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玥的目光无法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她根本就不曾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强烈的震撼让她说不出话，半晌才回过神来。
孤影过去跟小男孩说了什么，一声绝望的呼喊让莫如玥鼻头一酸。
这就是悲伤的情绪吗？
她以为这辈子她都没有机会体验到。
很快，孤影抱着小男孩飞掠过来，原本还在呜咽流泪的小家伙却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么残酷绝望，却还有一线生机的画面展现在面前，对他形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娘，我带人回来了，你看，我还带了馍馍。”
小男孩忽地跪下，将手中一口没动的馍馍递过去。
“弟弟早就断奶了，怎么今儿又喝上了，娘，你们吃馍馍，还热乎着。”
他见娘亲和弟弟都不理他，又主动掰了一块儿往少妇嘴边送，手一松，馍馍就掉在了地上。
莫如玥站在一旁看着，与孤影都没有任何言行表示。
小男孩慢慢将掉在地上的馍馍捡起来，把弄脏的表皮撕掉，又再度递到少妇嘴边。
冰冷的嘴唇触碰到他的手指，像是被冰冻得狠了，那手抖得不成样子。
“娘，您给弟弟喂奶，不吃……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就是，就是上路，也得吃饱才、才有力气啊。”
他声音里逐渐有了一丝哭腔，豆大的泪珠也噗簇簇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不管他怎么把馍馍往少妇的嘴里塞，始终也撬不开僵硬的嘴，他只能跪着向前蹭了几步，用两手一起，总算把那块馍馍给送了进去。
“恩人，求您把我娘救出来吧。”
小男孩忽地转身，对着莫如玥一个头狠狠磕下，丝毫不顾满地瓦砾石块，早已将他双手和膝盖割得不成样子。
莫如玥反应极快，在他额头即将撞上石块的瞬间，把他拎了起来。
“这个头先欠着，你要是一头撞死在这儿了，冤不冤？难不成想把你弟弟丢给我养？”
她故意说得极不客气。
这小男孩看起来像是万念俱灰了，若是她表现出对他们的一点儿同情，他说不定就真的把他弟弟给丢下了。
“不，弟弟是娘拿命换回来的，我绝不会丢下他不管！”
小男孩虽然被拎在半空中，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眼中流露出极为坚定的神情，说话更是斩钉截铁。
这还差不多。
莫如玥对他的韧劲儿还是挺欣赏的。
小小年纪，遭逢剧变，又亲眼看着娘亲在面前惨死，还能保持理智冷静，以后绝对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她的评价虽高，但他现在毕竟年纪太小，以后的变数又太多。
即便没有这样的天灾，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要如何拉扯一个三岁的弟弟活下去，都是个棘手的难题，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莫如玥没继续想下去，接下来的事孤影不方便参加，毕竟那少妇现在衣不蔽体，即便只是面对遗体，也不合适。
她很快将剩下的石块和压在上面的横梁清理掉，将少妇的遗体搬出来。
为了不让遗体僵硬，莫如玥还特意用银针刺穴，来保持关节的柔软度，所以即便是少妇已经离世多时，被挖出来的时候依旧是四肢柔软。
她又快速给少妇拉好衣襟，用手帕将她头脸上的灰土沙砾清理了一下，总算是让逝者保持了最后的尊严。
小男孩则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弟弟抱在怀里，他的眼泪从娘亲被挖出来的时候就停了，只是红肿着双眼，看着莫如玥给他的娘亲收敛。
天灾之下，没有地方去找棺材，不过这难不倒万能的孤影。
他只是短暂离开了一会儿，就扛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回来了。
“阿影，你去义庄打劫了？”
莫如玥一掀棺材盖，看到里面还放着裹尸体的白布，白烛黄纸，甚至还有麻布孝带和一副灵幡。
“嗯，随便转了一圈儿，看到差不多能用上的，就都带上了。”
莫如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还正中答案，想来这也是孤影的风格，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小男孩也没想到还能给娘亲收敛尸身，激动地又要跪下磕头。
“给我站直了！男孩子大丈夫的，动不动就跪，你的膝盖就那么软？”
莫如玥是最不耐烦看人下跪的，就算是有再生之恩，想尽办法报恩就是，跪天跪地跪父母，这一跪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起的。
小男孩一听，立刻站直身体，腰杆儿挺得直直的。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虽然现在是做不了什么，但是将来他一定要报恩，哪怕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马车去而复返，原本等在聚居点儿的伤患们听到车轮声，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她们看到马车后面拖着个板车，上面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再看那小男孩儿一脸悲痛地走在板车旁边，顿时就都明白了。
“哎，苦命的孩子，这就没了娘，爹也不知去哪儿了，大的拉扯小的，以后可怎么活啊？”
“就算是他娘还在，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就容易了？这当娘的解脱了，撇下两个娃娃，真是造孽啊！”
“嘘，小点儿声儿，咱们现在哪有功夫去同情别人，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呢！”
声声议论入耳，都像是一根刺扎在小男孩心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熟睡的弟弟，就算是要每天割他的肉，放他的血，才能喂养弟弟长大，他也毫不犹豫地会去做！
至于跟两位恩人求助，他是再不敢动这样的念头的。
恩人已经帮了他很多很多，人该学会知足，这是娘亲还在的时候，就一再教导过他的。
再难也会捱过去，死也要捱过去。
孤影把马车赶到城外的荒山上，如今整个城池都几乎给毁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守城人和门禁了。
为了防止会有饥饿的流民去偷挖亵渎尸体，孤影还特意往山上走了很远。
尽管现在周围漆黑一片，他还是凭着星空辨别方向，找到了一块相对开阔平坦的地方。
这里面朝南方，算是一块不错的埋骨地了。
挖坑的时候，小男孩也跟着一起动手，挥舞着沉重的镐头，或者用簸箕将土一次次撮到坑外去。
他双手磨出了血泡，始终没有喊一声疼。
很快，一座新坟立了起来。
上书着：先慈林刘氏之墓。
不孝子林铮、林橪泣泪敬立。
莫如玥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少妇真正的名字，却知道了这一对小哥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