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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按照既定的路线一刻也不停地走着,一步一步地就偏向了西。天光也随着他的脚步,一寸又一寸地转暗,就像有人拿一块轻纱缓缓蒙上了老天的脸颊,朦胧隐去了透明。

魂舍内,邱实幽幽转醒,头挨了阿野那一下痛得很。他想伸手揉揉,但满屋的草香从鼻孔沁入了体内,让他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不说意识还迷糊起来。

“你醒了?”罗平推开咿呀作响的木门,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你们把贾半仙怎么样了?”努力保持着仅有的一分清醒,邱实问道。自己一个没得罪他们的人都是这下场。贾半仙又威胁又狮子大开口的,这小命还能在吗?

“你还关心他?”罗平语带嘲讽,“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他连小菜都算不上,吓唬吓唬就行了,没必要费功夫。你可是主菜,待遇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不过是碰巧看了场热闹而已吗?“阿野真的是塞信给我的人?”

罗平没有理会邱实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我到是真没想过你能找上门来,省了我多少心思。要不然,还得想个办法把你骗过来。难道说,这秦家的气数当真尽了不成?回头占一卦看看。”

他这话让邱实听得心惊胆战,“你们…………”但青草那特别的香气让他脑中一片混沌,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意识在深渊中一路下沉,前景只有无限的黑暗。

阿野不知何时站在了罗平的后面,听他对秦家感叹,道:“公子可怜秦家?”

“也不是,只是觉得那个秦家大少爷秦少均有点意思。所以,想多关注几分罢了。”

“师伯不是说不会对秦家大少爷下手吗?一定会保住他性命的。就算那个人想要他死,他也不让的吗?但是,师伯真这样做了,不是违背当初与那人的约定,算不算毁誓啊?”

罗平把眼光全部放在邱实身上,像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回答阿野的话有点心不在焉,

“你第一天认识你师伯啊?他会跟请他的人签什么誓约?哪次不是说,世事变化无常,做事要随机应变,签约无用的话吗?只会给个我尽力的保证,口头约定都不留的。”

“但这次可是完全与当初那个人要求不一样了。可以说毫无诚信可言了。”

“呵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请师兄出山的人又是什么好人?他对秦家人所做的事又讲诚信了么?他不请个跟他一样心狠手辣的主帮他,难道还想请木头道长帮忙不成?就像秦昂,他的心一旦变了,不也不敢告诉恩人林三姑自己做了什么吗?这人啊要清楚一件事,你是什么样的人,感召来你身边就同样是什么人。豺狼难道还想和绵羊共事吗?真当老天爷什么事都不知道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生灵,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在老天爷看来都一样平等。没有例外。应天道,逆天道,随顺各人,得赏得罚也是各自因果,无需怨天尤人。”

阿野有些地方听明白了,有些地方却听糊涂了,“那松音夫人和我,是应天道还是逆天道啊?”

正要伸手去探邱实额头的罗平瞬间停住了手,眼光暗淡,“我也不知道。你们还能陪在我身边,暂时还能算应天道吧。当然我自然也会受罚,只是不知我的大劫什么时候到?”

“公子。”阿野心中弥漫伤感,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劫数是逃不掉的。你也不用伤心。做好当前的事就好。”

“唉。”阿野抹了把脸,把眼眶里的泪水划掉不让罗平看见,“公子想好怎么处理这姓邱的了吗?”

“贾半仙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能算出来你是个死人。但他弄错了一件事,我可不是什么控尸术士,我控制的是人的三魂七魄。”罗平随手从周围的陶盆中摘下了十根细细长长的草叶,拿在手中慢慢地揉着。

看此情景,阿野明白了罗平的意图。他从邱实的头顶处拔下了十根头发,递了过去。

罗平接过头发,一根头发缠一根草叶,一一缠好。“阴阳水。”

阿野捧过一个样式普通随处可以买到的铜盆,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盆看上去十分清澈的水。

