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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登也不迟疑,通篇祈福的经文默念而出。

老嫂子的孩子似乎有些察觉,他缩了缩脖子,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就像胸口闷闷的,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一样,心里面烦躁的很。

他按耐着心里的烦躁,指了指跟在他母亲背后的和尚:“阿娘,这是谁呀?你认识吗?”

“哎呦,都说不要用手指指着人,你这样是很没礼貌的,我跟你说,人家可是真正的得道高僧......”

老嫂子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往下压了压,然后又偷瞄了一眼闭目诵经的和尚,侧身在自己儿子的耳边细声诉说。

可是他的儿子并不领情,当听到自己母亲夸奖别人的时候,他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只是碍于外人面前所谓的面子,只好故作恭敬顺从。

必登突然觉得口腔发涩,经文也念不下去了,他睁开了眼睛,发现那个孩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眼中的恶意简直要溢了出来,恶根深重之人,本性难改分毫。

小孩子的恶,是纯粹的恶,因为不懂是非,不辨真假,只凭喜好而为之,简单点就是率性而为,可天底下大多事,任性而为的从来都是为祸甚大。

必登看了一眼老嫂子,这是他唯一的救赎。

这个孩子还能如此平静的对待世人,大概是因为他还有着这么一份枷锁吧!

只要这老嫂子还活着,孝这个名义会束缚着他,可是这老嫂子的寿命又跟她儿子的报应有关。

“这位女施主,还未请教令郎名号!”

“哦哦,姓王,叫明初,他还有个哥哥,叫季智,要不你顺便也......”老嫂子欲言又止,很明显,她对于自己的贪心不足有了一点的迟疑。

“呵呵,方外人行方便事!这倒无大碍。”

必登看得出来老嫂子的护犊情深,在这个脸上满是皱纹的妇人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也罢!且当是与过往做个告别,至于你这两个儿子日后闯出什么样的天地,那就看你们的命数了,和尚为你们护道,只要老嫂子还在,保你们兄弟二人无忧就是了。

又待了片刻,老嫂子耐心也足够,照看完儿子之后,就在一旁恭敬的听着必登的念经,反倒是她儿子受不了了,说要上个厕所,出了门就不见人了。

那老嫂子也是知恩图报的,看着必登出了满头汗,连忙递了一张手帕过去:“哎呀,小师傅,还真是辛苦了,我还不知道你法号呢?是哪里出的家呀?改天有空我也去捐点香油钱。”

必登委婉的谢拒了,农村妇女的眼光就是这样,不见兔子不撒鹰,一路子闲聊都没问,但凡自己有一点好处了,她就要打听自己的出处,抱着知恩图报的心思,要去寺里捐一些香油钱。

大抵心里也是把这事作了一桩细水长流的买卖了。

必登暗暗觉得好笑,连忙禀告自己的出家之处和法号,可忽然又是一愣。

什么时候自己把这些人的东西看成了凡人的心性?

说的好像自己不是人一样。

隐约又好像记起自己很久没有思念父母了。

必登的心里面又是一种慌张,踏上了修行路之后,仿佛什么都变了,仿佛什么都没变。

他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一时间又有些患得患失。

你说他有人的归属感吧,可是他又看不上这些凡人的市侩。

你说他没有人的归属感吧,可他偏偏又自认为是一个重感情的小和尚。

正当出神之际,一个布满老茧的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

“必登师傅?必登大师?你没事吧?”

老嫂子的面容顿时就进入了他的眼帘。

必登憨厚的脸上羞涩一笑,他忽然有些惭愧,惭愧不知道为什么会思考这些问题。

“我没事,只是心中若有所感,只怕于红尘之中,多有迷失,阿弥陀佛,缘聚缘散,也合该是告辞的时候了,我们有缘再见。”

也许是心里的念头在作祟,所以一开口便自称是我,可稍后又觉得不对,喊了一句佛号之后,慢慢又正视了起来,他...不是于皮,他应该是必登。

必登也许是于皮,可是于皮不是必登。

老嫂子并没有挽留,因为她也清楚缘分这种东西妙不可言,佛从来不强求,于是双手合十虔诚的看着和尚告退了。

必登从这病房出来,还在思考着自己之前的想法,他不确定是不是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之后,人就会进行自我思考,在思想的层面进行蜕变。

不自觉之间,就走到了门口,刚一回头就看见,前台有那么一个汉子,口中讷讷不知所言。

于是鬼使神差的就靠了过去,可是又不敢靠太近,就这么远远的看着。

他心里似乎清楚一件事情,如果突然有一天,你的潜意识让你很想去做某事,那就代表着这件事和你的目标,有着相同的方向。

......

