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
今年天气冷的快,还没到腊月,天上刚刚下了一场小雪。
冯解两家大婚之日将近。
不约而同的是,两边都对许玥发出了邀请,只不过职责不同。
一边是请她充当男方的傧相。
一边是让她去当女方的亲眷。
冯大小姐没有兄弟,京中的冯家族人自然不缺给她送嫁的,只是她提出了一个理由:
“解文寒本就是青年进士,如今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这些人一个个文采斐然,我们这边拦门的能拦得住几个?”
“要是一击即溃,那不仅会丢了我的面子,还会让外人看了我们冯家的笑话。”
“……所以,还是得让许解元来!”
冯明珠理直气壮的道。
强烈的实力对比摆着,冯家族人想了许久也不敢夸口自家子弟有能拦得住的。
加上许玥和冯家的关系摆在那。
天地君亲师。
师者之恩比之父母。
她是自小受教在冯家,养育在冯公膝下,细心教导,关系亲密程度上和族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对此——
许玥前两日便让人去收拾东西,预备去冯家在京城的宅中住一段时间……
临出门的这一日,却得到了一个震动朝野的消息。
威远伯府石家的罪定下了!
对,不只是犯罪的石家次子得到了惩处,而是牵连到了整个石家。
无论是为石知府说话的,还是如余侍郎一般,坚持要求大力处罚的臣子,无一不被这个结果震惊到了。
天子旨意明发天下,其中斥责石知府为悖逆人伦,禀豺狼之心性,人面兽心,天下人知其罪而共恶之。
又有言:
“……朕知子民中有此万恶之人,心肝摧折,一日不能食,伤心之处不能言表。”
当然,天子都为了这个罪人这么伤心了,那养出这样一个恶人的威远伯府,怎么能不更加羞愧!
不然,那还是人吗?
于是。
一连三日,威远伯府跪迎天子所派礼官,礼官为其全家传授孝礼之仪,每宣读一章,威远伯府众人便叩首大声重复。
其间务必声音响亮、语句清晰,容色甘服,乃至绝不可有泣涕之声,不然便是藐视君上,心中不服。
许玥听闻之后,只觉这个时代有些手段也够折磨人心态的,不打不骂,但可以让你甚至全家都屈辱到十分。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致命的处罚还在后面。
威远伯府乃开国勋贵,太祖所定,其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意思是只要本朝不亡,石家一代代都是威远伯,富贵不绝。
但因其子弟大罪,改世袭罔替为降等袭爵,也就是如今的威远伯百年之后,世子承爵只能降一等,称为威远子。
没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几代之后,若无出色子弟,石家消失在京城贵人中也说不定。
许玥想,如果让威远伯选,应该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杀了,来换回自家的富贵保障。
…………
“陛下所谋深远,心思缜密,我等臣子真是……万不能及。”
余侍郎想了许久,才复杂的说出了这一句话来,神色在不太明亮的烛光中,让许玥捉摸不透。
不过她也明白一些。
这一次,天子一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初时谁也没想明白,如今尘埃落定了,众人才恍然大悟。
一个小小的知府,治罪也就罢了,为何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
朝中之臣无不密切关注讨论。
现在想来,威远伯府频频出手,天子却一言不发,由着他们上蹿下跳,不是因为顾念太妃的颜面,而是要让事情变得更大一些。
这才好波及威远伯府啊!
许玥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声音淡淡:
“徒孙素闻,开国勋贵行事无拘,大多嚣张跋扈,不思谨守德行,甚至于在天子脚下也敢屡犯罪行。”
“这一切都是因为其有世爵在,超然一等。”
“不错。”余侍郎沉默半响,叹了口气,作为臣子,虽然面上说不能窥测帝心,但真的一无所知,心中还是会仿徨的。
他声音低沉而温和:
“本朝传到当今手上,已经过了六代,当初的开国勋贵一共二十一家,现在还有宗祀传承的却还有一十六家。”
“这些人家大多与国无用,却凭借着盘根错节的势力,占据了很多重要的位子,往往滥用权法,只为一己私利……”
余侍郎没有再说下去了。
接下来半句话,许玥在心中接道:
“所以,天子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除心中不快。
只这些开国勋贵抱着团,势力不小,最重要的是,太祖曾经亲口许诺过身边老兄弟,若无大罪,绝不允许后世子孙削去开国爵位。
当今之前不是没有其他皇帝想要除去这一群人,但投鼠忌器,碍于太祖之言,最后都不了了之。
对许玥而言,这一次天子所为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削爵。
先揪住一个错误,然后在背后推动,等事情慢慢发酵起来,让伯府以为还有转圜之处,越涉越深。
最后再一举掀翻了桌子,名正言顺的削去世袭罔替之权,而且还能让天下人赞许天子之德:
——你看,伯府现在还是伯府啊。
余侍郎望着许玥,认真的告诫她:
“天子无常心,以天下人之心为己心,陛下平素性子仁德随和,待臣子和亲眷都宽和有加,很有人情味,可一旦下定了决心,私情就不存在了。”
“你要记住,不能因为一时的圣眷得意忘形,不然,来日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想想,石太妃从前的待遇比之太后也不差什么,石家何尝想过陛下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们。
“徒孙谨记。”
许玥起身认真的弯腰一礼,重声应道。
…………
宫中。
太妃所住的长春宫,内殿之中,身着常服的天子,端起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对床上的太妃笑道:
“不冷不热,正好入口。”
话音未落,旁边的大太监惶恐的跪倒在地,声音不大不小焦急的开口:
“陛下,不可啊,您是万金之躯,这是药三分毒,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办。”
“废什么话,只是一口药罢了,还能让我病了不成。”皇帝不在乎的挥手,然后转向太妃,用玉勺亲手为其喂药。
一碗药喂完了,他才放下药碗,歉意的表示自己政务未完先走一步,明日再来探望。
太妃和蔼的道:
“你有朝事要忙,还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快去吧。”
等人走了,福宝上来收药碗。
她十分为太妃欢喜,脸上带着笑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娘娘,陛下对您真是好。”
太妃神色平淡:“哦,为什么会这么想?”
福宝理所当然的开口:
“陛下不顾龙体,为您亲尝汤药,岂不是大孝子……”而且又不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她村子里也少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呢。
太妃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