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嘿!怎么着,你徒弟没死,你好像还挺遗憾?”

菩提老道噎了噎,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一边去!你才遗憾呢!我这是惊讶,死了一年的人突然跟我说还活着,搁谁不得吓一跳……”

黑衣老者摇摇头:“确实古怪,既然如此,我就破例给她算一卦。”

他一边说着,老神在在闭上眼,掐指算了起来。

菩提老道屏息静气一脸期待在旁边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突然睁开眼,神色很是古怪。

他忙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

黑衣老者眉头紧皱,默然良久,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瞧了眼菩提老道:“你这个徒弟,不简单啊!”

后者狐疑地皱起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衣老者摇了摇头,指了指天:“天机不可泄露。”

后来实在是被菩提老道缠得没办法了,他在神神叨叨地说了句“命格特殊”。

菩提老道从回忆里抽身,看着面前好奇等待着答案的虞甜,勾了勾唇:“他说你是大富大贵之相,遇难自当逢凶化吉。”

虞甜眼神狐疑:“就这样?”

他神色自若点头:“就这样。”

她沉默片刻,一脸认真地开口劝道:“你这老朋友,看起来像个神棍。”

菩提老道:“……这我赞同。”

“主上,我们有好几个窝点都已经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江漓望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波动。

男子身着红衣,暗红色的衣袍在夜色映衬下更显妖异鬼魅,他手里把玩着一张银色面具,语气懒洋洋的:“无碍,发现了就发现了。柳吟霜那边已经进展的差不多,不再需要源源不断的实验品了。”

江漓恭敬垂眸,唇边透着一丝笑意:“恭喜主上,大业将成!”

男子转过身来,面孔在暗夜里看不清晰,只听得出来他的嗓音是含笑的:“江漓,这些年潜伏在秦家,替我办了那么多事,委屈你了。”

江漓眼睫微颤,声音很轻:“若是没有主上,江漓早就死了,自我被你救下的那日起,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她牵起嘴角,眸光掠动着奇异的虔诚,“别说为主上办几件小事,就是为主上上刀山下火海,江漓也在所不惜。”

男子注视她良久,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傻姑娘。”

“我还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江漓若有所感抬起头,果不其然就听他慢条斯理道:“想办法,把虞甜引到岭南。”

江漓眉尖微蹙,眸色微沉,迟疑道:“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不太好对付。”

男子愉悦地笑起来:“不好对付就对了。”他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从前的他是不好对付,可这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束手束脚,投鼠忌器。”

江漓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她会意一笑:“主上说的是。可是江漓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她不可?那个虞甜,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男子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你不懂,等真到了那一天,你自然就明白了。”

他仰头望着月色,幽邃的眸子闪过讳莫如深的暗芒:“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感觉今早起来有些喘不上气,不会这就是老头说的后遗症吧?”虞甜脸色些许凝重。

傅明礼一听这话顿时坐不住了:“要不要让爷爷再瞧瞧,我就说不该急着赶路,应当再休息休息的,这可怎么是好……”

“额,那个,我打断一下。”阿满默默举起手,指了指虞甜的脖子,“会不会是围脖系太紧了的缘故?”

那边说话的两人齐齐一愣,虞甜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眼,把围脖解开,沉默片刻抬起头:“好像是好多了。”

“……”

“咳咳,姐姐你就是太紧张了,也不一定就真有后遗症嘛,毕竟老爷子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阿满见虞甜一脸怀疑人生,忍不住开口安慰。

“有道理,娘亲你也太别担心了。”傅明礼紧跟着附和。

虞甜点点头:兴许真是她太紧张了?

马蹄声凑近,下一秒帘子被撩开,露出傅凛知那张人神共愤的脸,他眼眸幽深,像远处的青山,沉默而神秘,目光在车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到虞甜身上:“可有不适?”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还热乎的糖糕递给她。

旁边的阿满和傅明礼对视一眼,纷纷露出没眼看的表情。

虞甜接过,眼里绽开笑意:“挺好的,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凛知摇头,瞧了眼四周:“这座小镇还挺热闹,要不要下来走走?”

虞甜想了想,点头。

马车里待久了也闷得慌。

一行人索性全都下马车步行。

南方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湿气很重,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街上行人挺多,摆摊的人也很多。

嘈杂喧闹如同潮水涌来,袅袅上升的炊烟是人间烟火气。

阿满一边东瞧瞧西看看,看到新鲜的东西就忍不住驻足,很快他们便分成了两拨。

傅明礼见落后许多,正要快步追赶,被阿满一把拉住。

等虞甜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只剩她和傅凛知了。

不过如今两人独处也不会觉得尴尬,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垂下的手被握住,抬头一看,傅凛知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活像是偷偷牵手这种事不是他干出来的一样。

她唇角没忍住一翘,按捺住眼里笑意。

“笑什么?”

谁知道傅凛知敏锐的很,没看过来都知道她在笑。

虞甜想了想,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像不像热恋的小情侣?”

