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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羲眯眸不语,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裴皎然身上。她此前的意思便是想利用士子热血来抨击贾公闾和张让,这点和她现在的构画足以串联到一块。同样也在表达,她愿意和他们继续合作下去。

正当岑羲思量之际,已经有人开口。反驳裴皎然,频频劝道:“岑公,此法不妥。朝廷官职有限,若真像裴尚书所言,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入政事堂,成为封疆大吏?”

劝说这些人有不少都是拥有世家背景的臣僚。他们清楚一旦同意这个法子,那便意味着会有分割他们的利益。即便他们和贾公闾之间的矛盾,不单单只是世家与寒门的纷争。但也无法容忍这点。

裴皎然微笑而坐,一抹冬日余晖恰好落在她面上。岑羲之所以能在王玙和武昌黎离开中枢后,被迅速推上这个位置。也是因为他的政见和他们立场一致。而也因如此,他所作所为就必须从整个利益集体发声。若如不然,他们则会想尽法子把他从这个位置上薅下来,重新推荐另外一人上去。至于岑羲,则会被彻底踢出朝局。

只是对裴皎然而言,她希望岑羲能够在门下省的位置上多坐一会。要是换做其他人,那便意味着利益又得重新划分,而且未必能尽如人意。最重要的是岑羲在魏帝眼中的形象,也远比其他人要好。他作为皇权和相权之间的枢纽,非常的合适。至于政治清望,能走到这个位置,有几个问心无愧的?来日她要是另起炉灶,两方半斤八两。

此时中书侍郎苏敬晖,慢悠悠地道:“裴尚书你如今德高望重,又有诸多功绩。某看来你还是担得了这中书令,再说了,你不去争这位置,我们其他人哪敢呢?”

诸多功绩,德高望重,这两个词汇加在裴皎然身上并不奇怪。可苏敬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你裴皎然如今瞧不上中书令,才会把它施舍给我们。你不愿意承受风雨,反要其他人承担。可最终的获利者,却仍旧是你。

裴皎然挑唇一哂,“任人唯贤,合适的人待在合适的位置上。如今左藏这个情况,我要真上任中书令,户部又得落入贾公闾手里。诸位的日子不好过,朝廷的日子更不好过。”

“唉……”岑羲叹了口气。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眼下是户部和左藏皆离不开她。只要她升任中书令,便会失去户部尚书的权力。同样在魏帝的精密安排下,贾公闾的人则会顺理成章地接管户部。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局面。

更何况枢密院的设立,也让张让的权力日益增上。即便他的举措可能是来自帝王,但作为宦官,为了日后的前程,就得在宗室中做出选择。张让明显和吴王之间更亲厚,他的选择或许将影响未来新君的走向。

张让始终都是依附着皇权,即便想成为权倾朝野者,就得付诸许多努力。而和吴王以及贾公闾合谋,就是保证一旦有什么事情,他能够有条退路。他相信张让押注吴王的同时,也看好太子,适时的给予提醒。

裴皎然如今是外朝第一人,她要是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离开,左藏就会再次落入张让手中。届时朝廷入不敷出,废除的苛捐杂税又得重现一遍,秩序跌入混乱。各处的藩镇竞相效仿前人,朝廷无力和他们谈判,只能妥协让步利益。朝堂上的局面则会更加扭曲。

岑羲微微一笑,“既然裴尚书不愿意,某也不会勉强。只是来日朝堂上人才济济,裴尚书再对中书令有什么想法,路会更难走。”随后又转头看向吏部尚书谢綦,“三郎,考课的事你多留心。五品以上的官员虽然都是由陛下择定,但你我还是要替陛下留心人才。”

谢綦闻言拱手道:“岑公放心,某自会替陛下留心人才,为朝廷广纳贤才。”

众人皆是一愣,原本他们以为岑羲会按照他们的意愿来,推举裴皎然继任中书令。可现在居然同样了不再推举她成为中书令,反倒是把目光放到其他地方。

裴皎然唇边噙笑,默默看着苏敬晖眼中划过的落寞。她的退出,只会让中书令的位置变得更加炙手可热。而谢綦那番话,也是在告诉她,朝廷又不止她一个人才,她不愿意,自有其他人愿意。

至于苏敬晖则更像是在用激将法,迫使她登上中书令的位置。虽然她自认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但是凭自己能力得来的,和裹挟着他人力量及利益的位置,很难坐安稳。她也不愿意要这样的权力。

而岑羲最终同意她的决定,是因为他知道如今这个时候不能因小失大。如今户部算是掌在他们手里,如果为了让她出去顶风,扶她上去而失去户部,则是得不偿失。岑羲的政治底线在于,皇权和相权处于平衡的局面下,百姓安居乐业且国泰民安,他将来能够名留青史。

在各方不露声色的交锋下,裴皎然面上笑意渐深。如今得到的结果,她颇为满意。至少短期内可以避免来自皇权的威胁。

得到想要的结果,裴皎然也不多留。拒绝了岑羲派人相送的意思,独自离开。特意绕到平康坊里面。

夕阳余晖渐重,然而贾公闾的府邸面前依旧排着长队。每个人手里几乎都揣了个木匣。

打量着众人,裴皎然挽唇。她知道那些人手里握着行卷,都是在为他们自己谋求一条出路。然他们的融入,也无非是成为新官宦,逐渐演变成新的氏族。

即便现在他们尚有一腔热血,然在百年之后呢?腔内的热血,难道就不会变得寒凉么?

闭坊鼓敲响的第一声,裴皎然刚好迈入坊门。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裴皎然移步避到一旁,却被人唤了声。

“嘉嘉。”李休璟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她身旁。

“有事?”裴皎然转头睨他,弯唇,“你这是刚从校场上回来么?”

闻言李休璟皱眉,“嗯?难不成我身上有味?”

“你穿得严严实实的,哪能闻到味。该吃饭了,我们去邸店用饭如何?”裴皎然笑着问了句。

“那走吧。正好我也饿了。”李休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