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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压积雪,在街道上留下长长的车辙。

马儿迈开四条腿,在马夫的指挥下,平稳地前行。

“哐当”

马停下驾,早就在大门前等候的下人立刻抽出短木支撑马车,稳住车厢,防止马车倾倒。

严嵩揣着狐狸手兜,弯腰掀开马车前的幕帘。

马夫将一个小木台垫在车架下方,严嵩顺势踩了上去,一旁侍立的下人赶忙为他轻轻系上了披风。

虽是雪天,王府大门依旧敞开。

严嵩刚被人引到书房外,就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礼下庶人,这新礼是从心之礼。”

“不对,尊卑有序,主次分明,新礼虽然简洁,但依旧要张弛有度。”

王阳明半躺在木圈太师椅上,对面的湛若水时不时翻动银炭。

两位儒学大家,围炉煮茶,高谈阔论。

严嵩推开木门,径直走到西侧的木架旁,将披风和兜帽挂了上去。

“交际之礼,始于情,成于势,而滥觞于文。”

他说道:“以情相交礼出于自然,即使势易文异,情却不见分毫,以势相交,礼出于禁锢,一旦势易文异,情也随之变动。”

严嵩接过王阳明递来的热茶,当即坐在西侧的单圈柏木椅上。

“湛兄,你应该知道如今的情形,正德之后无论朝野还是民间,情与礼的冲突,势与礼的矛盾,一直争论不休。”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耸了耸肩。

“一些人与朋友真情相交,完全抛弃了繁冗复杂的社交礼仪,比如名声赫赫的江南四大才子。”

湛若水闻言眉头微皱,想起最近频繁讨扰的唐伯虎,哪有什么才子仪态可言?

活脱脱一个老流氓。

“还有一些人追权逐势,只知权势不晓得有礼仪羞耻,视礼为虚文,更有一些人追求财富,奢侈生活,动不动就摆谱以财傲人,僭越礼乐。”

王阳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我几人之交如何?”

“君子之交淡如水,发乎情,止乎礼,称得上知己。”严嵩笑容满怀。

“要是你我活在明初,少不得跪拜相见。”

“臣子拜见皇帝稽手四拜,再叩首一拜,文武官员品级相隔,下官拜见上官顿首再拜。”

他笑道:“我这未入五品的小官,看到阳明兄都只能远远地站在台阶下,叩拜了。”

“哈哈哈”王阳明爽朗一笑,又拿来几盘果品瓜子。

湛若水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中,手掌虚握,内力运转,再将手打开瓜子就已经剥完了。

严嵩有些羡慕,身怀武功就是方便。

但这样可就少了唇齿咬合的乐趣。

“杨首辅今天去拜见陛下,谈了足足两个时辰,听说紫禁城中门大开,实在是闻所未闻”严嵩不经意地说道。

“陛下年幼,或许礼仪有所疏忽,天之中轴只能天子踏之,岂有臣子踩踏的道理?”湛若水沉声道。

王阳明摇摇头,“路造出来是给人走的,无论是土路石路抑或是汉白玉路,说到底就是一条路而已。”

“过几日,朝廷就应该会有消息,也不需要我们在这里过多猜测。”

严嵩问道:“莫非是各地灾祸,朝廷会给出明确的答案了。”

王阳明笑而不语,掰开一半橘子分给两人,“谁犯的错谁承担,替人背黑锅,可不是陛下的风格。”

“好”严嵩将橘子吞咽下腹,仔细品味这难得的清爽。

“山东的柑橘,橘皮橙黄,颗粒饱满,略带酸意而无有青涩,想必月前从水路进京的贡品。”

“惟中,嘴还是那么叼,这比起你家乡的柑橘如何?”

“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但要论起好,冬天吃这一口解腻的味道,实在快意。”

严嵩在正德三年,祖父,母亲先后去世,于是便告假回乡。

按照礼制,他守孝三年便能官复原职。

但他一待就是八年。

当时朝廷风云变幻,先有宦官刘瑾祸乱朝政,后有都督江彬,锦衣卫钱宁等奸佞肆虐。

严嵩虽无与刘瑾一较高下的胆量,但文人的骄傲,却也不容他去结交自己所瞧不起的人。

借着守孝,他暂时远离政治旋涡,归隐于田野。

也就是在这八年间,他博览群书,谈不上才高八斗,但已远远超出了寻常官员。

痛恨于自己在动荡时局的无力表现,严嵩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

他开始积极准备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为接下来的行动打好基础。

他与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等人,优游唱和,交相引誉,加入了复古文学兴起的浪潮。

也因此在文坛上声名鹊起,俨然成为诗坛一秀。

在此期间,他也结识了王阳明和湛若水,彼此之间关系密切。

韬光养晦,养望田野。

在大明文人的眼中,它恬淡功名,潜心诗书,是当之无愧的清流标榜。

多年积累,严嵩步步为营。

也才有了大明门惊天一跪,如今简在帝心。

“惟中,你那篇礼仪简行论,倒是一篇雄文,言之有物,立论凿凿,陛下看了也是大加赞赏,昨夜已经小于要将其刊登在《邸报》上,想必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在六部公堂看到你了。”王阳明抚须笑道。

严嵩心中一喜,脸上也不加掩饰喜悦。

“陛下赏识那是我的荣幸,我也只不过说了些实话罢了,喝茶,两位喝茶。”

“我这一夜总算没有白熬,为大明也作出了点贡献。”他略带自矜地说道。

“你个严老六,说你胖还喘上了,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一夜就写出了这样的文章。”甚若水笑骂道。

严嵩底气十足,“实话实说,有错吗?”

“哈哈哈……”

三人言谈甚欢,学宫被委托为海外学子传授典籍的唐伯虎是气得够呛。

“实话实说没有错,但闻到狗屎,踢上一脚就有错了?”

唐伯虎将书甩在桌上,顺手指着一个日本学生问道。

“稻田小秀,你来翻译一下什么叫吾日三省吾身?”

蓄起一层浅发的青年,镇定自若地说道。

“曾子说,他一天睡觉翻三次身。”

唐伯虎面无表情:“何谓圣人无常师?”

稻田小秀毫不犹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