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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开始只是场关乎儒学解释权的学争。

天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学争莫名就卷入了许多人的利益纠葛,权力争斗。

从谣言流传的那一刻起。

一切的一切,就好似朝着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方向一路狂飙。

不过一日之差。

冲击大儒府宅的儒生们,竟然就快变成了冲击府衙的谋反之徒。

这让贺峻如何都坐不住了。

只他一人的杀身之罪,以及抄家灭族的谋反之罪,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死”到临头,知府大人总算没放他鸽子。

准允府衙的差役放他入内。

待到进入府衙,见到了训斥着办案不力的衙役的知府,贺峻站在一旁,神情焦灼。

好不容易等到张知府把人训完。

看着贺峻前来,心中了然,面上却带着几份忧心说道:“公台(贺峻的字)来了,如今苏州府闹了这档事,倒是让公台看笑话了。”

“还让公台替本府费心遮掩。”

面对着遭遇如今境况,却还当他今日报道的失职是在帮他遮掩,诚心宽慰自己的张亥知府,贺峻心中的愧意油然而生。

事已至此,他也是半点挣扎和借口也无。

径直的双膝落地,满脸羞愧偏过头去,不敢直面张亥的目光,请罪道:“还请知府大人降罪。”

“昨夜诸位大儒遭受儒生冲击,是有人在暗地搬弄是非,造谣生事,其根究,全赖下官一人。”

“啊?!”

听闻张亥这一声惊呼,贺峻脸上的愧色更盛。

当即原原本本的将他是如何与孔家牵扯上,上赶着被孔讷利用,而后又被陆家套牢,答应了几乎不能了完成的条件,与陆家共同掀起了苏州府上下如今流传的这股谣言,以及被孔家弃如敝履的结局都全数的交代了出来。

当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张亥那痛心疾首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公台,你糊涂啊。”

“你对圣人传承心怀敬畏,天生心生好感,没人会怪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公器替他人谋私利啊。”

“况是非曲直尚不明了。”

“你……哎……”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连头都没脸抬起的贺峻,张亥痛心疾首的拂袖转身,背对着贺峻的一张老脸上,那灿烂的笑意却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虽然早有预料,苏州府内流传的谣言起头必然有报社的一份。

张亥却没想到。

这其中居然还有陆家的一份。

这不是上赶着给他送银子么。

苏州府上下虽然富庶,但他张亥穷啊。

几个月前常少詹事查抄的走私商贩的家底,几乎都被常升带回了应天府,前任知府去往异地上任前也没给他留什么家底。

要么他怎么对维护道衍,以及对官学校订的事宜如此上心。

还不是因为手头没银子。

这些年在苏州府也没攒下什么威望,办不了什么事。

自己的屁股又还没完全坐稳,在苏州府上下始终还处于一个较为尴尬的处境。

只能等到将头上那代知府的代字摘下。

再等秋收和明年夏收收粮税攒些家底,再谋求其他。

以步步蚕食,稳扎稳打。

最终再成为苏州府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但如今苏州府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又一老牌家族被牵扯进来。

就凭他们在苏州府三代经营的家庭,抄家之后,就算只能留下三成抄没所得,也足够苏州府府衙一年挥霍所了。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原以为贺峻只是苏州府内谣言发酵,最后会被退出来平息民怨的替罪羊。

没成想,他竟还是自己的一员“福将”。

实在可惜了。

如今正是这场大戏的关键时刻。

为了打碎孔家嫡传的“名望金身”,贺峻的清算还得暂且押后。

不仅如此。

他还得继续和孔家虚与委蛇,并且将陆家再往浑水里拉一拉,免得到时候证据不足抄家罚没所用。

所以。

张亥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帮贺峻“开脱”一二,找到一条“生路”。

他才能更加卖力的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替自己去找孔家的麻烦。

想到此处。

张亥努力平复了笑意。

一张老脸上,挂上了那痛心疾首的神情。

“哎,倘若公台在办此事前,哪怕问上一句,如今的境况兴许都大不一样。”

“可事到如今,本府也只能将苏州府内发生的一切,连带你的罪责一并奏报了。”

“公台不会怪我吧。”

听着张亥那无尽惋惜的语气。

贺峻的面上也不由浮现一抹惨淡,认命般道:“万般有罪,全赖下官一人,大人尽管上奏吧,下官都认了。”

“糊涂!”

“此等罪责,哪里是你一区区九品编修能够担下的。”

听着张亥的训斥。

贺峻猛然抬头,对视着张亥那一脸失望,带眼含深意的目光,心中一股难以置信的幻想油然而生。

“大,大人!”

“你是如何收受了孔家陆家的贿赂,与他们联手煽动民意,在苏州府上下造谣生事,意图将官学校订之进程毁于一旦。”

“大人,下官从未收受任何贿赂啊!!”

听到贿赂二字,在应天府遭受老朱三个月的连番恐吓,将贿赂是重罪的概,深植脑海的贺峻立刻炸毛反驳。

可面对张亥那双满含了无数深意的目光。

贺峻又陷入了迷茫。

他到底是受了贿赂还是没受贿赂啊。

“既然你没受贿赂,那就是没有孔家和陆家行贿的证据了。”

“哎,本府照章办事,没有证据,本府也帮不了你。”

“倘若苏州府内的谣言愈演愈烈,至多三日,兴许只要两日,本府就不得不将这调查奏书上呈,届时一切都将定论。”

“到那时,再有人想幡然醒悟,戴罪立功也晚了。”

说罢。

张亥便想像是堂内并无他人般,自顾自的坐回了高堂之上,继续处理庶务。

而堂下的贺峻,在历经了几重世界观的重组之后。

面上的愁容和喜悦几度交织。

最终慢慢平复下来。

看着高堂上的张亥,跪直了身子,重重的叩了几个响头道:“倘若此番侥幸脱身,他日定以此残生,结草衔环,以报大人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