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峰溺亡案的卷宗以及相关资料都是很齐全的。
江括仔细翻看,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路峰溺死后,其养父母第一反应,竟然认为罗幸雪是凶手?
罗幸雪是个年少的孩子,生活窘迫不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也没和村子里的人有过多交集。
路峰养父母作为成年人,应该不会毫无缘由地对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怀有敌意。
到底是什么原因?
江括前前后后翻了一遍笔录,又加速看了遍当时警察询问留下的录像。
路峰的养母刘正夏在提及罗幸雪时,情绪就很激动,神色也充满了厌恶。
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和警察解释过原因,只反复向当时的警察说,那个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整天看人都是阴恻恻的,村子里的人都不敢与他们父女往来这类的说辞。
江括起身走到审讯室内,询问闭目养神的罗幸雪:“你讨厌路峰父母,我大致是明白其中原因,但他的父母为什么会在路峰死后,第一个想到的凶手就是你?”
罗幸雪睁开双眸,静静看了江括一会儿:“我不知道。”
“那个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我。”
罗幸雪从来没觉得被讨厌有哪里不对,平静地说道:“不止那个村子,我小时候去过的每个地方,都没有人喜欢我,只觉得我晦气,不讨喜。”
“所以我也不喜欢他们。”
江括拧眉道:“那些村民对你养父的态度呢?”
罗幸雪定定道:“你问的是哪个养父?”
“赵昌英。”
罗幸雪撇了撇嘴,简单地形容了一下这个人:“他为人很孤僻,因为样貌有损的原因,也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村子里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却很少能见到他的人。”
“所以那些村民对他的态度,好奇有的,但知道他毁容后,基本就是嘴上惋惜,发现他很孤僻,就渐渐对他的存在漠不关心。”
江括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
小孩子可能会因为人云亦云,对一个捡垃圾的小姑娘做出排挤行为。
但总不可能罗幸雪长到这么大,都没有遇见过一个好人。
江括忽然问道:“路峰怕你养父吗?”
罗幸雪突然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至少可以帮助我了解当时的情况,应该有助于调查案子。”
罗幸雪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路峰见过我养父的脸,他当时被吓到了。”
“回去之后还病了一场。”
“自那之后,基本都是绕着我养父走,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我养父面前。”
江括诧异道:“他见过你养父?”
罗幸雪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当时只听村子里的人说,我养父毁了容,并没有觉得害怕,而且还说自己以前也见过毁容的人,只是皮肤与正常人不同罢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所以他找到小学的旧书后,就跑去了我家。”
“然后被我养父的样子吓晕了。”
江括愣怔了几秒:“吓晕了?”
罗幸雪颔首道:“是,就是吓晕了,我第一次见到我养父的正脸,也吓得哭了很久,甚至刚开始的时候经常做噩梦。”
不过她碰到的那种情况,做噩梦才是正常的。
“你养父现在还活着吗?”
罗幸雪垂眸看着指尖,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死了。”
“一年前就死了。”
江括看着她下垂的眼帘,在内心斟酌了片刻,问道:“你养父当时看到路峰是什么态度?”
罗幸雪抬头道:“你不会是怀疑我养父杀了路峰吧?”
江括:“说实话,你养父这个人很神秘,我甚至从当时的询问录像和笔录中,几乎找不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罗幸雪摇头道:“他对路峰的态度很冷漠,你们不用白费功夫了,他不会杀路峰的。”
至少不会用那种手法杀人。
只作为最了解赵昌英的人之一,罗幸雪知道这个人有多嗜血与狠辣。
但这个人做事充满了目的性,不会随便去杀一个毫不相干陌生人。
如果他真的觉得路峰碍眼,或者觉得路峰冒犯到他,只会用更残忍的手段折磨杀害。
但这些事情,没必要告诉眼前的男人。
江括在椅子上坐下,语气温和:“能和我聊聊你这位养父吗?”
“他是因为事故毁容的吗?”
罗幸雪此刻也无事可做,她估计元酒调查这个案子,可能至少要花上一周的时间。
这一周时间,她只能待在这里,在不透露任何秘密的情况,确实可以和眼前的警察聊几句。
她点头道:“工厂事故,严重烧伤,但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我被他捡回家后,他就是那个模样了。”
江括:“他从事什么工作养活你?”
罗幸雪嗤笑了一声:“他会电脑,具体工作我不懂,只知道他经常坐在电脑前。”
江括琢磨着是技术类方面的人员吗?
之前在工厂上班?
罗幸雪见他一脸沉思,主动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那处古墓中的?”江括忽然问。
罗幸雪冷淡地说:“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凡是与这次案子有关的一切细节,在我得到想要的答案前,我不会主动说一个字。”
江括倒没有很失望。
罗幸雪虽然才十六岁,但已经具备了相当的作案与反侦察能力,警惕性很高。
“你既然不想问了,那就算了。”
“能给我倒杯水吗?”
江括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顺手将一袋面包也放在她手边。
“即使知道路峰死亡的真相,你又能做什么?”
罗幸雪喝了口水,抿了抿唇:“杀了他。”
“如果凶手已经死了,那我也要他再死一次。”
“我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江括拧眉道:“在阳间,作恶的鬼也会被抓的。”
罗幸雪讥讽道:“作恶的鬼你们抓的完吗?”
