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关于立储这一件事,如余尚书所担心的那样,朝中不少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最积极的一个便是程阁老。
此番天子在“申饬李妃”一事上表现出来的态度,大家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就是燕王一系动了登上储位的心思被发现。
但是却不被天子喜欢,觉得这位殿下不堪为储君,所以才发了这么大的怒气。
那谁是陛下属意那个人呢?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秦王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不说别的,去年太庙祭祖,秦王可是站在了太子的位置上,祭祀之时他更是担当了宗子的职责。
所以,就是秦王了!
程阁老琢磨着要讨好一下储君,虽然靠着当陛下的应声虫,咳咳,自己算是保住了阁老的位置。
但这也不保险啊,比起在阁的崔首辅和姓周的,尽管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自己逊色了不止一筹。
想到这里,程阁老心里就是一阵憋屈。
好,他曾经犯错了所以气短。
那将功补过可行?
而当请立太子第一人,就是这个“功”!
至于时间,就是端午日大朝会。
程阁老想的很周到,陛下刚刚因储位发落了一个儿子,便是有人和他想的一样也会等两天,观望观望。
可惜了……自己要抢先一步了。
大朝会入场时,程阁老难得雄赳赳气昂昂的走着,惹得周阁老奇怪的看了老对手一眼,心中忖度,这是发生了什么?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顿时,周阁老呼吸一滞,要么说是从早斗到晚的对手呢。
这位阁老很快就明白了程阁老要干什么,心里十分扼腕,完了,被这老东西抢先一步了。
自己还是太谨慎。
想一想也是,不愿贸然出头惹了陛下不快,但他麾下的门生和党羽可以出头啊,最好是让孙女婿出头。
一来,文修这个孩子职卑位小,成本不大,即便事情不成被训斥了也没关系,去地方避避风头就是。
二来,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成了,这首立太子之功,足以让文修平步青云。
储君为国本,一立,就要有自己的班底,往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
周阁老摇了摇头,多想无益。
官场上历来就是这样,一步差,步步差,
不过,老程胆子也真是太大了,也能理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可不同。
周阁老拼命安慰自己,也掩盖不住心里的那份羡嫉。
无他,立太子之功就是不一样啊!
朝会中。
程阁老看着往常惯见的场景——吵成一片的同僚们,优越感大生。
哼,都是些眼光不长远的,光盯着些蝇头小利了。
铸造银币是重要,但是他那个有实无名的弟子许玥可不是好惹的,看着和谪仙似的,下手可黑。
就说民生署这块大肥肉,不是没人觊觎,谁成功了?
还想从她手上掏食,做梦去吧。
还有,遣使去倭国看似是个肥差,天高皇帝远可以作威作福,那边又证实了有大银矿,随便攥一攥都是油水。
可脑子用一用,就是因为太肥了,朝廷上下都盯着,陛下看的死紧,能让居心不良的过去才怪呢。
这不,还是让文大人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程阁老一边摸着怀里的折子,一边心上砰砰砰的跳。
只觉心中激动的像是几十年前殿试的那一日。
怀中这封文辞优美的折子,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他熬夜一一斟酌过的,唯恐犯了什么忌讳,影响效果。
文大人谢恩后,朝中纷争一定。
好,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就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程阁老整了一下衣袖,深呼吸一口,环视了一圈周围同僚,能站在前列的都是重臣,身穿紫袍,威严万分。
自己以往看着没事,心里还是不那么是滋味,总觉低了一头……
不过今天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任你们奸滑似鬼,现在也要喝老夫的洗脚水。
他抬脚便准备出列,左边站着的周阁老遗憾的放下了绊一脚的冲动,罢了罢了,让他这一次。
忽然,身后一道如金击玉碎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好听却十分熟悉,不必回头程阁老脑海中便浮现出许玥的身影。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话中内容就是请立太子。
程阁老大破防!
…………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是不相通的。
比如,许玥此时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快了程阁老半步。
听到天子说出堪称定储的话后。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捏着笏板的手心沁了微汗,是啊,她还是有点怕的。
自古以来,不愿立太子的天子何其之多!
谁说当今陛下不会是一个?
好在,事情没有那么糟,陛下也没有辜负期望。
许玥露出一个笑来,心中默数,一,二,三。
三才数出来,朝臣中就有人跳了出来反对,义正言辞的规劝:
“陛下,秦王殿下虽身份贵重但身有瑕疵,储君乃国之本,若令秦王殿下为储,日后该如何面见天下百姓。”
“皇家威严,大周的颜面,就要一朝沦丧了啊。”
“臣,恳请陛下三思!”
这位反对的臣子,许玥瞥了一眼,居然还算认识——某个清苦衙门的主官,纯粹靠着苦熬上来的。
难怪了,这么想“一鸣惊人”。
立太子是大事,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秦王是好,可利益不一定与他们相符,不然怎么有“烧冷灶”这一说法呢。
天子不管那么多,也不想知道,底下这人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他冷冽一笑,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大臣:
“朕觉得秦王可为储,偏偏你觉得不,那这个储君就由你来定好了,朕一共五个儿子,爱卿觉得哪个好?”
当今是个有脾气的人,比如,一般皇帝斗给臣子面子,唤人的时候不是爱卿,就是卿家。
他不。
没记在心里的,看不上眼的,都轮不到这个称呼,这位大臣往日就没被唤过这个称呼。
可是今日,得了一句爱卿,他却没有荣幸之感,反而汗如雨下,身躯哆嗦。
没办法,凡是为臣的,谁顶得住这一句啊。
天子还不罢休,刀子一样的目光刮过下面众人,冷淡的问:
“可还有人,与此人一般,觉得朕其他子嗣更堪为储的?”
陛下你这样问,那当然是没有了。
朝中,秦王为太子的想法本就占了主流,便是有小心思的人,看着出头鸟下场不妙,这会儿也歇了心思。
于是,天子下旨——
秦王正位东宫。
顺便让“出头鸟”回家吃自己去了。
…………
退朝的时候,许玥一改往常不紧不慢的步伐,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不然,就走不了了。
谁承想,有人走的比她还要快——
程阁老路过许玥身旁时,复杂难言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不,说了,只不过声音极其小,凑近了听都难以听到:
“就差一点,我就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
许玥稍一想,就明白了,随即微微一笑,自己这运气也不差嘛。
过了几天,“真”运气好的人才发力,让世人看到,什么才叫气运磅礴:
——准太子脸上的疤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