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那般学识，却能蛰伏多年，待到霍家那两个嫡出的为了袭爵你死我活，无暇他顾时，他才一举科考入仕，为自己谋出前路。
这样的学生，非是跟着他学几年酸文腐字，便能教得出来。
“我若天天都来，你便该觉烦了。”
霍凝取出怀中长盒里的画卷，铺在桌上展开。
乔大儒眼神一亮，“《柳荫耕作图》，又是宗明的画？”
霍凝道：“前段时日从蒋府搜出来的，叫人看过，皆不知真假。”
乔大儒把画拿到日光底下细细端详，看过之后收起放回盒子里。
“与宗明之作有近十成相似，无论是用墨还是笔触都拿捏的十分到位，虽是赝品，但可以假乱真。”
他与柳宗明是至交好友，柳宗明这幅《柳阴耕作图》便是他亲笔题字，描摹之人笔中确有柳宗明神韵，可却不知这字是他兴起所题，那人却仍以柳宗明的用笔习惯描摹，这才出了破绽。
霍凝眉梢微扬，“若是赝品，我想知道如今北荣，谁人有这手艺？”
“北荣没人有这手艺，倒是南秦，近两年出了个极善描摹之技的人物，若不是市面上平白多了许多老朽的画作，我都不知此事。”
果真还是南秦。
南秦，风月斋，还有赵王。
京中近来的几起大案，查至最后皆与这三者有关。
霍凝垂眸，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南秦的匠人临摹北荣名人字画送进风月斋，风月斋再以这些字画打通户部关节，神不知鬼不觉运走库银。
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卷走国库中近三百万两的白银。
霍凝眯着眸子，眼中晦涩不明。最后的大笔银两又流向了何处？是落在赵王手中，还是去了南秦？
“还有件事。”
霍凝取出怀中地图，对乔大儒道：“这幅地图上，每一处都标注清晰，唯有此处有块缺漏。”
乔大儒鼻子眼睛一起凑到地图上，贴近看了半晌，坐正了道：“这里是显宗时期清平郡主的宅邸，只是后来郡主远嫁他乡，宅子便空出来了，再后来不知是被什么人买走，我记得已经荒废许多年了。”
树底下的小童端着两杯茶水，哼哧哼哧地进来，不肯正眼看乔大儒。
“孺子……”
乔大儒眉头皱起，这也不知道是哪房送来的小娃娃，本事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哼。”
小童不情不愿地放下茶水后，又撅着嘴回了树底下用脚尖画圈圈。
乔大儒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霍凝看着乔胤，面上生起淡淡笑意，“老师可知这幅地图是谁所绘？”
这幅地图是霍凝入仕之初，乔胤所赠。只是乔胤是从哪里得到，他并不清楚。
乔大儒看着院中的小童，未听到霍凝说话，霍凝又轻唤一声“老师”，乔大儒仍是未有反应。
霍凝眸光定在他塞进耳朵的布条，已在嘴边的问话又被他重新压回。
日头开始下沉，霍凝自角落出了偏房。
今日乔府搭台唱戏，上京各家夫人小姐来了不少，大理寺几年历练下来，霍凝对盛京世家了解不少。若论忠君，除了信国公府是真真忠君爱国，其余世家皆经不起考量。
便是他们武肃侯府，也非是只知忠君的纯臣，明里暗里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细数起来，除了明正卿外，皇帝身后势力单薄的很，母妃早亡，母族势微，没有得力外戚依靠。
虽太后是出自霍府，但皇帝毕竟不是太后所出，太后这些年也从未帮皇帝向武肃侯府寻过庇护。
联想当下的北荣政局，当年燕开诫政变，皇室中人死伤大半。
如今皇室中唯剩圣上和赵王二人，若是圣上有任何差池，赵王便是绝对的皇位继承人。
成算如此之高，赵王很难没有不臣之心。
霍凝顺着墙根走出院子，眼眸愈发眯紧。
三百万两银子虽不是笔小数目，但要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谋逆，也不太可能，一来目标太大，二来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但如果只要圣上一人性命，有三百万两，还有南秦相助…...弑君当是最为稳妥，且代价最小的方式。
霍凝加快脚步，脑中思绪更加翻涌。
明正卿的请辞，无疑给朝堂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没有了他的镇压，许多妖魔鬼怪都现出了原形。
曹子翟是赵王党羽已是摆在明面的事，还有宫中他的那位姑母，屡屡抬举曹家，亦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单是掌握这些仍还不够，宋家掌管兵部，朝中武官升迁、各地军需粮草皆由兵部调动。现今宋家态度不明，朝中不知还有多少官员是赵王拥趸。
他势力太过单薄，在不知赵王底细，朝中又无明正卿坐镇的情况，不可贸然对赵王出手。
可如今京城事端频发，赵王显然已不再掩饰对皇位的虎视眈眈。
正琢磨着接下来如何应对赵王动作，霍凝便见明芙同她身边丫鬟走至他不远处，抱着一摞字帖，在廊下小憩。
柔柔日光下，明芙静静坐在美人靠上，朦胧的日光映在她的面颊，让本就出众的面容愈发显得明丽无双，如梦似幻。
又如一卷遗世独立的山水画，冰凉笔墨，都因她生出了点点柔情。
此处离近偏院，位置偏僻隐蔽，在不显露自身的情况下还可将四周动向一览无余。
霍凝脚步微敛，正欲退回几步，便见明芙的丫鬟略显惊慌地朝他这方看来，立刻挡在明芙身前。
看着小丫鬟如临大敌的模样，霍凝便不再避，隔着十来步距离朝明芙点了点头。
见是与她们打过交道的大理寺少卿，栀言身形稍松懈些许。
霍凝稍稍踱步上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柳公字画放在廊台，又慢慢向前推了推。
明芙见那长盒上熟悉的“风月斋”三字，微微怔了怔。
“风月斋背后势力复杂，沾染不得。”
明芙闻言惊讶，不由睁圆了眸子。
霍凝道：“风月斋早已易主，如今的东家身份不明，姑娘睿哲，不当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