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已经摆上了桌。
陈放和孔老板的面前，都放着一千二百两。
周遭的每个人都已被这样的豪赌引地目不转睛，生怕眨眼就会错过任何一幕。
两个人的说话、动作甚至是呼吸，都已成为了所有人都不能错过的场景。
周兴昌已经慌了，“我们……见好就收吧。”
陈放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孔老板。
骰子拿了过来。
铁算盘将崭新的骰子和骰盅放在了孔老板的面前。
紫绸黄粒，这是紫云山上最好的骰子，只有聂汀来的时候，孔老板才会拿出这骰子来。
孔老板道，“这骰子是祭品，是用七品妖兽的尸骨打造而成的，绝不会有假。”
说着转过头，对着铁算盘道，“去拿给陈师弟看看。”
陈放立刻挥手，“不必了，我信得过你。”
孔老板笑了，“好！有魄力。”
他挑起了三粒骰子问道，“一把见输赢？”
陈放点点头，“是。”
孔老板将三粒骰子安安静静的放在了赌桌上，随后将骰盅盖了上去。
这是最公平的玩法，没有任何人会质疑。
孔老板道，“谁先来？”
一对一对赌，谁若是先掷出豹子，谁就赢了，另一方连手都不必出。
陈放道，“客随主便，你是让人敬仰的人，当然是你先来。”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已怔在了原地。
谁不知道孔老板是赌王之王？甚至连西云峰掌教聂汀都没有赢过孔老板。
他竟敢让孔老板先出手？
孔老板笑了笑，“赌多少？”
陈放将面前的一千二百两银子全部推倒了牌桌上，“一千二百两。”
孔老板大笑，“好！”
骰子已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欢呼叫杀，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
这个新来的外门弟子，已在挑战整个光云间的王！
他成了，必将扬名立万！
所有人的心跳都已停止！
周兴昌更是抓紧了自己的胸口！
骰子停了下来。
骰盅打开。
三个六。
陈放的脸上还是微笑。
“我输了。”
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桌子上放着两千四百两银子。
这银子足够一个人活三代、五代甚至十代人。
而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仅仅丢下了三个字便离开了。
银子很安静，因为银子不会说话。
可赌厅里的人此时也变成了银子，几百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百虎阳早已偷偷摸摸的走了进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牌局。
这样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终于，铁算盘打破了这场沉默。
“输就输，赢就赢，他输了，所以他走了。”
这句话是一句废话。
可现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把他当作一句废话。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句话。
孔老板看着面前的两千四百两银子。
他进入紫云山已有十年，这十年来我大大小小的赌局已征战过无数次，每一次的胜利都让他格外的舒服，高兴，可唯独这一次，他始终高兴不起来。
“老虎，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老虎是百虎阳的绰号。
百虎阳看了许久，“他……我……老板……这……”
百虎阳说不出。
铁算盘却道，“他本不会输。”
孔老板一巴掌拍在了案子上，“是啊，他本不会输！”
百虎阳道，“如果我把把都可以掷出三个六，我一定不会让老板你先掷的！”
孔老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百虎阳道，“如果是你呢？”
百虎阳道，“我一定会先掷！”
孔老板道，“掷出什么呢？”
百虎阳道，“三个六啊！”
孔老板道，“你有把握掷出三个六？”
百虎阳道，“当然，我每次都是三个六，这一次怎么可能不是三个六？”
铁算盘忽然道，“可是，你第一次在孔老板的面前掷骰子。”
百虎阳几乎要跳起来了，那双如猛虎般的目光惊愕道，“你的意思……”
孔老板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你们分吧。”
铁算盘道，“怎么分？”
孔老板道，“老虎和算盘，一人拿二百两。”
百虎阳皱着眉。
孔老板一向是最为公正的，每一次都会按照规矩分钱，这一次却剩下了两千两，这两千两若都是孔老板的，百虎阳一句话都不会说，但他知道，孔老板从不拿赌桌上的钱，所以这两千两，是留给翠香的。
铁算盘开口了，“为什么？”
这句话，是帮两个人问的。
孔老板道，“维持一个赌场，一定需要一些本钱，翠香的本钱，就是这两千两。”
百虎阳愣了愣，“翠香的场子里，可是有足足五千两！怎么会……”
说到这里，百虎阳怔住了。
男人绝不会像女人一样理性，也同样不会像女人一样感性。
当一个有钱的女人输急了，她就会一直输下去。
铁算盘叫道，“翠香呢！”
百虎阳道，“她……已回到了自己的赌场！”
孔老板已站起身，“来不及，也得去看看。”
百虎阳和铁算盘立刻跟了出去。
百虎阳仍然不解道，“他……”
铁算盘打断了他的话，“陈放在这里输的，一定要从另外一个地方找回来。”
百虎阳道，“这是为什么！他完全可以赢两千两，甚至四千两！”
铁算盘道，“因为他没有把握，他的手法很可能被老板看穿。”
孔老板缓缓道，“不，因为他在给我面子。”
铁算盘呆住了。
百虎阳皱眉道，“面子？”
