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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看,是二蛋奶奶。

二蛋奶奶是李嫂子的表姑,两人一个鼻孔出气。

许是桂如月沉静的目光让人心里发毛,二蛋奶奶说完后,心虚得很。

又上赶着解释:

“张大家的,这本就是你的不对,自个儿心里得敞亮些呀,人家心里头盼着个哥儿,你一窝子闺女,就不要上赶着去触人家霉头……”

花儿她娘素来跟二蛋奶奶不对付。

她家只有花儿一个女娃,常常被二蛋奶奶暗里地讽刺。

如今看桂如月被人架上了,她不由得跟着气,便说:

“二蛋奶奶,你这么说就没道理了。”

花儿娘翻着眼睛,乜了老太婆一眼。

“生闺女就触霉头啦?那大家不都是霉头生下来的。没有霉头闺女,还没你家二蛋呢。”

二蛋奶奶被呛得说不出话。

这花儿她娘也泼,二蛋奶奶是不敢当着面跟人撕扯。

但李嫂子很不高兴。

李嫂子家底殷实,向来是个跋扈的。

她家四五十亩地种不完,在村里请了些邻里来帮工。

花儿家家底单薄,花儿爹除了种种自家一亩三分地,大部分时候就帮李嫂子家忙活,挣点养家钱。

就这样,花儿娘也敢跟她嚷嚷?

这些生不出儿子的,真是反了天了!

她瞪起两个铜铃眼:

“花儿娘,又有你什么事!要你多嘴!怪道你家这么破落,生不出男娃家里没运,可不就挣不到钱了!我今儿就告诉你,从明天起,你男人不用来我家上工了!”

多一句嘴把男人的工作给搞没了,花儿娘脸色煞白。

其他人讷讷不吱声,本有些觉得桂如月也没错的,现在都闭口不言。

李嫂子家境好着,家里头青砖瓦房盖了五间。

儿子还在外头当账房,一个月月银跟天上掉钱似的。

不说现在乡亲们屋里头有人在她家干活。

就算没有,谁能料定以后有没有啥事,要求到李家头上?

要说,还是张大嫂不够醒目。

惹谁不好,惹了李嫂子。

唉,受着吧。

总归这事不干他们的事,他们闭嘴看热闹就成。

李嫂子三言两语把乡亲们治得服服帖帖,又将炮口对准桂如月:

“姓桂的,这事没完。我为这大孙子求神买药花了多少银子,你知道不?三两!你得赔我!这还没完,你这是坏我家风水了,我后日请个先生来,钱银也得你出,你还得到我家大门口磕三个头……”

桂如月没有耐心听了,对崔清河说:

“小崔,你可行?”

崔清河信心满满:

“一定行!”

“好。”桂如月说。

她略微侧身,直视李嫂子:

“李嫂子,我要睡觉了,晚睡脸会垮。这是我的诉讼代理人,崔清河。你有任何要求,请与小崔说,咱们公堂见。”

说完,她转身走了。

留下众人懵逼。

啥……啥诉讼代理人?

这什么意思?

怎么就公堂见了?

村里人谁没拌个嘴吵个架,顶多是请族长、村长断一断,谁还上过公堂?

而崔清河则挺直身躯。

朦胧月光之下,他那破长衫上的洞也隐去了,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潇洒挺拔:

“这位嫂子,你有什么问题,尽可说出来咱们辩一辩。实在辩不服,咱们还可以公堂见。”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笑眯眯地对众人鞠了个躬。

“顺便跟大家伙儿说一说,本人擅长写诉状,有五十八次诉讼经验,无一败绩!今后大家有需求尽管找我,15文一份,15文一份!”

他这么一站出来,大家神色各异。

谁不知道崔清河,坝子村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家里没爹没娘没田地的,还手无缚鸡之力,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干些什么营生。

倒是见他天天一脸菜色,想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有人还说他偷举人家的书出去卖呢。

读书读到这个份上,着实让人瞧不起。

没想到他还会写诉状?

是不是唬人的?

但不论是真是假,崔清河这气势,已经让人先怯了三分。

看热闹的呼啦啦少了一大半。

谁也不想沾上官司。

李嫂子有些底气不足:

“我不跟你说,你们读书人嘴巴子都厉害,没得把人绕进去。我要跟桂如月说!”

“那不成。”崔清河笑得人畜无害:“刚张大嫂说了,我是她的代理人,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一个小后生挤进来。

他姐姐嫁了朱家村,颇晓得一些因缘。

“那也不能跟你说!”后生嚷嚷:“在这耀武扬威的,你算啥!朱秀才都说了,你作弊被麓山书院赶回来,像个灰溜溜的老鼠!”

啥?

还有这种故事?

莫说其他人,张家人也听得诧异。

“最近书院已经出了公告,彻底把你革名,你连院试也没法参加了!你一辈子就是个童生!作弊下三滥的童生,坏了读书人的名儿!”后生骂道。

大家脸色十分精彩。

只知道崔书生考了十来年秀才没考上,却没想到还有这桩缘故。

被书院革名,那可是大事。

如今考院试,都需要书院提名作保。

革了名,院试也就泡汤。

后生说他一辈子只能做童生,是没有说错。

这崔书生的秀才梦,竟这样碎了!

大家唏嘘不已。

崔清河却脸色平静,只是微微敛眉,长长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投出一片阴影:

“哦,出公告了呀。”

忽而又笑了笑:

“然后呢?”

“啊?”后生被问得愣怔。

崔清河说:“这跟我做张大嫂的代理人有何关系?李嫂子,夜深了,你要说便说,不说,我们到公堂上说也可。”

他后退一步,摆出送客的姿态:

“还请各位离开这里,无扰人清梦。否则,也是可以治大家一个私闯民宅之罪。”

剩下的小半人,又呼啦啦跑了。

徒留李嫂子和那后生尴尬不已。

崔书生是考不上秀才了,但他毕竟还是个读书人,嘴皮子也溜。

种地的哪能说得过拿笔的。

万一真告官,还不是自己吃亏?

李嫂子也溜了。

后生一看,自己这风头真是出了个寂寞。

白跟个童生结仇了,说不定老爹嗝屁后,自己还得找人崔书生写碑文呢。

也溜了。

崔清河啪地把院门关上。

回过身,一窝子张家人目光炯炯。

“不睡觉吗?”他问。

“……呃,睡,好困,睡觉去了。”大家若无其事地散去。

张小兰走了两步,回过头来:

“你……”

崔清河目光平静:“何事?”

张小兰:“……明儿吃烧鸡不?竹林鸡,好吃。”

崔清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