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鏖战一日,吐蕃亦是元气大伤。趁此机会裴皎然令冯元显带人日夜加固城墙。自己则携了崔县丞和楚宥去城中巡视。

在眼下这个时候,撤了义仓等同于断了城中百姓活路。安抚百姓必不可少,只要人心不乱,便不至于出大乱子。

“也不知道如今刺史到底病得怎么样。明府您如今既要忙着处理州廨政务,又得去戍守城墙,便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崔县丞觑着裴皎然道:“实在不行您给节帅去个信,说不定他就发兵支援。咱们也能松口气……”

“谁去呢?崔县丞能保证瓜州城能撑到节帅调兵来支援么?如今之计只有等吐蕃耗尽粮食,自己退兵。”

听裴皎然这般说,崔县丞不敢再多言。他担心自己再说,会被派去寻求支援。

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越发地佩服起裴皎然。若是换做是他,决计无法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一切统筹有道。甚至敢开义仓赈济百姓,裴皎然一面守城御敌,一面还能稳住各方,这点他自愧弗如。

旁人看着她对一切游刃有余,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她走在一条什么样的道上。孑行于危崖边,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战后重建以及春征的问题,皆是会引发矛盾的爆点。能不能将此事处理好,她并没有多少把握。

可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夏税的事情,崔县丞你要多费心。”裴皎然眼露疲惫,“能用战事为借口,就用战事为借口。”

“是。”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义仓门口。平日里就热闹上义仓,此时望过去亦是乌泱泱一片。

百姓们的咒骂声不绝于耳,镇兵们各个目露无奈。裴皎然之前就下过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对百姓动手。眼下他们只能站着挨揍。

“现在关了义仓,不给我们发粮食。只靠我们自己,来年夏税时哪有赋税可以征!”

“此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放弃城中任何一人么!”

“我一家五口人都没有粮吃,饿死了怎么办!”

县镇兵一脸正色回道。

“明府正在核算粮食,请诸位安心等待。”

“州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对于这样的解释,百姓自然不会满意。扑上去逮着县镇兵,就是一通乱揍。有一人开了头,其余人也纷纷拥了上去。

深吸一口气,不顾楚宥的劝阻。裴皎然快步走了过去,扒开人群,挡在了县镇兵面前。

“明府来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殴人的几个听见这声音,连忙停手。退到人前,一脸不忿地看着裴皎然。

“此事是本府一人主意,他们皆是奉命行事。你们若是有气可以冲着我来,不必为难他们。”裴皎然沉声道。

话落一块石子朝裴皎然飞了过去,她没有避开,任由石子砸向额头。一人开了头,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烂菜叶,石块泥巴等物悉数砸在了裴皎然身上,浅绿襕袍瞬时变得脏污不堪。幞头也掉了下来。

身后的县镇兵看不下去,想要上前阻拦百姓施暴,却被裴皎然拦了下来。

“楚宥。”

楚宥闻言跑到裴皎然跟前站定,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把方才闹事的全部抓起来。按我大魏律殴人者和妨碍公务,该当何罪?”

“徒一年!”

“即刻执行。”

原本还一脸不忿的百姓们,此刻悉数慌了神。带头闹事的几个人见势不好,慌乱地推开身旁人,向外逃窜。结果都被楚宥带着镇兵抓了回来。

“狗官!你言而无信,怎么能抓人呢?还有没有王法!”其中一杵着拐杖的老者,指着裴皎然怒骂道。

“草菅人命的狗官!我要去长安城告你。”

说完一口痰啐在了裴皎然脸上。

慢条斯理地拭去面上污渍,裴皎然扬首看向眼前的百姓们。她并不意外百姓会这样误解自己,但她也懒得解释。待在这个位置,无论做什么,在外人看来总能挑出各种错误。但她不可能因为旁人的呵责,就动摇决定。

任何决定有利亦有敝。而她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立场,否则就无法走下去。

“诸位这人打过了,也骂过了。气应该都消了吧?都各自回去休息,不要再闹事。我向诸位保证,州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人。”说罢裴皎然长身作揖,“还望诸位体谅军士们戍卫城池之苦,我代替他们谢谢诸位。今年夏税时我会向朝廷上书,求免除瓜州赋税。”

人群中有人出言,“你拿什么保证?”

“以我项上人头!若夏时朝廷再征收瓜州赋税,我自当以死谢罪!”裴皎然朗声道。

有了她这一番话,百姓们也相继离去。

待得百姓们散去后,楚宥等人立马围了上来。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明府——”

“明府……”

看着周围关切的目光,裴皎然摇头,“我没事。”

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裴皎然挑唇。走到一旁的水井前,打了桶水上来洗脸。刺骨的井水扑在脸上,唤回了她的思绪。

“都回去歇着吧。楚宥你留下来。”裴皎然摆摆手示意他们赶快回去。

其他几人互看一眼,作揖后离开。

留下的楚宥看着裴皎然叹了口气,“其实明府还是想开仓济民吧?可是您知道已经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百姓们索求不断。又逢战时不能让军士们饿肚子,在权衡之下只能暂时关闭义仓。可这样一来必会引发民怨,您现在一定很自责。”

闻言裴皎然没说话,眸中流露出的厌恶却让人难以忘怀。她厌恶眼下的自己,更厌恶中枢内斗下的算计。若中枢愿意体恤民情,何至于如此?

中枢无休无止的内斗,如同附身于大魏这棵巨树上的毒瘤脓疮,正贪婪地汲取着树干里所有养分。在他们看似忧国忧民的举措里,其实每一步都含了算计,皆是为了扳倒对手。哪里会顾百姓的死活呢?

“楚宥,你要多多安抚百姓。”裴皎然温声道。

“明府放心,下官知道怎么做。”

“我想吐蕃应该快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