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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科幻小说 > 明日无瑕 > (二十一)规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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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挂断床头的电话铃后,睡眼惺忪的迦罗娜正想抱怨格威兰人的早餐提醒过于准时,又让紧贴手臂的温度暖到噤声。她轻轻歪过头,转向仍抱住自己胳膊的少女,在本应松懈的睡颜上看到微蹙的眉,而那似在抿着的唇更像要告诉她什么。不用听、不用想,只需感受那不舍解开臂膀的怀抱,迦罗娜也明白学生的梦话——不要走,老师。

“睡吧…多睡些时候吧…”迦罗娜扭头微笑,用竖瞳捉住想透过纱窗的光,不知在向谁呢喃,“梦醒后,一切都会变好…”

就这样过了好久,慵懒的羊羔才走出梦乡。在伊利亚醒来的瞬间,梦中的侧颜便映入墨绿的眼眸。欣赏着老师酣睡的神态,少女轻轻贴向那微尖的耳朵,坏笑着吹出熏人的暖雾:“早上好——”

“我醒着,小坏蛋,”不等她说完,迦罗娜以指顶住贴着脸颊的鼻尖,将这调皮的学生推到一边,“你啊,少对我这老太婆撒娇吧,太肉麻了。多看书、多学习,活在哪是次要,跟谁活着才是主要——别盯着我,老师是指世上没有比知识更好的恋人。好了,梳洗就餐吧…希望免费的伙食别跟传统餐饮一样糟糕。”

很不幸,酒店送来的早餐是炸得发棕的蘑菇、土豆,以及一坨拌着蔬菜粒的糊状物。哪怕闻着味道不差,迦罗娜还是面有难色,果断领着学生去外面找了家餐馆。饱腹之余,伊利亚的绿眸映照出满意之情,是对这家店独特的口味有了兴趣:“肉眼可见的香料…熏肉和薄面饼?风味独特,老师,这是源自何方的美食?”

“若我猜得不错,厨师应当是帝国…特罗伦…嗯,中洲人,”吸了口果汁,迦罗娜瞥向忙碌的服务生,“看他的肤色和头发,多棕啊…到底是与共治区接壤的地界,中洲人是真不少。”

“老师似乎有些嫌弃格威兰本土的饮食?”

“嗯,这么说吧,当成新奇的解馋零嘴还行,让我把那些视为正餐…未免有些猎奇。我倒不是说格威兰的餐饮是垃圾…只是…多少要在乎卖相吧?呃,我是指…起码也得考虑考虑视觉效果,别弄成炸块和糊糊…”

“老师,其实…我能理解。早些时候,那个御厨只会做些不堪入目的食物,或者是浆糊…甚至看得我有些想自尽。”

“呵呵,没错,是那个跟我吵到脸红的老头子吧?说什么服侍王庭几十年,从没人抱怨过他的厨艺…我好不容易才憋着骂他的脏话。还敢指责我是给古板的瑟兰血脉支配的没品味的混血者…哼,最后不照样服软,滚去从餐刀的握法开始重修?”

“说回来,老师是怎么说动那个老顽固,好让他转去学习别国美食的?”

“叫他换了身衣服,跟我在康曼好好转了几圈,见识见识王庭之下的餐饮行业是何等日新月异。”

“呀?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止。我先后带他到新旧城区最受欢迎的餐厅尝了尝,告诉他不管贵族富商还是平民,平日里压根不碰本国的菜色,唯恐避之不及。最后呛了他几句,嗯…大概是说格威兰最出名的菜是中洲菜,最高档的餐厅全是瑟兰的长耳朵、不、精灵在经营,最亲民的是博萨餐馆…大抵是这样。”

“难怪他悔过自新…不,是重获新生…”

“哼…罪不至此。说到底,食物难以下咽还不至于算是作孽…”唤来服务生,迦罗娜递过几张纸币,刚离座转身,却从后桌几名格威兰食客的眼里瞧见些正欲指指点点的异色,不悦地皱眉,回以鄙视后拉着伊利亚走出餐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没见识过混血者的蠢蛋?真是…”