“情侣?”傅凛知挑了挑眉,对这个新奇的称呼表示疑惑。

“唔,就是情人的意思。”

傅凛知唇微扬,眼神意味深长:“孩子都有了,还情人?”他扭过头,淡定道,“不该是老夫老妻吗?”

虞甜呛了一下,神情尴尬:“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卖簪子喽,便宜又好看的簪子,这位郎君,给你家夫人买一根簪子吧?”

傅凛知被街边的一处摊贩吸引了注意,若是平时,傅凛知自然看不上这样粗劣的玩意儿,但架不住老板嘴甜会说话。

见傅凛知看过来,那摊贩老板的奉承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这位郎君跟您的夫人简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呀!我摆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相配的夫妇!”

傅凛知面上是一贯的矜持冷淡,虞甜却瞥见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摊前走。

她粗略一扫,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簪子,做工质地自然是比不上京城那些首饰铺子里的玩意儿,不过胜在简朴大方,也别有一种雅致。

老板一看就知道这位是个出手大方的,不遗余力地自卖自夸,把自己的簪子夸的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几乎傅凛知的目光扫到哪儿他就夸到哪儿。

“哟,郎君眼力真好,这支梅花簪卖的可好了!这可是最后一支……嘿,这支珠花也不错,和您夫人的衣裳眼色相当配啊!”

虞甜在一旁乐不可支,也不出声,想看看傅凛知会不会听信了老板的话一掷千金,把所有簪子都买下来。

毕竟这种事他还真干的出来。

她想起当初花灯节的七个灯笼,额头滑下几条黑线。

谁知傅凛知却完全不受干扰,只见他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定在一支通身白色的玉兰簪上,然后弯腰拾了起来。

虞甜见状眉梢轻轻一挑,有些意外。

因为这支簪子她刚在一眼望过去确实有注意到。

在其他我要精致反复的簪子映衬下,它显得格外的素净,不知是什么玉做的,莹白剔透,款式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簪尾处雕着一朵玉兰,还挺符合她的审美。

她还以为像傅凛知这样的大直男挑选女人的东西,都是选那种看上去越花里胡哨的越好,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眼光。

傅凛知拿着簪子转身朝着虞甜比划了下,自觉还不错,低头问她:“可喜欢?”他好像是怕虞甜拒绝,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补充一句,“我觉得还不错。”

虞甜仰头看他,微微踮脚,眸光清亮,眼底含笑:“你倒是给我戴上试试啊。”

傅凛知反应过来,指尖竟有些局促地弯了弯,对上虞甜期待的眼神,他缓慢抬手,良久,挑了个奇异的角度,谨慎而手法生疏地将簪子插到她发间。

虞甜自己看不到,便仰头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少女容颜明媚妍丽,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唇角抿着浅淡笑意,一双明眸更是比星子还璀璨。

再没有比这还要好看的了。

他喉尖轻轻滚动,还未出声已有几分哑意,唇刚动了下,旁边的老板激动地连声道:“好看!太好看了!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像夫人一样,把我的簪子戴的这么好看的!几两的簪子,我突然觉得卖几百两都不为过啊!”

傅凛知:“……”

虞甜:“……”

你倒真敢觉得啊。

傅凛知低笑一声:“夫人确实好看。”

他嗓音低哑,像是贴着耳朵说话似的,莫名添了一股戏谑意味,虞甜耳根有点烫,纳闷儿地瞧了眼傅凛知,开了窍的男人还挺可怕。

“真的?”

虞甜挑眉看他,哼了一声,老板忙道:“真的!比真金还真!我这有镜子,不信夫人可以瞧瞧!”

老板眼巴巴捧上铜镜,她却瞧也没瞧,直勾勾盯着傅凛知,唇角突然恶意一勾:“不用,我自有办法。”

她说完,突然一把拽住傅凛知的衣领重重往下一拉,这点力道按理说对方根本不放在眼里,却配合地顺着她的力气弯下了腰。

虞甜直直盯着傅凛知漆黑透亮的眸,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眼尾微微上挑,得意的像只小狐狸:“喏,这样看的清楚些。”

傅凛知提了提唇角,十分纵容地配合:“夫人说的是。”

老板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捧着铜镜的他像个笑话:“……”

小两口真会玩儿啊。

他都多余问这一嘴!

“簪子不错,多少钱。”傅凛知瞥了眼虞甜,心情不错,转头问那老板。

老板比了个数,笑容满面:“二十两。”

虞甜挑了挑眉,眼微眯:“刚刚不还说几两吗?坐地起价啊老板?”

老板直喊冤枉:“哪敢啊夫人,你看看这簪子的质地做工,卖二十两我都赚不了啊!这可是我这儿卖的最好的簪子了!”

虞甜沉默片刻:“……卖的最好的不是那支梅花簪吗?”

老板摸了摸鼻子,讪笑两声:“这支也卖的好!”

“行了。”傅凛知干脆地结了账,“不用找了。”

老板捧着银子笑得牙不见眼:“好嘞,郎君果然出手大方!祝您和您的夫人百年好合,举案齐眉啊!下次再来!”

嘿,今儿个真碰上财主了!

他才不会说,那支簪子的进价只有二两!

