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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今日来得不巧,皇上没有在理政,而是坐在东暖阁看书。

我悄悄瞥了一眼西侧御书房的茶室,暗暗觉得可惜。

“你怎么来了?”

皇上低头看书并未抬头看我一眼,眉眼之间有些烦躁。刚刚进门前见到了竹息姑姑,恐怕是太后来催他去见毓妃了。

毓妃那姿貌,冰清玉洁、气质出尘,比甄嬛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是皇上一见了她,要把年世兰和甄嬛都抛到脑后了。

尤其是听了刚刚端妃所说的纯元皇后的脾气秉性,一路上过来我总是忍不住觉得毓妃和那性子很贴,是温柔娴雅又与世无争的气韵。

“从华贵妃娘娘那儿请安回宫,黄公公送了好些赏赐来,臣妾特地来给皇上谢恩。”

我乖巧地如往常一般蹲在他的身侧,给他捶腿按摩,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些捶腿的工夫,让下人做便是,你怀着身孕不宜太辛苦。”

我微微一笑,有些恍惚,不知是我害喜呕吐的反应还没出来,还是夏冬春每日给我煲的汤太见效,我并没有觉得身子变累变沉,时而忘了自己有着身孕。

“只要能让皇上舒坦,臣妾不觉得辛苦,臣妾心里高兴。”

他玩味地看向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为我也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与我四目相对。

“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诤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荀夫子的话真是好。阿谀谄媚动人心智,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古来贤君莫不如此啊。你说是不是?”

我听懂了,但我不敢说话。毕竟我刚刚就谄谀献媚于他,现在开口怎么说都是错了。

“皇上说了这样许多,喝口水,润一润吧?”

他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若是莞嫔在,便能与朕说上许多。”

我仍旧一言不发,心想:她那是胆子大,我是惜命之人,不敢把一家子的生死拴在我自己一张嘴上。

“姐姐博学多才,谈论古今,最能适宜。”

皇上接过我的茶杯抿了一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朕听说今日在翊坤宫,华贵妃又为难莞嫔了?”

谁的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一个时辰,莞嫔被华贵妃刁难的事儿就传到了养心殿?

“华贵妃心里挂着皇上,皇上若多去看看娘娘,她便高兴了。”

我没有回答皇上的问题,她们两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远高于我,我说谁的不是都是错。不如直接给解决方案,皆大欢喜。只要皇上去了翊坤宫,华贵妃心情好了,自然就少为难莞嫔了。

“这后宫,和前朝是一样的,讲究一个制衡之术。不是今天看你一眼,明天看她一眼就能解决的。”

他这话,顿时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对我直白地说“制衡之术”?难道是我刚刚装不懂,让他放心大胆地无所戒备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只是呆呆地眨巴眼睛。

他见我傻傻的,忽然宠溺地对我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单手捧着我的脸颊。

“臣妾与莞嫔娘娘情同姐妹,私心里其实是更想皇上去看看莞姐姐的。姐姐有孕辛苦,如今也少出来走动了,一个人闷在碎玉轩也是寂寞。”

莞嫔是怕被人暗害窝在宫里避险,她这么小心,我就算有什么算计也施展不出来。从旁人的身上下手没有路子,那就只能从皇上身上下手了。

“朕自有主张。只是你与她是姐妹,事事为她着想,也是贴心。”

皇上的话还是让人难以琢磨,不过他没有否决,或许就有机会。

“皇上刚刚说,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臣妾懂得这一句。臣妾做天子妃嫔,自然应该多行善举、多语善言,多听教导、多诫己身,只有这样臣妾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呢。”

我装得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多审视自身而非他人,那两个每天告状的宠妃自然显得惹人厌烦了。

皇上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之意,叹道:“你知道这话,莞嫔这样聪明,却不明白。”

我忍着得意的笑容,伸手抓住了皇上的手,以示与他的亲近。

甄嬛果然被皇上惯得有些骄纵了,皇上虽然面儿上对她宠爱如旧,心里却暗暗生出了隔阂与失望。

“皇上的茶凉了,我去御茶房给您再烹一杯来。”

御茶房。

“小主,今日皇上喝太平猴魁。”

与我在御茶房碰了几次面,芳若姑姑待我比之从前也客气了许多。

“多谢姑姑提醒。姑姑在御前伺候有年头了吧?”

芳若忽然变得警惕起来,只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奴婢是太后指给纯元皇后的入府掌事,是皇后薨逝才到御前伺候的。”

所以,芳若看似是纯元的人,实则是太后插在纯元身边的人。这么说来,能让芳若进甄府当教习姑姑,许是太后的意思。她知道甄嬛将来定然大放异彩,先派人摸清脾气秉性,好做应对。

毕竟若甄嬛是个厉害角色,定然会威胁到皇后宜修。只是太后算漏了我这个不起眼的陪衬。

“从前在甄府听姑姑教习时,就听姑姑说过帝后伉俪。入宫之后才知道,皇上当真对纯元皇后情深似海。”

我将水浇入杯中,侧身看向身旁的芳若。

她一瞬间就听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眼神里划过一刻错愕,转而又变成奉承的微笑。

“莞嫔娘娘福泽深厚,这是上天垂怜,难得的福气。只是,小主是如何知道的?”

福气?我陡然觉得脊背一凉,只觉得恐怖,这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像皇上的傀儡,连喉咙里说出来的话也像是皇上嘴里吐出来的。

我低头一笑,滤好茶叶,用布擦净杯身,放在托盘上。

“姑姑,宫中卧虎藏龙,碎玉轩亦有高人呢。”

我说完就端着茶离开了,不论芳若如今是效忠太后还是效忠皇上,只要权力的顶峰知道自上而下的一朝宠幸,变成了自下而上的别有用心,就会警惕、疏离、疑虑甚至诛杀。

不过她现在怀着龙裔,勉强为自己留了一条性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