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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科幻小说 > 明日无瑕 > (五)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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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组织好语言前,还是要先招待好格林小姐的脾胃,留下个好印象为妙。因此,赛尔看着菜单,举高小手,拦停了游走在餐桌间的服务生,说:

“哥哥,打扰下,能打一壶花茶吗?唔,薰衣草的不用了,就这个,薄荷玫瑰的吧,谢谢。那个,伊利亚姐姐,还想吃什么吗?这里有好些新奇的美食呢,都是格威兰尝不到的,要试试吗?”

少女的回应,是眸里那温润如玉的墨绿:“文德尔,由你决定,我想,我都可以。”

赛尔点点头,把每种在格威兰见不到的食物都叫了一份。不时偷瞟异国少女的服务生回过神,急忙劝阻,说这么些菜,吃不完就浪费了。可少年拍拍胸脯,叫服务生放心,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知道,在中洲人奉为信仰之书的教典中,糟蹋食物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定然不会违背帝皇的训导,必要将宝贵的食粮解决干净。

至于消费问题,少年倒是不担心了。仅是打个车跑一趟,前行之地的账户上就多了三十万迪欧的佣金。哪怕这笔钱他不好意思拿,勉强按一九分账,可能如此轻松地赚到三万迪欧,连向来俭省的少年,也难免生出种挣钱简单的错觉,更以为欠班布爷爷的钱,不是那么难还清了。

格林小姐呢?她的感触如何?很遗憾,少年不能猜透。对格林小姐来说,拿走佣金的百分之九十,是心安理得的事情。毕竟,定主意的是她,耗费祈信之力的是她,给少年当人生导师的也是她,不要这些钱,反而说不过去。

耐人寻味的是,只赚了三万迪欧的少年,出手却比赢取了二十七万迪欧的少女更阔气。连服务生都顺着他的意思,招呼厨师去把拿手的招牌菜全整了来。一时间,烤架和煎锅直冒油烟,呛得抽烟机是轰隆哀鸣。

其实赛尔仍不明白,在共治区,金钱对某些能力不俗的圣恩者而言,和打印店里的白纸没什么区别。他所想的,无非是从美食入手,多和格林小姐找些共同话题,尽快地敞开心扉,聊聊暂不能提及的秘密。

正因如此,当新的菜品摆上餐桌,少年是摩拳擦掌,高兴得不行。他相信,这寄宿了期望的美食,不止有厨师的手艺加持,更闪耀着当地的民俗亮点,定然是不会令格林小姐失望的。

很罕见的,伊利亚·格林的笑容僵硬了半秒。而能给始终保持着礼仪式微笑的少女带来冲击,这珀伽的特色美味,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光看那陈列在瓷盘里的金黄,已能想象油炸过后,洒着椒盐的表皮是多么酥香;再凑近些去轻嗅,那历经了油温后,蛋白质变性而产生的芳香,是引人垂涎的难忘。

赛尔拍拍手,率先开动。他戴上手套,把美味迎入舌尖,细细品味。极简的配料,极简的手法,难的是时间的把控——表皮没有黑色、没有焦苦,内里是娇嫩多汁。常常下厨的少年频频点头,夸赞这家餐厅的厨师是技法娴熟,把食物烹调得恰到好处,劝格林小姐也快些品尝,切莫错过。

说实在的,若没有那对显眼的钳壮螯肢,以及一根鱼钩般的尾针,伊利亚·格林很乐意一品其间的风味。但再怎么盯、再怎么看、再怎么笑容依旧,她还是将双手落在膝上,微微后仰,同餐桌上的美味避开了那么些距离:“文德尔,这是蝎子吧?”