这个世界的坏人抓不完,同理,恶鬼也抓不完。
他们能抓的,都是刚好碰到的,发现的。
江括面对罗幸雪的问题,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最终放弃了和她继续交谈。
进入特管局之后,他已经不会再去思考这种问题。
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维护这个社会的稳定与秩序。
江括将路峰的尸检报告来回翻看了很多遍,但依旧没能找到更多线索,只在路峰养父母的口供中找到了一点。
路峰母亲的一件遗物,在路峰死后找不到了。
据路民海描述,那是他们当初收拾路峰生母遗物时找到的。
一只A家的男士腕表,看起来很值钱,价值在十八万到二十五万之间。
在路峰手臂断掉的时候,其实他们夫妻二人动过将腕表卖掉,给路峰当医药费的心思。
但他们无法出具购买手表的相关信息,回收奢侈品的店担心物品来历不明,所以压价很低。
最后两人放弃了卖掉腕表,将这件可能是路峰生父的物品留了下来。
路民海夫妇俩并不清楚腕表是何时丢的,在路峰死亡准备下葬后,他们准备将手表作为陪葬品,一起放进棺材里,才发现手表已经没了。
警方也将这只A家手表列为线索之一,但没有在当地任何奢侈品店或者金店等地方,找到相关线索。
也就说,如果是路峰将手表带出去,结果被凶手拿走了。
那么这件赃物,很可能依旧还在凶手手中,或者在案发后更长时间,才选择出手。
比起没有线索,这个消息可能算是目前唯一的进展。
在案发后的半年内,警方没有找到任何这只手表,如果把时间线拉长……
会不会有收获?
江括正琢磨着要怎么大海捞针时,身边突然散开一阵烟雾,元酒从烟雾中走出来,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伸手敲了敲他的桌面:“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惊醒的江括看着元酒脸上的表情,以此来判断她这次去地府的收获。
好像,没有特别开心,但也没有很丧气。
“元观主去地府有收获吗?”
元酒靠在桌边,双臂环在胸前,吁出一口气道:“有一点吧,没有找到路峰和路峰养父母的魂魄,就连他们家小儿子都没找到,他们一家四口已经投胎了。”
江括闻言顿时满脸遗憾。
元酒扭头神神秘秘道:“不过我从判官那里套到一些消息。”
“路峰确实是死于溺亡,但并非失足落水溺死。”
“而是有人把他扔进了水里。”
“但判官那家伙不肯告诉我是谁,只说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路峰的父母和弟弟,也是死于他们手中。”
江括顿时正色道:“当真?所以路家这一前一后两起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了?”
“不是一个人。”元酒摇了摇手指,“是同一伙人。”
江括拧眉:“多人作案?”
那便不太可能是罗幸雪养父了。
那人一向独来独往,不与人深交。
虽然很可疑,但眼下确实可先排除嫌疑。
江括立刻在电脑上调出了鹤水村的图纸,以及当地住户的分布与个人信息。
“如果是团伙所为,我觉得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要小很多。”
因为作为位置很偏僻的乡下小村子,流动人口并不多,一旦有生面孔进入村子,势必会引起村民的注意。
最初调查的时候,警方也考虑过,会不会是从外面来的凶手作案。
路峰溺亡时,当时山村正值果林收获的时节,有一些收购商进出。
但路民海夫妻失踪,夫妻二人的幼子溺死那段时间,却没有外来人员。
如果两起案件系同一伙人所为,那便可以排除外来人口作案的可能性。
元酒认真听着江括的分析,发现他比自己要更了解鹤水村的情况,便以他的想法为主,先展开调查。
江括很快便将信息汇总,鹤水村人口不多,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务工,所以村子里基本上多是老人和孩子,只有四五家的青壮劳动力没有外出,而是选择在山里种果树。
路峰溺亡的时候,成年人几乎全都在山上采摘水果,担心果子挂在树上太久,等风雨一来就落了。
那段时间是村子最忙的时候,留在鹤水村的基本都是些没成年的孩子。
以及唯一没有果园的……赵昌英。
江括稍作分析,抬头看向元酒,眼里有些不太确定。
“所以,这么一来,凶手可能是未成年的孩子?”
元酒对这个推论并不意外,只平静地说道:“我觉得你的分析是没有破绽的。”
“所以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结果就算看起来再荒诞,应该也是对的。”
江括靠在椅子上,右手松开了鼠标,迟迟没有回神。
“当时警方调查了所有人,会漏掉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吗?”
元酒抿唇道:“不该吧。”
作为经验老道的刑侦干警,他们应该不会陷入这种误区,觉得凶手只会是成年人。
“罗幸雪被路民海夫妇怀疑的时候,警察也毫不犹豫地调查了她,所以凶手的年龄应该不是问题。”
江括恍然道:“那就是,没有找到证据了。”
元酒让他调出路峰死亡时候,当时村子里的未成年名单与相关信息。
“刨除没有作案能力的人类幼崽,剩下的还有多少人?”
江括将年龄限制,设置在八岁到十八岁。
“鹤水村当时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共有十七人。”
“其中有五人正在读高中,在学校补课。”
剩下的一共有十二人。
罗幸雪暂时可以先划出来。
剩下的就只有十一人。
江括看着最后的十一个人,拿起手机道:“我打电话询问一下那位退休的警察,他应该详细了解过当时的情况。”
电话拨通后,对方听着江括的问题,披上了外套道:“你稍微等一下,这个案子我自己留了底,退休后我抽时间也在琢磨,你说的这十一个孩子,还可以再排除一部分。”
江括将手机调为扩音,拿着笔将名单上十一个嫌疑人圈出来。
手机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纸张摩挲的声响,那名老刑侦有些沙哑的声音随之传来。
“可以排除五个孩子,两个八岁的小孩儿,案发时跟着父母去山上果林了。”
“还有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当时没有在村子里,去亲戚家了。”
“剩下的六个孩子,当时都在鹤水村里。”
江括看着最后六个人的名单,感觉胜利近在眼前:“多谢,刘警官,你提供的消息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