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
一道有些苍老的沙哑声音，带着疑惑自门后响起。
钟灵看了郭媛丽一眼，信步上前，迎上开门走出的一个有些佝偻的苍老身影。
“赵奶奶，是我和丽姐姐。”
赵奶奶凑近了些，微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来人。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在她浑浊的眼眶中倒映出身形。
那被岁月侵袭，爬满皱纹的脸庞忽地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花儿。
“是灵灵老师和丽丽老师啊，你看我这老花眼，耳朵也不好，都没听出来是你们的声音。”
她将半掩的房门拉开，五月底已然炽热的阳光透过房门撒进房间里。
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摆放着两个小凳子，凳子前的一张小桌子上铺了一张干净的桌布。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正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画着一幅画。
她手里的铅笔已经被削短到握在手里可以完全藏起来。
“招娣，你看看哪个来了安？”
赵奶奶操着一口东升寨本地口音向专注的小女孩问到。
女孩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向门口，赵奶奶让开身子之后，出现的沐浴在阳光里的两个人。
“灵灵老师，丽丽老师。”
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女孩招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又迅速隐藏起来。
钟灵和郭媛丽向她点点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招娣眼神有些闪躲，朝着她们的笑容微微咧嘴，又迅速低下头去，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能让她们看见。
钟灵走上前，蹲下身来，看着招娣干净的小脸，低垂的头让耳边的鬓发垂落下来，微微挡住了她的眼睛。
郭媛丽和赵奶奶已经让到了一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那苍老的脸庞上满是歉疚。
招娣眼前的光忽地闪了闪，很快又亮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哎呀，我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老师们打扰到你画画了啊？”
钟灵温柔的声音让招娣连忙摇头。
“不是的，没有打扰的……”
招娣慌乱地解释到，着急的小手连连摇动。
钟灵看着快急哭的小脸，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说到。
“没有就好，你画的画很好看，老师很喜欢看你的画呢，我就怕打扰到你画画了。”
见到招娣慢慢安静下来，钟灵又说到。
“还记得上次你答应老师要送我一副画哦，现在你画的画就是送给我的吗？”
钟灵说着就作势要拿起桌上的画本。
招娣耳朵根腾地红起来，连忙将本子合上，不住地摇头否认。
“不是，这只是我乱画的，给你画的画还没画好呢。”
钟灵本就只想逗一逗她，见她如此宝贝那幅画，也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那我就等着你的画哦。”
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钟灵又继续问到。
“招娣，老师们这次来还是想要问问你，要不要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呢？”
招娣默不作声，将头垂得更低，躲闪的眼神已经看不见了。
“老师，我不想读书，我不喜欢学习的。”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颤抖地像是筛糠时摇动的筛子。
一旁的赵奶奶和郭媛丽也安静了下来。
连小声的交谈都不见了。
招娣和钟灵都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和隐约的心跳。
整间房屋里静得听不见其他声音。
钟灵眸光微黯，拉着招娣的小手捏了捏。
“招娣，老师知道你说的不是真话，以前村子里没有学校，你不放心去上学家里只剩外婆，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
现在好了，村子里的学校很快就可以用了，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在村子里读书。
就算你去上学了，也可以每天都回家看看外婆了，为什么还是不想去读书呢？”
这并不是钟灵和郭媛丽第一次来找招娣。
早在几天前她们就已经登门拜访过。
招娣是村子里唯一一个适龄没有上学的孩子。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年前她还是村子里很多孩子的榜样，每次考试都能考满分。
也正是一年前，外婆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出门干活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大雨，摔了一跤。
要不是被路过的村里人救了起来，恐怕她就要永远离开招娣了。
尽管如此，外婆的身体还是比以前衰弱了不少。
自那以后，招娣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外婆的身边。
她不想失去外婆，以前疼她爱她的爷爷奶奶已经走了，外公也不幸离开，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
外婆就是她的全世界。
上次爸爸妈妈回来照顾外婆，离开的时候也跟她们说要接她们去外面，到爸爸妈妈打工的地方。
但是外婆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就不想跟着去。
招娣见到外婆不想去也不走。
不管想了什么办法，招娣就是不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出去。
外婆心疼她，也想过干脆跟着女儿女婿一起离开这里算了。
但因为身体缘故，最终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还没启程就结束了。
一年来，招娣的爸爸妈妈想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将这婆孙俩接出村子。
这次听说村里修了学校，老师还专门上门家访，想要让招娣回去读书。
一家人也打了些商量，轮番劝说招娣。
不过，这孩子的脾气有点倔，还是没能成事。
赵奶奶也走到了招娣身边，粗糙的大手放到她的头顶上。
“乖乖，两个老师说得对，等村里的学校修好了，你就在村子里上学，经常都能回家来看我，还怕啥子嘛。”
招娣不语，苍白的脸蛋儿落在外婆的手里，身体微微靠在她身上。
“都是外婆没得用，走个路都能摔跟头，不然的话，我们乖乖也不会书都不读了。”
赵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抹着眼泪。
招娣有些慌张地站起身，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只有八九岁孩子的身高。
瘦小的身躯踮着脚，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帮外婆擦掉眼泪，却没管自己眼眶里已经满溢出来的泪珠。
赵奶奶的身体愈发佝偻，大手和小手在彼此的脸上擦弄着，互相给对方抹去眼泪。
“不是外婆的错，是招娣不好，招娣不乖，招娣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