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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4)恩仇

第1626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4)恩仇

月暗星隐,血色染透了天穹。

战火在四野蔓延,暗箭向八方迸射,五十多年,从未变过。

在熟悉的大理民歌中醒来,云蓝听出,那是她刚到点苍时常常觉得寂寞、学了几句晚上孤独哼的山歌小调,一边唱给小思雪和小吟儿听哄她们睡觉,一边自己也好释放思念之情、驱散漂流之苦、排解失路之伤,那歌声,应当欢快才对,她身体,本也不该灼烧。

唱歌的那个女子转过头来,一如既往的轮廓清晰,可是眉目为何冷艳,透出不属于她本性的肃杀?!没看错吗,缓步移近之人,竟然是思雪?此刻她的脸上,居然是大仇将报的痛快和扭曲:“快意恩仇的夜晚,你来我往的还债,那么我林思雪和你云蓝之间,要不要也趁今夜清算!?”

“所以,是真的降金了?”云蓝虽然震惊,却也已经麻木,今夜她见到了太多立场不坚定的故人,她也早收到了林阡关于思雪陷害吟儿被俘的情报,当时她一时情急险些立刻出山,可是很快她得到思雪忏悔痛苦的信件,于是又觉得不用担心、回点苍山继续清修,吟儿自有林阡去救,思雪没走错路就好……然而她这几个不省心的徒子徒孙,这个才迷途知返,那个就暴露了身世,还是不得不来……至于玉紫烟,实在构不成云蓝下山的动机,她原本觉得玉紫烟降金只是权宜。

明明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难以理解,见思雪不置可否,她难免问出疑惑:“不是已经想通?为何还要背叛?”那时她才发现她被思雪绑缚在悬崖边的险石之上,即使有力气也休想脱身何况她还身中剧毒?近处有沼泽水泡泛起之声,很明显周边遍布毒障,若不冒生命危险根本无法进出,故而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她置于死地,然而,“和师祖之间,几时有仇怨?”

“装什么糊涂?处心积虑的设计,这么快就忘了吗?!”思雪冷笑一声开口,见云蓝还一脸迷茫之色,不知真假,喜怒掺半,当着她的面即刻舞出了自己悟性最高的一招,刹那,玉皇山漫天秋叶随着剑花片片飞旋。

云蓝神色微微变化,那是柳月和完颜永琏的定情之招,九年前,她在黔西的瀑布亲自传授给了思雪……

“这一招,师祖当年传给你,是为了让陈铸看见、心存疑惑,以为你是那金国公主,林阡和你师父的路就会好走。只可惜……”只可惜假的真不了,纸里包不住火,今时今日陈铸已死,吟儿身世天下皆知,林凤二人的路注定已不好走。素来思绪都慢一拍的云蓝,回答时还没想到这会对思雪的人生造成怎样的耽误。

“所以你就宁可让君隐误以为我是他的亲妹妹?!”思雪脸上尽是怒色,声嘶力竭将她喝断。云蓝一震住口,忽然透彻了来龙去脉——

当初,她在瀑布里突发奇想传这一招时,并不知思雪爱上的偏偏是完颜永琏的儿子,她心想不过一个金人而已,反正思雪从小就对金宋之分没那么在意,就算退隐江湖也没关系……机关算尽太聪明,那人却是最不该是的那一个!她不是不知道思雪后来和小王爷私奔,但她一直以为完颜永琏没找到女儿、那世上就没人看到过这一招,却没料到,思雪这一剑早就打出来了,但是是完颜君隐先于陈铸看到了,金南第九,竟和金南第八一样是守口如瓶!但是,小王爷和思雪不是成婚了吗,谁又能想,那个男人,陷入“畸恋”沉默七年,强忍爱意碰都没碰过思雪?!

此刻解释于事无补,才释前罪又造新孽,早知无用反增苦恼,无言以对,悔不当初!