见老师恼火,少女适时挽住晃荡的手臂,贴着她坏笑:“莫怨他们,老师。毕竟是在与共治区邻近的边界,说不定确未目睹过这等英丽的面貌…”

“少揶揄我,你这小坏蛋…唉,是老师太敏感,歧视精灵血脉的格威兰人可少得很…不,不该是这样…”捏住学生的硅胶假耳时,笑容忽然凝固在迦罗娜的脸上,“他们没看你…不对,他们正是在看你…不可能啊,没有问题…”

拼命回想那几人的视线,迦罗娜更确信他们的注意力本是在学生的面容上,连忙驻足回身,见无人跟踪才松了口气,正要为多疑向少女抱歉,却在正视她的刹那觉察出些许不妥、一种略显违和的不妥。可究竟是哪里不妥,迦罗娜亦说不清楚,只有捧着伊利亚的脸细细观望,掠过纤长的假耳、掠过金色的刘海、掠过精灵式的细辫,盯得少女面颊微红,轻眨绿眸:“老师,我的脸没擦干净吗?”

“不、不,是我多心——”说着,迦罗娜猛然收口,终于明白不和谐的感觉源于何处,“等等,伊利亚,你没戴美瞳吗?老师给你的美瞳…”

少女连连眨眼,果然感到眼内不同往日的异样:“啊?我…糟糕,走的时候…”

“该死的,我怎会没留意到!快,快回旅馆收拾行李…不怕,不怕…是老师粗心了,唉,今天睡昏了头,摆在眼前的事情竟没注意到…别慌、别慌,他们不定能认出你,绿色的眼睛又不是王庭专属…到了,快些收拾好要用的东西,来,小心戴着,这次千万不敢再忘了…没事,老师有应急备案,老师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理完行装,迦罗娜运起本源,将房间恢复到入住前的模样,从旅行箱内翻黑色的塑料袋,将封装在里面的金发和皮屑撒在地上,而后给神色不安的学生一个拥抱,带走她的惶恐和紧张,“没事,这能拖延些时间…相信老师,王庭的懒汉效率最低下,你知道吗?伊利亚啊,他们是群在战时都以品茶读报为第一优先要务的笨家伙…走吧。”

见她们成功赶上去往另一座城市的班车,远在温亚德的某人关闭网的视野,同一位相距更远的朋友打趣:“真呆啊。相貌虽不老,记忆却有衰退?葛阿姨,你的年纪可够娜姐活个两趟,记性还够应付晨曦的公务吗?平时不会都让人帮忙吧?哦,想起来了,他们给你配了位水灵的秘书…”

“我的记忆力非常健全,”别好钢笔后,独居一室的葛瑞昂耐着性子冷声回应,“反是你,语言和行事愈发不着调,更为符合痴呆的前兆。”

“嘿,老葛,如今的我十分清醒…不说笑了,没耐性的葛阿姨最经不起挑逗啊。谈正事吧,娜姐的麻烦怕是兜不住了,好久没见她有这等慌神的样了。你说,她何时会开口求我?求我这老朋友帮她一把?”

“没可能。”

“喔,那找些别的老朋友?认识的士兵?以前的老部下?搭把手逃出格威兰,不算难吧?”

“更不可能。拒绝透露她的行踪已是朝晟能给予的唯一帮助。不论是谁帮她,但凡与朝晟有一线牵扯,这件事的性质——”

“所以她没麻烦你?麻烦你这初恋?麻烦你这老情人?真可怜啊,被嫌弃的葛阿姨得不到一点换回原谅的信任呀。”

“闭上你的嘴。我们早就形同陌路,别——”

“嘿嘿,这些年是谁变着法写信、逮着时机就去拜会?可惜都被回绝啦。在我面前撒谎可不好,现在…网的记录任我调取,再私密都能看到啊。”

“竹,这未免有些不雅。”

“呦呦呦,服软了?没用的,我说过会把娜姐送回你身边…就必然兑现。再跟个婆娘般叽歪,我可得想法子抽你两针血,看看是不是分泌紊乱,害得你这老头的雄性激素水平降低了?”