孔老板道，“不错，他给足了我的面子，让整个光云间的外门弟子都知道，即便是把把都掷出三个六的英雄，也敌不过我。”
铁算盘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却赢了。”
孔老板缓缓道，“他赢了，他彻彻底底的赢了，虽然他在外门弟子面前丢了面子，可是在内门弟子之中，他却站住了脚，也有了银子。”
百虎阳道，“他……要把翠香的五千两都赢走？”
孔老板笑了笑，“恐怕不止。”
……
此时的翠香，已面色惨白。
脸上的胭脂都已失了颜色。
她的道袍粘在身上，两双手都在颤抖。
面前的银子，早已到了陈放的面前。
足足五千两白银。
“再来！”
翠香吼叫着。
陈放仍然笑着问道，“谁先？”
翠香道，“我先！”
陈放拱手，“多少？”
翠香道，“一万两！”
陈放笑道，“好，一万两，请。”
翠香的手已在摇。
她很想掷出一个豹子来，所以动用了气。
陈放已明白她动用了气，周遭的外门弟子也知道她动用了气，周兴昌更是要出言制止。
可是陈放却已将他的手按下。
翠香已经急了，她甚至没有等最后的一个骰子停稳就已经开了骰盅。
六六……五！
五已经很大了。
这副点子对任何人几乎已成为了必胜的牌点。
可是她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陈放。
陈放的手轻轻挪动，摇出了点数。
三个六。
翠香几乎已经崩溃了，双目通红的她，泪已飙出，大叫着，“你做鬼！你做手艺！”
没人听她的，因为她即便是用气，都没有赢得过陈放。
所有的人都是证人，没有一个人看出陈放用了手艺，只看到她用了手艺。
陈放道，“还赌么？”
这无疑是赌局上的屠杀。
周围的弟子都已经闭上了嘴。
翠香瘫软地倒在椅子旁边，全身都在抖着。
她怒吼道，“赌！两万两！”
陈放道，“谁先？”
翠香道，“我不信你每把都是三个六！你先！”
陈放轻松的摇动骰盅。
三个六。
翠香闭上了眼睛。
陈放道，“你已欠我三万两，还要赌么？”
翠香全身已没有任何力气，趴在了赌桌上。
她的泪流了出来，牙几乎咬碎道，“我……不……不赌了……”
陈放道，“那你该把银子赔给我。”
翠香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喝了一大口酒，“我陪不出。”
陈放道，“三万两你都赔不出？”
翠香道，“三千两我都赔不出了。”
陈放道，“明知道赔不出，你为何还要赌？”
翠香道，“因为我想翻本。”
这是一句最老实的话，输了钱的人都在想这句话，可这句话就像是一具魔咒，谁想到这句话时，就会倾家荡产，甚至连命都要丢掉。
陈放道，“那该怎么办？”
翠香低着头，“我不知道。”
陈放道，“我可以等你去借。”
翠香道，“找谁去借？”
陈放笑道，“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翠香道，“我的朋友和我的亲人知道我已有三万两负债的时候，他们就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亲人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的起这笔负债。
这笔负债已足够买下一座城，买下一个军队了。
“你错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
翠香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声嚎叫着，“老板！你杀了我吧！我……我错了……我愿意用命换这笔债。”
陈放仍然在笑着，目光看着走进来的孔老板。
孔老板坐在了翠香的座位上，青青的摸着她的头，“我说的你错了，并不是你赌错了，而是你说错了，你有朋友，也有亲人，我就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亲人。”
翠香颤抖着看着孔老板。
他说的没错。
翠香是整个光云间唯一一个没有被孔老板的耳光打过的人。
即便是负债三万两，也不会被打。
这就是公平。
绝对的公平。
孔老板看向了陈放，“我来解决。”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命令，任谁都不能拒绝的命令。
陈放也不能拒绝，“好。”
孔老板道，“这里有两千两，在光云间里有三十八家店铺，酒楼、青楼，这些都是我的，你要什么随便你挑。”
陈放道，“恐怕这些都不够。”
孔老板笑道，“确实不够，我在这里十年，也没有赚到三万两。”
陈放道，“那怎么办？”
孔老板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凑齐三万两给你。”
陈放笑了笑，“我相信孔老板，一定可以。”
孔老板也笑了，“当然可以，我的话只要能说出来，事就一定能做到。”
陈放道，“可是赌局还没有完。”
孔老板皱眉道，“你还要赌？”
陈放点点头，“当然要赌，因为只有赌才能让人倾家荡产。”
孔老板的眼神里，已有了杀意，“你一定要赌？”
陈放将面前的五千两银子点好，然后挑出了一千两收入怀中，将剩下的四千两推出，“三万四千两，孔老板，赌不赌？”
孔老板道，“怎么赌？”
陈放道，“掷骰子。”
孔老板道，“谁先？”
陈放道，“你先。”
孔老板再次扬起了手里的骰子，落地。
这一次，他的手抖了。
如果输了，就是六万四千两。
即便是孔老板砸碎自己的招牌，也没有六万四千两。
但他还是赌了。
一个人一旦有了杂念，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做好的。
骰盅打开。
五六五。
孔老板闭上了眼睛。
陈放拿起了骰盅，随手一摇，扣在了桌上。
五五五。
“唉，又他妈的输了。”
陈放耸了耸肩，“算了，不赌了，我们走吧。”
周兴昌抱着那一千两银子，整个人已被汗水泡湿了。
他抬起头时，陈放早已出了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