“云蓝,正是你这自作主张,把我变作林念昔的挡箭牌,所以君隐与我婚后这些年,充满罪恶,抑制感情,活得万般辛苦折磨!所有悲剧,都是你云蓝一手铸成!”林思雪见云蓝沉默更加猖狂,哭中带笑冲上前来,环绕的毒物毒气俱有灵性见她就让,“云蓝,我恨你!是你的自以为是、不负责任,害君隐在对我动情的时候,都带着愧疚、煎熬、生不如死啊……”她狂吼,风中眼泪在飙,疯了一样一剑接一剑刺在云蓝的身上,却就像当初她目睹陈铸一剑刺在小王爷胸口那样她也觉得疼得心都碎了。

“思雪……”属于云蓝的血,顿时喷溅得思雪满脸都是。

她一时不知自己是哭还是在笑,仿佛前一刻她还在夔州城云蓝的怀抱里撒娇,还在帮林念昔出谋划策怎样去倒追林阡才好——

“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当年的笑,还在耳畔,风铃一般,好像正阻碍着她的力量释放,所以尽管刺了云蓝四剑却都没能杀死云蓝。

“思雪没有被男人骗,却被你们这些人骗了!骗了!”她逃避回忆,愤怒咆哮,剑法深邃凌厉,如在雪山之巅的飓风,疯狂将血石从山顶卷下,又一剑,眼看要挟千钧对着云蓝的头顶落,却被喊思雪的那个人下令阻止了。

“思雪!”原来是林念昔,她和林阡刚刚赶到,来不及阻止思雪的前四剑,却是一个想将她唤醒、一个果断以碎石弹偏思雪第五剑。思雪勉强握剑,虎口发麻,转身远远望着他俩,眼中遽然杀机再现:“将他们拿下!”

盛世有百余死忠、操控着无数毒障,以逸待劳,剑拔弩张,林阡却才经过魁星峁一场恶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游刃有余。

竹寨一别,程凌霄及其四大弟子,先与受伤的高手们回庆阳府,随阡吟同上玉皇山的只有独孤清绝、徐辕、石磐、胡弄玉四个主将,率领着还有战力的高手们分散寻找云蓝,信弹向南发出后,独孤夫妇和徐辕先后赶到,助林阡吟儿一臂之力。

平素,独孤、林阡、徐辕分别带来的十余高手,便能对盛世的这些等闲之辈泰山压卵,故而最佳策略自然是他三人身先士卒,借胡弄玉摄魂斩之力朝毒障里冲阵救人。然而,疲于奔命的他们,终究都有所折损,闯关并没有想象轻易、比预计的速度要慢了不少,更在好不容易向前突破的关键时刻,猝不及防从天而降一个青衫老者,手中驭浩荡风烟,袖间卷飘渺山河,凌厉无匹,不由分说,朝着南宋武林当今一代武力排行前三倾轧。

若说徐辕的冯虚刀,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那人的内力便是卷舒入元化,迹与古贤并,若说独孤的残情剑,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人的招法便是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若说林阡的饮恨刀,慨然抚长锋,济世岂邀名,那人的气势便是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世外客,以一敌三,雄浑而深沉,霸气且苍朴。

天地为一朝,万年为须臾,日月为门窗,八荒作庭道!不过,这个人称“西北屋巅”的白发老者,武功深不见底,酒量却相当差劲,独孤清绝清楚得很:“师父……”万万想不到,当初去天山向他求战,却做了师徒;今日来环庆拜谒不成,竟做了对手。

林阡和徐辕闻言都脸色大变,是他!天山肖逝!