“是啊,”咽下了碾碎在齿间的香脆后,赛尔又拿起一只油炸蝎子放入嘴里,边嚼边点头,“内脏去掉了,很卫生美味的。还有煎制大蜈蚣和烤狼蛛呢,这些昆虫,在格威兰是见不到的,值得一试!伊利亚姐姐,你也快尝尝吧。”

尝?开什么玩笑。格林小姐是稍稍侧目,尽量不看那盘使人心慌的昆虫料理:“文德尔,这样的佳肴着实珍奇,看得出来,你相当喜欢,我实不忍夺人所爱,你慢慢享受就好了。”

“没事的,伊利亚姐姐,今天我请客嘛,”吃鼓了腮帮子的少年,把眼睛睁成了一对红蓝相衬的宝石,闪耀着真诚的欢乐之光,“每种虫我都点了一份,不愁吃的。还有蚂蚁蛋、蜂蛹、象鼻虫、豆天蛾…二十多种呢!蟋蟀!还有蟋蟀!我看菜单上说,这里的蟋蟀是打成粉后,和进面粉和蔬菜里,做调味料的,很新奇!不过,要直接吃的话,还是煎炸煮炒蒸、煸爆烤熏生的吃法最好。伊利亚姐姐,那个蚂蚁蛋煲的汤,可非常鲜香,暖胃温脾,就是抓起来好难的,要挖土不说,还得筛好久…伊利亚姐姐?你怎么了?”

格林小姐还是笑着,不过腰身有些后仰,像是在躲闪一样:“没什么,文德尔,你很中意昆虫料理?”

“没有呀,只是菜单上写着,这是当地的特色菜,就全点了一道,”说着,赛尔见推着餐车的服务生赶了过来,便摘掉手套,给盘中留了两只蝎子,帮服务生快些摆菜,将琳琅满目的昆虫盛宴展现在格林小姐眼前,开心地鼓了鼓掌,“伊利亚姐姐,吃吧,很香很香的…”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他总算发现,伊利亚·格林已是斜身而坐,对着过道强绷笑容,好去控制那微微痉挛的嘴角与面颊,让视线避开桌面。于是,赛尔低头看了看满桌的虫子,又抬头望了望似乎想逃离的少女,幡然醒悟:“伊利亚姐姐,你没吃过虫子吗?”

“嗯,文德尔,不如说,以昆虫为食,才是略为珍奇的习俗。”

想到在村里和学校时,一些女孩子遇见了满身绿毛的刺蛾后,是怎样的惊声尖叫,赛尔明白是自己冒犯了对方,急忙红着脸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抱、抱歉!我、我以为…”

“无妨,文德尔。我只是不大理解,你怎么认为,我能接受得了这奇异的美味?”

支吾了良久,赛尔才承认,是听班布爷爷说过,格林小姐曾在贫民窟生活,以为她肯定见识过这种在乡村习以为常的流行食材,擅自做主了。

谈起童年的故事,格林小姐倒是放得开。她说,少年若去过康曼城的贫民窟,就会知道,生活在那里的人绝不会去吃虫,因为贫民窟里的虫,无不是浑身病菌的蟑螂,全顶着两条触须爬来爬去,肮脏到恶心。而比蟑螂更恶心的,是长尾巴的大老鼠,不时从垃圾堆或下水道窜出来,吓人一跳。有时候,饿极的流浪汉会装睡,等不怕死的老鼠凑过来时,猛地拍住老鼠的尾巴,抄起木棍砸烂鼠头,扒掉皮后生堆火,烤熟了果腹。有的捕鼠达人一天能抓十几只肥老鼠,他们会搭个简易的架子,把烫掉毛的白老鼠一条条地烘干,裹在随身的布包里,当成是储备粮,或是拿去向一些没钱吃正餐的居民兜售,常常吃坏顾客的肚子,臭名远扬。

“老鼠?老鼠很脏啊。有次,姐姐去掏老鼠洞,抓了一窝小老鼠玩,被阿姨按着打屁股,不准她再碰这些东西,”听着格林小姐的叙述,赛尔隐隐感到些阴郁的冷,便想活跃气氛,说起了家乡的趣闻,“我倒是跟叔叔学过抓田鼠,田鼠和老鼠不同,专藏在稻田里,皮毛油亮亮的,很干净,做成熏干或者腊味,都很美味呢。”