罗平伸手进水里,搅动了一下,“不错,阴阳互动,灵气已聚集了。”继而把那十根缠了头发的草叶放到了盆中,划破食指,滴了几点血进去。

一柱香后,阿野把盆中的一一捞起,三根放在了邱实的头顶,两根分别放在了左右手,两根在左右脚心处,一根平放心脏,一根腹部,最后一根放在嘴上。

“进益了呀。”罗平微笑。

“是主人教得好。”阿野脸上泛上了一点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

“看来,等我大劫后,你一个人也是可以过的。”罗平声音平静,但听在阿野听中却是一首催人心肝的曲子,让他鼻头开始发酸。

罗平没有看他,双手结印,两道白光从他两手掌中升出,瞬间化影成十股,分别映在了放邱实身体的那些草叶之上。

就见光过后,草叶随光消失,就如冰融雪消,转眼便渗入邱实的皮肤不见了。

“好了。给他换个地方,等他醒来,给他讲一讲贾半仙的事就放他回秦家。”

“是。”阿野依照吩咐,又一次扛起了邱实。

回到秦府的邱实,脚刚踏一进门就被弟弟邱真逮了个正着。

“哥,你去哪里?”

“去街上走了走。”

“又去找那个给你塞信的人啊?二少爷不是叫你不要找了嘛。”

“没事。没看到人,就看了高家请的戏班的一场戏。还有去柳园看了个热闹。”

“你去那个闹鬼的宅子了?哪里有人住?”邱真好奇地问。不过,再怎么厉害也没沉影潭凶险。

“是被人租了,院子还整修了一翻。是个…………”邱实正想说柳园住的是谁的时候,脑中忽然被根针扎了一般,一丝又一丝拉扯着神经刺痛不已。既而便想不起住在柳园的是什么人了?“是个外面的,来借水镇看热闹的,惹了街尾算命的贾半仙,让贾半仙追上门讨赔偿。”

“喔。”贾半仙邱真听人说起过的,“那这外来的人可要吃亏了。”

“谁说不是。”邱实眼前浮现出贾半仙跳脚尖叫的模样,对那个印象模模糊糊的外来人的不仅有些同情,“不过好在拿钱消了灾。”

“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别人的事,咱们也不好插手。二少爷有事找你过去。”

秦少城找邱实也没别的大事。前面王捕头不是来找沈夫人问了一下她那个丫鬟的事吗?这勾起了沈夫人的伤心。秦少城便觉得为了母亲应该做点什么?那叫小琴的丫鬟人已不在了,想来也只能去看看她的家人有什么需要了?才找了邱实,打算让他去办这件事。

但秦少城并不知道小琴家的具体地址,只得告诉邱实让他去的他的干娘周嬷嬷打听。

邱实领了这差事,少不得又要出门跑一趟。小琴住的地方,一去便得好几日,周嬷嬷担心他路上的安全,便让他出去前去一趟净意寺求个平安符。邱实本来嫌麻烦,但经不住干娘的唠叨,只得叫上弟弟邱真先一起去净意寺走一遭。

净意寺本来香火就不错,再加上这段时间从其他地方来镇上的人员大量增加,寺里处处都是摩肩擦踵人头攒动的景象,每个殿里的蒲团上一波刚起一波就接上跪下,引磬声都快连绵不断了。化钱炉的边上更是烟熏火燎,温度颇高不说还呛得人眼泪直流。

邱实好不容易拉到一个脚步匆匆的知客说明来意,言是母命难违,还请行个方便。知客笑笑,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带他来了观音殿,找到香灯师兄说了几句。香灯也是笑笑,让他们先去个殿外寻个稍为清静的地方等候,自己则回身去办事。

邱真与知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邱实也不想去插嘴,就晃动眼珠四处闲看,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让他小小的诧异了一下。二少奶奶的丫头阿圆和一个男人也走了到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人少的地方。

邱实拿胳膊碰了碰弟弟,才要说话,香灯已把一样东西交到了知客的手里。对他们合掌一礼后,转回了殿内。

知客双手托给邱实,“施主请拿好,若没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两兄弟接过了平安符袋,也不好多打扰知客,只得千谢万谢后,目送知客又匆匆而去。

“哥,你可揣好了。”邱真提醒道,却见哥哥充耳不闻,到是两眼放光地盯着前面。“哥,你看什么了?”

邱实指指前方,“认得那是谁不?”