“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金士缘,他当了不少年的武林第一,直到遇见肖逝!”宋人在介绍上一辈的武林第一金士缘时,都要补充说一句他的神话最后还是被人终结了。

“老夫年少也是这般轻狂,直到真正遇到了他,才知天外有天,纵使打遍天下,最后还是输给了他。”上一辈的武林第二,易迈山盟主曾亲口说,当年他去找此人决斗,只半招就输了……

还有上上辈的独孤残也曾对独孤清绝说:“爷爷我只出了一招,那一招,差点废了我几十年的内力……”

那时的肖逝,二十岁,出道仅一年就连破六大门派,直接颠覆了南宋武林格局,逼着川蜀最为鼎盛的唐门覆灭、水寒门远避泉州、塑影门流离短刀谷……后四年,又连番斗败了金国绝顶高手数十名,除薛无情、完颜永琏未较量外,与那个名叫渊声的战魔都难分伯仲,得到渊声一句“肖逝,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耳!”最终无对手隐居天山,多少年少轻狂者,除了报国杀敌之外,最大的理想都是“我要去天山挑战肖逝!”

狂话是独孤放出来的,狂心、狂气,林阡和徐辕怎可能没有!借茶翁一句话说,“那是少年,岂能不争?!”

却未料,没等到报国杀敌完去天山求战,前辈竟亲自下山到了这烽烟中来。眉如利剑,眼如鹰隼,和梦想中一样的凌厉而又自然的气度,他二人一见都为之吸引,竟忘了这是疆场不是比武场,也一时没想去追究,为何他会出现在此?

不过,即便误以为这里是天山,他们都和独孤一样需要这场胜利,所以兴致冲冲,与之对攻大战,然而以三足鼎立之势三十招与其交错,二十招都完全扑空,另十招曾有契机却纷纷错失。忘乎所以了三十招后,徐辕才想起来他们得赶紧冲过去救云蓝:“盟主,独孤夫人,你们先去!”林阡也才突然开始疑惑,肖老前辈为何与我们为敌?

肖逝闻言一愣,视线掠过独孤:“成家了?”独孤清绝如实回答:“还未行礼,不过她是夫人无疑。”“今日为师要将他们杀了,不过你不必退避,且全力以赴,我试试你的剑术退步了多少。”肖逝提醒说,以一敌三仍然能平手,到底是因为独孤清绝没敢对恩师尽全力。

“……”独孤清绝不敢怠慢,来不及辩驳退没退步,就先一惊回神,边剑斗边对他问,“师父,为何杀他们?您可知他们是南宋的盟王和天骄?”

“那又怎样?与你、与我,有关?”肖逝也是一愕,冷笑一声,攻势如潮,直拆开独孤清绝断续十几招,评判道,“心有杂念,果然退步得很了!”

本以为能与肖逝持衡一百回合,哪知肖逝出言乱心,独孤清绝不慎失误,持衡局面便彻底改写,肖逝原还据守,倏然开始反扑,光影中不见兵刃,不见气流,不见手臂,有只有积雪分崩,冰川炸裂,仿佛那一整个天山都被肖逝摆放在这,便算是一丝丝地切割都能震天灭地,何况他分明是一座峰一座峰地倒拔?一瞬,林阡双刀全改作防御,配合徐辕归空诀格挡,挥出去的都不知道是该叫蜉蝣神游或是逍遥游,兼具蜉蝣之快、神游之混茫、逍遥游之自在,必须是他近十年来施展最强,当然也是临场发挥最乱的一次。徐辕挥舞出来与之抗衡的也完全是不遗余力,至刚之刀,浩荡八溟阔,至柔之道,志泰心超然,“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天骄之名岂是虚妄,在独孤、林阡心神凌乱和手忙脚乱的关头,正是靠他徐辕发挥最稳才撑住了肖逝最强一轮攻杀,下一刻当他三人一同涉险,独孤终于及时拾起了残念正常发挥,以一剑“残情弄玉”及时回击,补上了林阡欠缺的那段刀路,才终于避免了三刀一剑构成的防线溃败,自此四人陷入胶着,独孤林徐一个都进不去,不过肖逝也很难将他们杀了。