这回,伊利亚·格林调整好坐姿,不看桌上那堆千奇百怪的昆虫,正视少年,笑逐颜开:“文德尔,我们还是谈论些通俗的食物吧。”

于是,赛尔咀嚼着味道各有千秋的昆虫,与格林小姐聊起了从穆法叔叔那里学来的厨艺。他向少女保证,自己的叔叔穆法是闻名乡里的好师傅,不管客人喜欢甜点还是主菜,想吃茶水还是高汤,叔叔都是手到擒来,从不会被难倒。说到这里,赛瑞斯·文德尔谦虚地笑了笑,表示如果伊利亚姐姐想考验自己的厨艺,他定然竭尽心力,不会给穆法叔叔丢脸。

格林小姐却问了:“文德尔,你的母亲呢?她不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吗?”

这一问,是把少年难住了。赛尔知道,伊利亚的母亲早亡,便有心规避与家庭相关的话题,谁承想,反是格林小姐主动发难,这下,是怎么也绕不过去了。

少年能做的,就是实话实说:“没有没有,妈妈很关心我,只是,妈妈忙着打理果园,不太会…嗯,照看小孩子?平时,都是叔叔和阿姨带我玩的。”

“文德尔,你似乎有位不失童趣的母亲?”

“童趣?”赛尔是尴尬地挠挠头。他不得不承认,格林小姐没有猜错,自己的妈妈艾丽莎,确实有那么些幼稚,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会睡懒觉、爱玩游戏,不善做饭,还总是忘记要紧的事情,常常坑得他这个当儿子的慌手慌脚,连入学都得是赶着时间去报到,“可能,妈妈是阿姨和叔叔带大的,每每在家里,有叔叔阿姨主持家务,妈妈就只能和小孩子一样闲着,不知该忙些什么吧。”

“是吗?”伊利亚少了些笑,多了些感慨与惆怅,“真好啊。”

机会难得,少年吞了吞唾沫,鼓足勇气,悄摸摸地抓紧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伊利亚姐姐的妈妈,是…什么样人的呢?”

“一个忘不了过去的人,”说着,格林小姐放低了视线,却见满桌的昆虫如变魔术般没了形影,留下的,只有一张张的空盘,和一个正擦着嘴的文德尔小朋友。她敢说,就是在贫民窟的角落里躺倒,半个月没捡到垃圾吃的流浪汉,也吞不掉这么多东西,不由缩了缩瞳孔,招手唤来服务生,请之收拾残局,“文德尔小弟弟,真是饭量惊人呢。结账吧,先生。”

谢过了赛尔的好意后,伊利亚抢先付账。这顿猎奇的盛宴,总计消费八百七十一迪欧,并不算多。在接过两筒鲜打的冰淇淋后,他们谢过了服务生的恭送,走上了干冷的街头,轻舔各自的甜筒,把那柔滑含入口中,用甜的香去中和油的腻,无比满足。

冬日虽至,但太阳的温暖并未被驱逐,珀伽的下午,有那么些醉人的熏热,使格林小姐贴向了街旁的建筑,行走在阴影中:“文德尔,我们再接些任务吧。”

“呀?不、不先休息几天吗?”

说起任务,赛尔就心有余悸。他生怕少女再行出格之举,把别人弄成伤残,难以挽回。因此,他想着,前行之地的任务,还是缓缓再说。

“怎么,文德尔,你不想挣钱了?你欠班布先生的债,可不是三万迪欧能还清的哦?”

“可、可以慢慢攒,不着急、不着急的!”

“文德尔小弟弟,钱是会贬值的呀。”

“贬值?”

“是呀,”少女抚走额角的汗珠,将搭过肩头、铺在胸前的长辫解开,随风拨向身后,让受缚的金丝畅享清爽的风,看呆了多少的行人,“看来,班布先生没有教你呢。想想看,文德尔,不管是格威兰还是共治区,货架上的商品、乡间的果蔬、餐馆里的美食都会变贵。它们变贵了,钱不就轻贱了?这就是贬值啊。想还清欠班布先生的债务,可要尽快哦?否则啊,时间越长,需要还的越多,而你,是不愿占班布先生的便宜的,对吧?”