离开小摊后,虞甜拽了拽傅凛知:“你知不知道自己被坑了啊?这簪子的进价说不定只有二两,他说二十两你就信啊?”

傅凛知点点头:“我知道啊。”

他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看人有没有说谎还是能看出来的。

虞甜瞪大了眼:“那你还上赶着往套里钻!”

他挑了挑眉:“他挺会说话。”

虞甜无言以对:“……”

算了,他高兴就好。

走在人群里,虞甜脚步突然一停,旁边的人看过来:“怎么了?”

虞甜望着街头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没,没什么。”

应该是她看错了。

不然她怎么可能在人群里看到巫隐?

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哪里有巫隐的影子?

虞甜撑着额角笑了笑:果然是出现幻觉了。

“漂亮姐姐,买花吗?”

她循声低头看去,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眼巴巴望着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铺满鲜花,“姐姐,买一束花吧,很便宜的。”

她本来想朝着傅凛知开口,可许是对方看起来太难以接近了,只得打消了念头。

虞甜盯着篮子里的花,微笑着弯腰:“你那么小就一个人出来卖花呀?这花怎么卖的?”

“十文钱一束。”

小姑娘一脸欣喜地把一束漂亮的鲜花塞到虞甜怀里,后者捧着花,脸上的笑容突然一顿,看了眼一脸局促的小姑娘,紧接着神色自若道:“挺便宜的,那我就买一束。”

说完朝旁边的傅凛知使了个眼色,后者勾了勾唇,自觉递上银子。

得了几倍的银钱,小姑娘眼睛一亮,脆生生地道:“谢谢姐姐,谢谢哥哥!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虞甜:“……那倒不用。”

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小姑娘欢欢喜喜地走了,傅凛知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扭头问虞甜:“什么时候喜欢花了?”

虞甜扯了扯唇角:“女孩子喜欢花不是很正常吗?再说那小女孩儿看着也怪可怜。”

她打发傅凛知去买吃食,见他走远,这才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花中夹着一张纸条,虞甜眸色微沉,小心翼翼拿出纸条,将那纸条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

“故友相邀,子时一聚。”

盯着那行字,虞甜眸光几经变化,在宫里时,她见过巫隐写字,这是他的字迹。

他邀自己见面,莫非是想说什么?

正好,她心中也有不少疑惑想问他。

傅凛知已经买了东西回来,虞甜当即将纸条藏了起来,扬起笑脸:“这么快?”

晚上,几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到了分配房间的时候,虞甜笑了下:“我近日觉浅,难以入眠,想一个人睡一间房。”

正和傅明礼暗地较劲的傅凛知目光看了过来,她面不改色。

菩提老道闻言眉头微皱:“怎么不早说?要不要给你开一副安神的药?”

虞甜大方地点头:“也行,那就辛苦老头你了。”

“嗐,瞎客套!”

虞甜成功要到了单独一间房,傅凛知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还叮嘱她小心些,门窗关严实,有什么就叫他。

她一一含笑应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这么啰嗦?”

傅凛知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看得虞甜有些心虚,不过她向来会装样子,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对劲。

告别傅凛知,虞甜将门给合上,吐出一口气,又忍不住腹诽:

怎么搞得跟背着丈夫偷情一样?

呸呸呸!

虞甜将菩提老道熬的药倒入窗边的绿植里,静静思考着巫隐寻她的意图。

他上次分明是有话想跟她说,可傅凛知突然进来,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经过前几次后,傅凛知几乎和她寸步不离,对方兴许找不到机会见她,只能出此下策。

“这么说来,白日里在街上见到的人,果真是他?”

虞甜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红烛一点点燃尽,凝固的液体像谁的泪痕。

——

入了夜,子时一过,屋里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在一片漆黑中,虞甜站起身来,来到窗前,轻手轻脚推开窗户,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天幕暗沉,厚厚的云层将月亮给遮住,留下一片朦胧的白光,颇有几分凄清惨淡。

她纵身一跃,轻巧地消失在房间里。

出了温暖的屋子,肆虐的寒风毫不留情顺着衣襟缝隙往骨头缝里钻,虞甜身体不耐寒,打了个激灵,将披风裹得更紧,暗暗将巫隐骂了个狗血淋头。

狗东西可真会折腾!

她安稳落在地上,站立在空旷的街头,虞甜举目四望。

“这狗东西也没说地点,我要往哪个方向走?”

刚说完这句话,虞甜眼角余光便瞥见一抹身影飞快从屋檐上掠过。

她眼眸一眯,迟疑片刻提步追上去。

她紧紧跟在那抹身影后头,一直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一片树林。

虞甜喉咙里像刀片在割,忍无可忍出声:“你还要去哪里,这么冷的天,姑奶奶没耐心陪你耗,有屁快放!”

前面的人动作放缓,终于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虞甜紧跟着落在地上,她看着那人转过身,露出巫隐那狗比的脸,嘴角还隐约噙着一抹笑,顿时火气上来,正要开骂,突然眸光一凛,落在他脸上,迅速警惕地后退一步,俏脸微寒:

“你不是巫隐!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