“退步在哪!你且说说!”胡弄玉气得很,她和吟儿性子相近,原本还在破解着林思雪精心布置的连环陷阱,那时却不管不顾地回了一句嘴,肖逝不知独孤刚打过一仗回来,比他见到的差是不争的事实,说:“残情剑是无鞘之剑,你这女子偏给他鞘!”胡弄玉没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时失神险些先于吟儿掉在陷阱,还是靠吟儿眼疾手快把机关里射出来的毒蒺藜和断魂砂打飞了,胡弄玉来不及辩赶紧回来帮助主母,摄魂斩所过之处,一路有金银血蛇、毒王蜂连番被击落,而这条路却不得不走,因为路两侧全是沼泽死地。

“果然都是唐门的东西!”吟儿不知林思雪是哪来的能力调动了肖逝和唐门为她卖力,但是她听厉风行说过,中蛇毒之人活不过半刻,也亲眼看见了,毒王蜂飞行速度是有多快,那么,林思雪,你一生的心力和聪明劲,全用来谋算师祖了吗!

但这句,吟儿克制着自己没有骂出来,她知道此刻持久战对己方不利,强弩之末难以穿鲁缟,只能寄望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吟儿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不知思雪和云蓝有什么仇,尚且以为云蓝是被自己连累,既想救人唯有智取,远远看到云蓝不支,吟儿一边说“师父是无辜,我来同她换”,一边把毒障和暗器都留给胡弄玉对付、自己和几个事先服过解药的盛世等闲之辈打,厮杀时,用的却全是她当年手把手传给思雪的剑法。即使会被人说心机至深,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点苍剑法,招中有局,比如有这么一招,是先与对手短兵相接却“不敌”,剑脱手而飞、对手会一时松懈,趁此机会向对手猛然出脚,将其连人带剑踢进正在下落的飞剑正下方,会把刚才还得意忘形的对手骤然钉死在地。

“但那需要精准的方向和时间感,以及运气。”这一招,轩辕九烨在孔望山上见吟儿使用过,如是说。

“那女刺客好像是要把剑抛上去借剑的自重杀小王爷的,不知怎么那么糊涂晚了一步,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了,总而言之,那场面太好笑了,千载难遇都被那女刺客碰上了。”这一招,陈铸在黔西魔门听麾下们向他禀报时,每个人都哈哈大笑。

那无穷无尽的招式里的唯独这一招,把林思雪看得怔在原地,短暂的感动、犹疑、怅惘,须臾全跑光了,微摇着头,泪水满溢,这一招,是属于思雪和小王爷的定情之招,可从那里开始延伸的美好,却被另一招毁得戛然而止!

“君隐,他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有最明亮的眼睛、最温暖的胸怀、最悲悯的心,云蓝、林念昔,若没有你们,思雪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林思雪说话的狰狞神情,令林阡余光扫及的一瞬间,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陈仓夜战见过的,为情成痴、为爱成魔的唐飞灵,当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艳妖娆,施了淡妆,长发飘扬,红衣凌乱,神态狠辣,“林念昔,你别急,你等着,她是凶手、你是祸根,她要死、你也不能活!”

“小王爷?什么……不要,思雪!”吟儿万想不到弄巧成拙,苦于不知思雪心理,竟促使着思雪再动杀机、说什么都要将云蓝置于死地。

“住手!”说时迟那时快,飞来一剑直穿过人群打在思雪剑上,强行把她攻势逼停,思雪尚未定神,那一剑便在空中打了一转回到剑主手上,竟好像被内力吸回去似的,那人她不太认得,云雾山比武她只是去玩,师父拿第一就好了,没有关注第十名开外的角逐。

那时盟军众人皆已到达这玉皇山顶上,高手之中,论实力独孤第一,论提升林阡第一,论稳定徐辕第一,论恢复却是石磐当仁不让,他此刻战力最高,不过按轻重缓急,自然是先将林思雪阻停,但他好像不完全靠武力,而是有备而来规劝她:“你杀不得她!”