邱真听话地看了一看,不以为然地说,“我当你瞧见了什么了大事,不就是阿圆嘛。旁边那位多半是她的表兄。她表兄来了这寺里铁了心想当和尚,主持法师不收他,他就住了下来,阿圆时不时都会拿点银子和要用的东西给他。这眼看着要过年,一准又是送东西来的。总不能,放他在这里不管吧。”

“你怎么知道是她表兄,你见过?”

“没见过,猜的。但阿圆还能找谁?”

“也对。”

“走吧走吧,你还得回去准备了。”邱真推着哥哥再次挤入人群,往庙门口走去。

邱真猜的没错,与阿圆在一起的那人正是她的那位身世凄惨,打定了主意要出家的表哥。

“不是叫你不要送东西了吗?出家人,四大皆空,你总这样,我没办法断尽尘缘,主持法师怎么肯收我做弟子?”阿圆的这位表哥姓吴名安民,虽然因为家贫没怎么读过书,但也识得几个字。突遭那样的变故,意志消沉,只觉得这天底下没个自己立身的去处,想来想去,下半生也是了无生趣,就想寻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凑合着过完算了。

“哥。”阿圆拧着眉头,“姨父姨母和嫂嫂是都不在了。可,你还在啊。你要是做了和尚,你们吴家不就真的完了么?你还是看开一些。老家房子和地都还在,你这又是何必了?”

“老家的房子和地我已打算写信回去找朋友帮我卖掉。等拿到钱,我在这里的生活就宽松很多,也不必你常常送钱送东西了。”那个家吴安民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但每次愉快的画面维持不了几秒就被会悲伤代替。

“哥,你怎么能这样?你只觉得自己好过了,可曾替姨父姨母和嫂嫂想过?这三年的服丧就快满了,你娶上一门亲,生几个孩子。这才是姨父姨母想看到的。还有嫂嫂,她虽然没有一子半女,你有了孩子可以记一个在嫂嫂名下,让她也能享受到后辈的香火才对啊。”没想到表哥会有这样的打算,阿圆有点急了。

“唉。”或许是被这热闹的节日气氛所感染,又或许是阿圆第一次口气这么重,这以前不知听了多少遍劝解,今天第一次在吴安民的心中如石子投水,泛起了那么一点涟漪。想到父母和发妻,以前坚如磐石的念头,开始出现了一丝的松动。“妹妹。”

“哥,如果吴家能多个哥哥或者弟弟,我也不想动不动就来烦你。可你们家就一个单传啊。你难道真的想让你们吴家从此无后吗?”阿圆声音开始逐渐沙哑,抬眼看了一眼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看都快过年,你也没想过去祭拜姨父姨母他们一下吗?”

吴安民也看着人群发了一会愣,清水法师对自己说了许多遍的话又一次从心底浮了上来:“出家是要发大愿心,并且精诚修行的。不是用来做逃避之地的。人生之苦当坦然面对才是。否则,你以为出了家就不用经历人生磨练了吗?”或许自己是被自己心里造出的一团雾给迷了,一直都在死胡同里兜兜转转,从不肯看一眼迷雾外面。

“哥?”阿圆见吴安民在走神,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他能听进去多少?

“妹妹,我会好好想想的。”

“哥?”能听到这话,阿圆好生意外,“真的,哥?”

“嗯。”吴安民点点头给阿圆以保证,“也辛苦妹子你了。这快过节了,这镇上也就我们两兄妹,但想来你是要在秦家过节的。只是不知道这节日哥能帮上点什么忙?”送东西吧,全都是人家妹妹在给自己送,自己能出的也只有力气了。

阿圆真的惊住了。这转变来的有点太快了,居然一时还没办法适应。

“说吧。什么事我都答应。”但得等再去找一趟清水法师,向他请教一下自己这转变的想法。若能得一番开解,或许就能真正想通,从此心境两别,再也不觉得这人世困惑难行了。

“额。”阿圆犹豫半晌,也不知道开不开口。就算是二少奶奶的吩咐,也是没准备给表哥说的。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让表哥出个庙门都难,更别提跑那远了去查瑞清他们以前的行踪了。大不了,自己挨场骂。有林姑娘在,总会有办法的。可现在,表哥竟然说要帮自己的忙?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