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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内,魏帝正读着这份来自同州的奏疏。单论文辞来说的确是上佳之作,臣子向君王阐述自己所见,如同这沓公文中的镜台。而她站在御阶下,手捧明镜。映出的是君王平静面容下的暗流涌动。

御座下,户部尚书、侍郎以及左藏太府二司的官员,正在飞快地拨着算盘。殿外聒噪的蝉鸣,一浪盖过一浪。似乎有什么不安分的力量藏在了暗流中。

在裴皎然奉敕前往同州赈灾没多久,便遣太子领诸相前往南郊祈禳祭天。于此同时先承德节度使病故,其子李唯岳上表请求继承节帅的位置。朝廷并未允准,未曾想这厮居然联合魏博的田氏和淄青节度使李皋、山南西道节度使梁沾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原本裴皎然也应该在此,毕竟她是最清楚这些的。但是恰逢同州水患,她自请出任巡抚赈给使。这一大堆事全部落到了户部其他人头上。对左藏目前可调用的财富做最后的核算。

烦躁地打着扇子。即使在殿角放了好些个用来消暑的冰块,但是众人仍旧大汗淋漓。却没有人敢停手。

太子和三省的主官们分坐于御座下。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些正在算账的官员。

众人皆知,这次三镇已经欺负到朝廷头上来了。要是不能挫其锐气,指不定用不了多久就得骑到朝廷头上来作威作福。

“左藏的钱够不够支持神策军出征?”一见户部尚书起身,魏帝立马询问。

户部尚书看了眼手中的玉版纸,又抬头迎向魏帝的目光,斟酌着道:“要是按账面上来走,是够的。可要是战线拖久了,就是入不敷出。”

听出了户部尚书的言外之意,太子目露鄙夷。

低头看着呈上来的奏报,魏帝皱眉。而户部尚书则趁机看了眼王玙,又转头看向太子。

“那你的意思是这场仗最好不要打?”魏帝目光锐利地看向户部尚书。

这个时候贾公闾却突然接过话茬,“启禀陛下。臣以为这场仗不是不要打,而是不该去打。眼下同州水患刚过,京畿其他诸州也需要赈灾。今明两年的税都得蠲免,另外已入百姓之腹的还不能算进来。如此一来左藏今年的秋税也会少上不少。三镇那边兵强马壮,外还有蕃、诏、室韦等部族盯着。这场仗一旦打起来的话,又是一笔大开支。来年的支度国用又该如何?”

“可三镇已经起兵。”魏帝目光锐利地看着贾公闾。

贾公闾神色如常,“我们得安抚他们。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极高的报酬。”

瞥了眼太子和王玙,魏帝道:“太子和尚书令以为如何呢?”

“儿臣以为,这场仗还是得打。不打以后三镇想问朝廷讨钱,就可以起兵威胁。”太子深吸口气,“更何况三镇赋税可不入中枢。谁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钱?要是能让三镇赋税入账,左藏和内库都能减轻不少压力。”

睇向魏帝,见魏帝目露赞赏。太子继续说了下去,“更何况儿臣听说,裴侍郎去年在瓜州曾另挖新渠,如今瓜州收成尚可。粗略一算,不管有没有战事都可以自给自足。而河西其他州也是如此,所以儿臣以为何不如趁此机会控遏河朔。”

“只是如此么?王玙你也说说看。”魏帝一手敲桌,一手端茶而饮,“这场仗不管怎么样都得打。只是这次的支出必须核算好,朕不希望他们无功而返。总不能让他们兵临城下把朕从太极宫赶出去。”

他对三镇早有铲除之意。可惜每次一提及此事,朝臣们的理由都是左藏捉襟见肘。就算侥幸能够出兵,但是民间会说他穷兵黩武。而神策军又无功而返。

这次裴皎然提出此事,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倒是愿意应下,可是这次偏偏又有人不肯。

魏帝心中烦闷,狠狠瞪了眼贾公闾。

“陛下,臣倒是有些话想说。还望陛下能够屏退左右。”一旁的门下侍中岑羲道。

话音一落,太子移目疑惑地看向他。

魏帝扫了眼太子和贾、王二人。众人顷刻明白,这对君臣怕是有事要密谈。

太子率先起身离开,贾、王二人也跟了上来。其他一众官吏也跟了出去,最后内侍在张让的带领下离开。

众人相继离去,只有贾公闾刻意放慢了脚步。直到张让跟上来,他方才回过头。

“张巨珰,这次让李休璟领右神策出征到底是谁的主意?”贾公闾目光冷锐。

张让示意身后内侍去一旁侯着,自己则邀了贾公闾往一侧廊庑走,“难道贾相公还能调出其他合适的人选?他是将才,要是就此一直埋没。岂不是浪费了,裴皎然辛苦助他回来的机会。”

“我是担心神策军会成为他手中利剑。就凭曹文忠那点伎俩,如何是他的对手。”贾公闾没好气地道了句,又看向远处,“左神策又是刘中尉掌着,他二人关系甚佳。保不齐会暗中相助。”

“刘中尉?”张让笑了笑,“既然都觉得他碍眼,那就给他个好去处吧。”

明白了张让的意思,贾公闾摆摆手,“你自个看着处理,别把事惹到我身上来就行。提醒你一句,裴皎然又新递了奏疏给陛下,你得让枢密院那边盯着写。别整天和没事人一样,该掺和进来就得进来。”

“喏。”张让笑道。

而此时殿内,魏帝正打量着岑羲。

“岑侍中,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岑羲一拜,“臣以为此仗是非打不可。不打中枢威信无法建立,以后任何新令都无法让藩镇上行下效。朝廷刚刚削兵没多久,三镇就起兵反叛,其余诸镇要是不满的话,日后说不定也会竞相效仿。届时朝廷又该如何?再者从根本意义上讲,能够将三镇赋税纳入左藏。江淮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诸多杂税也能就此废除。百姓们也会感激陛下。”

“此时打,名正言顺,百姓们也不会觉得这是朝廷的问题。赢了,中枢可以顺利介入三镇,百姓们会念着朝廷的好。权力归一,何尝不是在为百姓谋福祉?倘若朝纲不安,国家陷入无休止的叛乱和内耗中,最终危害的还是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