“石磐?”那时云蓝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看似就要昏死,吟儿担心不已,杀得囫囵,近乎哀求:“师父……思雪你放了师父啊,让她回来裹伤,我同她换好吗!”“住口!”思雪怒斥吟儿,瞪着石磐,穷凶极恶,“与你何干!”

“师叔。”石磐显然和云蓝是认得的,云蓝带着吟儿远上天山拜师学艺,石磐那时还是个小毛孩却也早已随母亲在天山上居住。

石磐转过脸来,语声铿锵:“我说你杀不得她,林思雪,你这名字是她起的,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这身骨血都是她一点点用心浇灌成的,你哪来的资格杀她?!”

“捡来的孩子,就能随意折腾命运?”林思雪眼角眉梢全是恨。

“不是捡,是救!”石磐一边开始闯毒障,一边留意着云蓝生死,冷不防就是数条血蛇窜起,他处变不惊,银光掠处寒涛点点,一有闲暇便作描述,“二十五年前的一个雪夜,我随师叔等人办事路过风沙古城外,遇到有一大群野狼聚集肆虐,这在天山是常见事,城边无人居住,只需避开就好,谁知有只狼口中,叼着一个襁褓,好像还有女婴在哭……”

“别说了!”林思雪脸色大变,克制情绪俯身拾剑,胸口不时起伏,回眸见云蓝已然昏厥。

“在场十几人,虽有武功卓绝者,却无人有胆量去面对数百条饿狼,师叔她却想都没想就冲进狼群中出剑砍杀,才免于那个小生命被狼群瓜分,狼越围越多,从头到尾旁人还是一个都不敢上,包括我……师叔她一个人,一把剑,一番恶战,终于撑到了师父他们领着更多人来,最终她抱着那个小襁褓一起从狼群里逃出生天,不过,虽然狼死伤不少,她难免也经了些撕咬,衣衫上全然是血,后来好像还落下了心理阴影,看到桌子凳子都觉得有狼血都喜欢去擦,是啊她岂是不怕死的?可她昏倒前仍是不悔地爱怜地看了那个毫发无损的孩子一眼。”叙说时,石磐正被万千毒物围攻,刚巧以剑演示出了当年凶险,他手中每道剑光只要一不留心没守住他的手就能被死亡威胁一口咬上,然而为了救人,一往无前,心之所向,锐不可当!

“我叫你别说了!”越近成功便越艰难,毒障愈发密集,石磐陷入苦战,那时思雪再要杀云蓝是有机会的,可她为什么颤抖着下不了手!

“她醒来时,我抱着你去问她,这孩子怎么处置,她说,若无人认,就她来养大,我又问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说,姓林,叫思雪……大概是看着天山上无边无际的雪,思念着短刀谷的雪和林楚江前辈?我知道师叔救你的那天,或许是见到你想起了她的亲生女儿,可惜天各一方不能相见,但是,不能幼吾幼,便及人之幼,后来的她,必然是将你当成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如何可能‘随意’‘折腾’?”石磐剑势愈发激猛,唐门剧毒也奈何他不得,“林思雪,你见她的第一面,你在甜甜地笑着,不应是此刻这样怒意滔天、睚眦尽裂,无论她后来欠了你什么,你记得她身上每一道狼咬之伤都是为你所受!!”

“师祖……”云蓝从来没跟她说过救她的情景,寡淡如云蓝,只是清冷地说是在天山上捡到她,其实只是施恩不望报而已,这些年来云蓝确实待她和亲生母亲没什么两样!她眼看一条毒蛇已经往云蓝的伤口爬,蓦然冲上前去几乎出于本能地将蛇驱赶,同时泪流满面恍恍惚惚地撕扯衣衫给云蓝止血,“师祖,为何如此……思雪的生和灭,竟都是因为你呢。”肝肠寸断,恩仇对立,竟无法报。生在死前,恩在仇前,因在果前!