“那,伊利亚姐姐,我们…”

“文德尔,不着急,”格林小姐走累了,举手拦了辆出租,要少年与她共坐后排,凭格威兰语细致交流,“我知道,你暂时接受不了某些过分的任务,这是很正常的。但,请记住,那些你觉得过分的事情,并非是阴暗或不义的,它们富有执行的价值,它们是在履行正义。还记得班布先生在温亚德的海滩做了什么吗?那座血肉堆筑的高塔,可不是格威兰独享的特权,北共治区的坏蛋啊,可不比格威兰少,没有帝皇使者施以惩罚,他们活得很是逍遥,完全是目无法纪,视罪孽为滋润生活的日用品。我会帮助你认清这里的人,从最普通的任务开始,领你去接受、去学习,直到你习惯他们的丑行,愿意接取更艰难、更具挑战性的悬赏,怎么样,有兴趣吗?”

说得合理,讲得动情,赛尔找不到回绝的理由,懵懂地答应了。等抵达暂住的旅馆,少女取出早已备好的北共治区全境图,让少年拿出手机,查清各座城市的凶杀率,告诉他别管破案率是怎样,只要对照着每个地区发生凶案的概率,画出最合理的旅行路线就行。

概率从低至高,方向从北至南,这条行进的路线连通了十多座城市,从北方的高琴科索山脉的东边开始,在南方的边境线以北的地方结束——伊利亚·格林选定的旅程终点,就是位于南北共治区交界线处、坐落在圣城正北方的不起眼的城市…

北共治区凶杀率与破案率最高的麦格达市。

她的安排,少年欣然接受。可是,听话的少年忽略了一处紧要的关键——来北共治区的原因,是班布先生把伊利亚·格林托付给他,好令他主持一场以疗愈为主的心灵之旅。什么赚钱、什么还债、什么成长,都是次要的目的。可就在这三两天,少年已不知不觉地让出了主导的权力,在旅行和接取任务的方向上,对一个本该由他去矫正的少女言听计从了。

“文德尔,来吧,”格林小姐坐在桌沿,微笑着邀请他一起来浏览最新发布的悬赏订单,“看啊,文德尔,这位客户,想请圣恩者从警局抓来闷杀他父亲的保姆,由他亲手虐杀…哦,抱歉,忘了,这是往后才能看的东西…奇怪吗?嗯,好吧,你看,这名保姆啊,为了省时间,在工作一个星期后,就拿枕头闷死了看护的老人家。如果瞒过去,她就是只忙一周的工作,却能拿一个月的工资;即使被发现,也判不了死刑,关在监狱里,二三十年就出来了,稳赚不亏呢。你说,这种事,她做过多少次了呀?害怕吗?嗯,文德尔小弟弟,还真是胆怯呢。放心吧,这类凶险的订单,我们以后再看。相信我,我会细心遴选,挑出最适当的任务,由你决定接不接取,怎么样,来,坐近些,来帮我出谋划策吧,文德尔小弟弟?”

少年乖乖地坐在她的身旁,有些生涩地靠近了些,还被她摸着头,浏览那一桩桩悬赏背后的血案,沉默不语。

哪怕被班布先生强迫着去做了过分的选择,少年终究是少年,他的心,果真如帝皇使者预料的那般坚韧,足以承受这些在阳光下生长的阴暗之恶吗?

不知道,也许,连他本人也不清楚。可瞧瞧他正依偎着的少女,那亲切又和善、淡雅如风铃的伊利亚·格林,就能从那深邃的神情里,看见掌握了什么的莫名。

具体来说,是驾驭了什么的自信。那自信,正如她的父亲,正如压倒她父亲的班布先生,有如博度斯卡与帝皇使者的威严…一种上位者般的庄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