“滚。”

“好吧,假如葛阿姨嫌乘人之危有失颜面,嗯,非要跟娜姐闹别扭…那我也不勉强,我想想…穿套格威兰女仆的衣裙,要暴露的那种,再给我做顿饭,我就跳过这茬,怎样?”

“破镜不可能重圆。”

“看看,早这样说不就好了?你们啊,总得我先讲点偏激的东西,才肯耐下心来听劝,”见海鸟群冲上沙滩觅食,老人打开窗吹两声口哨,诱得一只胆大的白鸟飞上窗沿啄起摊在掌心的零食,“不试试怎么知道?尘埃落定之前,万事无不可行。毕竟是存在本源的世界…哪来不可能的烂事,对吧?”

看着桌面上的文件,葛瑞昂沉默许久,金色的竖瞳俞缩俞紧,紧成一条线、一条看见曾经、缅怀过去的线,线里是军校的结识、是夕阳下的散步、是玩闹后的羞怯、是跃动不停的心、是紧紧牵住的手、是黑金的火炬、更是火炬下与女孩的相依。忘不掉那些记忆的葛瑞昂释然了,缓缓开口:“你要帮她?以何身份?”

“有何分别?哈,我还能舍了朝晟人的皮囊,换张脸帮她赶路?可有不分昼夜的闲人擦亮眼盯着我,费尽心思握住我的把柄。再说,我若不亲身上阵,哪来赢取好姐姐原谅的机会啊,好妈妈?”

“你是想——”

“光明正大,越闹腾越好。反正在世人眼里,我本是个无所顾忌的东西,用不着畏首畏尾。遂了他们的揣度,让他们见识我的真面貌,不正好?当然,我不会成为这帮人口中的笑话,更不会留给他们一条驳斥的借口。这么说,我有十成把握让他们咬碎牙往肚里咽,还得给我赔笑,顺着我的意思来…信不信?老葛,你信不信?”

“讲明你的计划。”

“可以,但葛阿姨,你得先穿套真丝睡裙跳个舞——”

“滚。”

“不经逗啊,玩不起、玩不起嘞,”终止的通讯令老人开口大笑,惊走啃食的海鸟,“捏着软肋说话最痛快啊,哈哈。”

还在读书的少年自然也留意到这放肆的笑,挠着头小声问:“老师在和海鸥说话?”

“不、不…陪家人谈心,偶来兴致罢了,”老人关上窗,拿牙签将火腿戳在蜜瓜上,一并送入口中咀嚼,“唔,味道不差…小武,你说是谁最先把截然相反的咸甜配到一块?哪怕初尝不俗,细品却是诡怪…哪来的什么层次口感,还不如给你煲汤,爷爷说得可对?”

“不一样的水土会养育出不一样的风俗习惯吧,口味这种事不打紧,吃着舒服就好。再说,这薄薄的肉片好贵的,煲汤有些太奢侈了。”

“是吗?哈哈哈,小武,爷爷啊,和你不大一样。我很少为别人考量,很少给别人尊重…我也不在乎他们是否心系我,反正是一群陌生的过客,只要表面功夫做足,互相给个笑脸,应付过去就成。”

“不对啊,爷爷对人都挺和善呀?”

“表面功夫,”无秋叼住牙签,笑弯了嘴和疤,“交面不交心。在这里生活数月,你就没看出来?没感觉到?想想吧,假如你离开这地方,他们会用多久来把你忘掉?一年?半年?一月?一天?哈哈,没几天、没几天啊,他们没几天就会忘了你,难以想起你的称呼、你的面貌,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在这里,弥足珍贵的亲情友爱分外廉价,因为你分不清它是真是假,除非你有耐心,耐心到消磨一生的光阴去分辨…可你会吗?至少我不会。所以啊,爷爷权当自己是条随波逐流的老鱼,和他们一样,免得受伤啊。”

他的笑是与所说不符的恳切,弄得少年直觉糊涂,使劲晃醒头脑,小心反问:“赵无秋爷爷,你没有,朋友和…家人吗?”