“灭……?”吟儿越打越一头雾水,想,思雪的灭只能是小王爷的死,可是他的死和云蓝师父有何关系?!余光扫及,云蓝的血似乎已经止住、石磐也已冲到了最内层去,吟儿这才缓了口气。

不容喘息,半空忽传一道烈焰。

那不是庆阳的烽燧,不是环县的战火,不是金军婚宴的礼炮,不是盟军联系的信弹,那是……

“出何事了?爹……”思雪问她的麾下和帮手,众人拼杀之势,也都因这诡异腾空的烈焰而缓。

林阡心念一动,趁着肖逝心不在焉,奋力排宕开他与其余围攻者,立即跃到另一处险崖察看,眺望着北面星罗棋布的山寨,好像骤然间起了大火,先还是几道焰几缕烟尘,瞬然过电般流传,转眼十里范围都浓烟滚滚,熊熊烈火,越燃越盛,触目惊心,那地方,是盛世本营,今夜,本该由林思雪镇守……

吟儿也是一震,爹?思雪叫肖逝爹,肖逝也言听计从,真的是父女?!怪不得了,真好啊……既因云蓝脱离危险被思雪放了下来,又因为看到思雪也找到了亲生父亲还相认了,吟儿终于在今天晚上找到一丝彻底的喜悦和感动,不能亲吾亲,便喜人之亲。但她来不及祝贺和恭喜思雪,只远远看到思雪被麾下簇拥时,脸上全然一副茫然之色:“发生了什么?”吟儿心里咯噔一声,顿生不祥之感。

“不好了夫人,失火了!”“有兵马攻入,似有毒雾,看不清楚!”“众人多无防备,不知如何对付!”祸传千里,败报纷至沓来,此地刀兵不知要不要停。

“不是有小江代为看守?怎会有毒雾……”林思雪再迷糊,也不可能到事情发生了还蒙在鼓里,说到一半如梦初醒,泪在眼角如鲠在喉。

“小江是谁?!”林阡厉声问,王冢虎刚在庆阳帮祝孟尝善后,此刻最多还在赶回环县的路上,换往常盟军抢婚的计划绝对影响不到盛世本身的安危,林阡又怎可能愿意以邻为壑?但谁会想到,本该镇守后方的林思雪,却在此时此地,为了私仇守株待兔,实际,却是被金人谋算、调虎离山、黄雀在后?

那个在万演、解涛被俘之后,无奈逃往环县的楚风流,并非战败奔逃,而是另有所图!

那个眼看吟儿随林阡私奔,情急追出魁星峁的完颜永琏,并非慌乱追击,而是与楚风流、两面夹攻玉皇山?

不是两面啊,盛世分明还有内奸,早先就通过其余渠道,取得了林思雪的信任,由她引狼入室!

“小江……唐小江?”胡弄玉想起来了。同行,再怎样黯淡无光,总是听说过一点。何况这地方的机关暗器五花八门,全是出自他恩师唐飞灵之手,肖逝的妻子、林思雪的母亲,不正是那个在乌当之战被独孤清绝俘虏、后来被林阡关押在短刀谷万尺牢最终老死的唐飞灵?唐小江,他正是金国毒坛制衡南宋毒坛的最后希望。

“我真糊涂!”林阡大惊、转身旋走,如梦初醒的林思雪等人哪个还恋战,纷纷将此地的刀兵收敛继而朝失火的方向去赶,沿途,林阡紧急向临近金军的海上升明月发号施令:务必将祝孟尝王冢虎等人调动来援!程凌霄等人立即折返!