老肖和富贵怎么可能清楚霍申遇到了什么情况?

面对着老医师的逼问,也是左右而言他,根本无法讨论到实际性的问题。

叶兴莲叶老爷子也没有办法。

中医再怎么讲究治病,治的也只是病,一般分为预防,治疗,吊命,床上的那个小娃娃免疫系统已经濒临崩溃了,已经到了吊命的那一步,生死之间当用猛药,可关键是他没有这种药材。

叶兴莲擅长的是佐使,而不是养命养性。

他可以治病,可不一定能把人活过来。

药!

永远是一个问题!

“我也不瞒你们两个,现在这小家伙的情况很不稳定,我也只是暂时激发了他身体里的一些潜能,可人力有时穷,人体可激发的潜能总有用尽的时候,过度透支的效果,你们两个大概也清楚!那个时候是真的无力回天。”

叶老爷子也不想说这么严重的话,可是这两个家伙一问三不知,这孩子还在床上躺着呢!

要是这两个家伙再也说不出什么,那自己就只能宣告尽力了。

“那......那老爷子,现在送去市医院还有用吗?”富贵并不甘心,他梗着脖子问道。

叶兴莲皱了皱眉头,他不愿意打击这二位,可做医生的,他也不想隐瞒病人家属:“目前我所知道的,唯一可以救他的就只有燕京,而且重点是还需要一些养命的药材,恕我直言,能用便宜药解决的问题,我已经尽量解决了,可是真正能决定性命的药......”

富贵口中掠过一丝苦涩,是啊,真正能救命的药哪是那么便宜的?

他痛苦的眼神看着床上那个身影,娃儿,你可知道你生了一场付不起药费的命?

“......”

老肖看着富贵痛苦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阔阔阔!”

就当众人沉默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和尚,个子不高,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那富贵一看就恼火了。

“去去去,你个小娃娃,你谁呀你?在这里捣什么乱?”

老肖制住了他,然后吞了一口口水对小和尚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必登眼神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看向躺在床上的霍申,随后嘴角一翘:“今儿个倒是稀奇,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可自个儿却躺在了床上。”

老肖听到这句话瞳孔顿缩,随后便是毛骨悚然,他猛然的左右看了两眼,发现富贵和叶老爷子没有反应之后,心里面更加是惊骇。

想象一下,当一个人直接闯了进来,身边的人却对此视之不见,关键是他还把自己当罪孽轻松自在的吐出来。

就像是你内心的独白,突然闯进了现实的世界,而且这个独白还不受你控制,这何异于勾魂厉鬼,索命阎罗?

人在害怕过后是出于本能的防卫,随后眼睛里更加是流露出威胁的光芒:“你给我住口!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老肖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气急败坏,狗急跳墙。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否认,仿佛他很笃定这个和尚就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样。

又仿佛是在这个和尚面前,他浑身上下就像没有穿着任何衣服,没有一点掩饰,把所有的秘密都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他面前一样。

因此而没有否认,因为没必要。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冲过来拽住了和尚的领口。

“还有你把他们两个怎么了?你给我说话呀!”

必登沉默,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一双眸子犹如深不可见底的泉眼,直接看穿了他的内心。

“你何必要害怕?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和尚的小手就这么轻轻一扭,老肖就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他衣领的手,被一个巨大的力气所掰开,就像是工地里一个巨钳。

老肖瞬间脸色由红变紫,他感觉在用全身的力气在和这个力量做角力,可惜他失败了,只能忍下那涨红的脸,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回了床上,语气里满是心虚:“我,我也不想的!”

这和尚身上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摧毁他的心里防线。

他抱着脑袋,一边说话一边摇头,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工钱我也有给到位,人头我也没有漏数,我...我还能怎么样?先前后也试过几次,坑都挖了十几米深,愣是一次都没有成功,上头也催得紧,我们也不能拖下去,总得有一个人打生桩吧?”

打生桩这三个字一出,整个病房似乎都布上了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