“有啊,当然有。方才,我就在同我的母亲讲话。”

“您的母亲?我记得书上…”

“嗯,我的父母辞世多年,我是指,如我母亲一样的人。”

“明白了,一定是位慈祥的老奶奶吧。”

“不,你应该听过他…葛瑞昂,葛瑞昂·盖里耶,朝晟驻瑟兰的大使,偶尔会上新闻哦?”

“原来如此…啊?他不是男人吗?”

“是啊,但在我心里,他就是给了我新生的母亲。”

听清这回答后,少年眨巴着眼,神色满是迷茫,虽无法理清其间的缘由,又觉得老人的话并未有假,却笃定这古怪的话题暂且跳过为妙:“呃,那…朋友呢?妻子呢?孩子呢?这些…”

“我是个鳏夫啊,倒是有个女儿,可惜我不招她喜欢,只能一个人孤零零过活咯,”无秋倒是坦然,打趣般笑个开怀,仿佛在嘲笑别人的凄惨,“至于朋友?就算我这样的混账,也有几位交心的朋友…更有两位受我伤害、不肯原谅我的朋友,好多年不曾理会我,即使身陷险境亦不松口…真让人落泪啊。但我不在乎,明白吗,孩子?我不在乎他们的态度,我只愿他们一切安好,他们若有所求,我就满足那要求;他们若有梦想,我就实现那梦想…哪怕遭人唾骂、哪怕世所不允、哪怕有损朝晟、哪怕殃及无辜…我亦会去做。”

“老师,这也太自私了…你看,只要敞开心扉沟通,其实大家都能好好相处,当好朋友的。你看,我们不就是…”

“小武,并非人人都如你般良善。乐以他人之喜,哀以他人之愁?不,多数人都是与我一般自私的家伙。纵使朝晟亦不免俗,不过有网加以束缚,限制住他们的心思而已。”

“爷爷,你是想…”

“嘿,没什么、没什么,说些见不得光的废话罢了。小武啊,爷爷嘴上这样自在,其实心里挺羡慕你、羡慕你机灵又傻傻的,哦、是天真的,对所有人都好…可爷爷要告诉你,假若遇上真心难融的坚冰,受冻的只会是你这敢拥抱寒冰的傻孩子啊。”

“越说越昏头啦!爷爷,你到底要讲什么呀?”

“哈哈哈,没什么,真没什么…我说几句胡话、梦话、傻话,哈哈哈…反正,小武啊,往后若遇上刁难,你可别见怪,体谅体谅吧。总有些陋习是我这老头改不掉的,总有些承诺是我这强人必将履行的…到时候,还望体谅,多多包涵啊,就当…我是在考验你,绝非刻意刁难啊。”

“嗯?是这个意思啊?身为老师,肯定要出些难题来测验学生呀,我会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的。”

“好,好,好,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笑着拍拍少年的头,走出客房、走出酒店,走在落满海鸥的沙滩之上,喊出胸里的闷、喊出心里的气,喊向所有蠢蠢欲动的人,“来吧,统统来吧!你们应该来试探,反正你们早有猜想,笃定我羸弱老迈…但事实会证明,我已达终点,而你们?尚未起步。”

呐喊惊起一片冲天白浪,让不少投喂海鸥和享受日光的旅客破口大骂:“喂!吵什么呢!”

“哦?哦哦哦…抱歉,抱歉…”老人讪笑着跑开,还不时跳两脚,踩出一浪浪沙,“抱歉,抱歉啊…”

有位看不过眼的年轻人摘去墨镜,走出遮阳伞的阴影去看清远离的苍老背影,吭声抱怨:“老不正经,哪来的神经病?”

年轻人在抱怨,还躺在遮阳伞下的中年人则拿手机发送信息:“目标业已察觉,请指示。”

稍后,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简短的文字:“继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