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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这一觉睡到了夜深,咕咕被抱来的时候,困的一双鸽子眼儿都睁不开了。

我从梁管家手中接过咕咕,用食指抵住它墨色的喙,轻轻挑开它的口角,看了看它长势如何。

“我得了咕咕的时候,它还只有包子大小,搁在手里站也站不稳当,如今倒是......倒是......胖的很啊......”

我不过托了咕咕一阵儿,手臂就酸麻起来,它却浑然不觉自己胖的沉手,只安安心心窝在我掌心之中。

梁管家闻言有些惭愧的笑了笑。

“原是不敢亏待它吃食的,谁知它自己也没个饥饱......白日吃谷子夜里吃豆子......一顿比一顿进的香......”

我笑了一声,摸了摸咕咕的肚子,咕咕不舒服的咕了一声,却仍是不肯睁眼,似是做了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梁管家合上门离去,临走时还问我用不用加一餐夜食,我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咕咕。

“不吃了不吃了......您老歇着去吧”

屋中得静,咕咕还在发梦,我托着它搁在了书案之上,自己则铺开纸笔。

研墨之时,我肚里涌出些掏心掏肺的衷肠。

然而......若是将这些衷肠全都诉诸于纸张,只怕要洋洋洒洒写份小传出来。

等到墨研好了,提笔悬停于纸上时,我却又不自觉将这一腔衷肠咽回了肚里。

哥哥大抵是很忙的,每日呈到御书房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若我再写些没要紧的事情送上去,只怕哥哥看了也要心烦,是以再落笔时。

删删减减,思思改改。

只剩下了最要紧的八个字。

“臣弟领命,定平东海”

手掌大的玉色宣纸,空空落了这八个字,字迹被烛火映衬出暗影斑斑。

我收了笔,小心吹干了墨痕。

咕咕在案头睡的好生香甜,可惜它今夜注定是睡不了一个囫囵觉了。

养鸽千日,用鸽一时。

我看着咕咕胖憨胖憨的模样,蓦然就起了一个坏心。

于是又提笔,用最轻的手劲儿,在它两只小眼睛上圈了两个圆,画完这两个圈儿仍不过瘾。

我咬着牙屏息凝神,又给它那小脑门上写了一个王字,意在让它这个飞禽之流,也过一把百兽之王的瘾。

写完后,我看着咕咕,狠狠笑了它一回。

笑罢,又伸手戳了戳它鼓鼓胀胀的鸽子脯,咕咕眯着眼醒来,小小的豆豆眼睛里满是迷茫。

它已有许多年不曾见我,想来如今也不怎么认得我了。

我将宣纸卷了,找了个飞鸽传书用的竹信筒放好,又托起咕咕走到了窗边。

“你还记不记得找哥哥的路?要先过宫墙,再往御书房里飞,御书房若是没有,就去养心殿,这些地方你小时候都去过的,总之......找那个穿着一身明黄衣裳的就是了”

咕咕站在窗橼子上,一脸爱搭不理的看着我,眼中隐隐有些鄙夷的光。

我伸手在它屁股上推了推。

“你听清了路线没有?听清了就飞呀!杵这儿干什么?”

咕咕被我推的往前挪了挪,仍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我眯着眼细看了看它,有些犹疑的问了一句。

“你不会是......胖的飞不起来了吧?”

咕咕在窗橼上来回踱了两步,趁我伸手想看看它膀子是不是伤了的时候。

忽然就暴动而起,张开了尖喙,狠狠在我方才握笔的手上叨了一嘴。

不待我呼痛,它便振翅飞向了寂静夜空,姿态矫健,不见拖沓。

我捂着手嘶嘶了两声,低头便见虎口的旧伤上又涌出一点殷红。

“小玩意儿还挺记仇......”

翌日天明。

梁管家早早来报,说咕咕已经回来了,脚上的竹筒子也没了,想来信是送到了。

我点了点头,更衣洗漱之后,便进了后院库房。

蛟魂枪还搁在檀木架子上,枪尖锋芒不减,于一室静谧里散着阵阵寒意。

我提枪出了库房,一路走到四角亭里坐下,又嘱咐彩玉打来一盆清水,浸湿帕子便细细的擦了一回枪。

将四角亭缠密了的爬山虎,这几日已然苍翠起来。

我提枪当空比划了两下,几片嫩叶儿便无声而落。

枪仍是好枪,只可惜教我枪法的老师父,却已魂归九泉。

我这厢正伤感,华馨却提着一袭水绿的裙裾,红着一双眼睛向我跑了过来。

春来时节,花园里本就郁郁葱葱,她又着这一身绿衣,简直要和花花草草融成一片。

我起身扶住华馨,见她眼睛哭的红肿,嘴里又哽咽的说不出话,当即便问。

“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了你?”

华馨闻言不开口,只是将脑袋埋在我怀里抽泣,我抬手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打发走了。

又柔声问道:“唐骄走了?”

这一问可不得了,原本还压得住的哭声,彻底嚎啕起来。

华馨扯着我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

“戎哥哥......唐骄......唐骄......出征了......他说回来就娶我......可是我心里......我心里......好害怕......我看着他走的背影......我好害怕他回不来......”

我闻声鼻中酸麻,轻轻拍了拍华馨的后背,发觉她身子抖的厉害。

“不怕的......怎么会回不来呢?他那一身好功夫是你爹爹教出来的,华将军每每出征,不都平平安安回来了么?”

华馨只是摇头,伤心欲绝般哭诉着。

“不是的,不是的......我昨夜做了梦,梦见唐骄穿着铠甲,满脸是血的跪在泥地里,他攥着我给他的荷包,背上插了许多箭,流了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我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

“傻丫头......梦是反的,你如今梦他身死,就代表他一定会凯旋而归”

华馨抬起小脸儿,怔怔的看着我,伸手抹了抹腮边的泪珠。

“真的么?”

“真的”

我伸手捏了捏华馨的脸。

“所以你一定不能哭,寻常人家办丧事才哭呢,你如今哭的这样凶,万一把这梦哭成了真的可怎么办?”

华馨闻言立时急了,抓起我的衣袖就往脸上擦。

“我没有哭呀!刚才就是风太大了......”

我笑了一声,眼看晨起新换的长衫,叫她抓揉的不成样子,前襟一片湿痕,如今袖上又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