谁说他一时脑热还万无一失?一时脑热的人绝对不可能万无一失!轩辕九烨擅长攻心诈术,楚风流擅长临阵谋略,但别忘了,金军的每一战都是那个叫完颜永琏的枭雄顶层设计!此战,轩辕九烨漏算了,林阡不止是个抢婚者还是个主公,他林阡同样漏算了,完颜永琏怎可能只是个主婚人只是个父亲!

他下山赶往那片火海,仓促之间,难免呛咳,浓烟阵阵,直往喉咙来:完颜永琏的棋子,很可能八月以前就在摆!

静宁会战林阡入魔以后,由于金军主力随完颜永琏西移,七八月的环庆,寒泽叶曾节节胜利,那时的环庆金军,亏得有王冢虎在场才能制衡,这般状态下,看似更希望盛世灭绝的是宋军?不,此为金朝腹地,长远来看金军才是强者,宋军更需要有一方掎角之势,所以是完颜永琏更想消除那里,更想打破这三足鼎立!因为,留王冢虎这些人存在一天,都会像今夜林阡抢婚这般,每逢战乱他们都是变数都要搅局都要给金军后顾之忧。

林阡一直都不知道,由于盛世曾归附过抗金联盟,林思雪在环庆宋军留有卧底,使她能够明确掌握寒泽叶的较大动向,但林思雪也不知道,那人是完颜永琏早先意图和小王爷谈判时就安插进盛世的双重卧底,来自控弦庄的“朱雀”是也。

但只有眼线没有用,必须有人去靠近、布局,七月,完颜永琏便指示薛焕,出动了无数探子向盛世靠近寻求契机,偏有一个机缘,使唐小江和林思雪建立了关系、完全获取了她的信任,得到了她的所有思路,帮她策划向云蓝复仇,但其实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阡怎可能想到,自己的抢婚是完颜永琏消灭盛世的东风,完颜永琏才是那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直到此刻盛世起火危在旦夕,才知其才是金军最大目标,因为要给他林阡帮忙的关系、虚处完全暴露在了完颜永琏的剑锋之下,盟军却得知太晚,那一边才求了王冢虎的支援,这一厢又与林思雪自相残杀,双重调虎,无能为力!

虽然林阡到现在还没懂思雪和云蓝到底什么仇恨、也还没肯定思雪就是肖逝女儿,但毋庸置疑的是,思雪想杀云蓝、思雪信任唐小江,那么,完颜永琏今夜的上策是:在魁星峁上困住林阡并吸引王冢虎入局,婚宴上将林、王等人一网打尽;同时,放出云蓝诱林思雪复仇;王冢虎林思雪都不在本营,盛世可被唐小江彻底击垮;庆阳只是末节,祝孟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群龙无首大势已去。

轩辕九烨略一失算,王爷就被林阡迫着打成了中策:战力方面,独孤清绝占了王冢虎的名额;兵马方面,王冢虎出现在庆阳,解涛万演遭夹攻被俘;局势方面,祝孟尝的末节影响了全局,叠加在了林阡的急中生智上,帮助林阡率众成功脱身、王冢虎也毫发无损;然而,云蓝还是被林思雪捉住、王冢虎依计被祝孟尝拖住了脚步;金军并敌一向,盛世仍然覆灭,云蓝除了原先调开林思雪的价值之外,还多了一点,是对林阡的“攻敌之必救”。

说来林阡今夜好像全打了上策?以自己吸引完颜永琏,以祝孟尝和王冢虎夹击解涛万演,既没忘记对盟军的部署,又保全了精锐还救出了吟儿……可是,林阡连中策是什么都没预知,没算到完颜永琏的目标还有盛世,缺少思雪和云蓝之间也有私仇的信息,不曾想思雪和金军暗通款曲,借了王冢虎的力却忘了把这恩人的大后方一起算进来,少算漏算都是因为心态急而想法慢!盛世崩裂,比盟军倾覆还教林阡痛心!

素来仁慈的完颜永琏,显然不是去烧杀抢掠的,而是用这场大火造势,去盛世掠夺人口,那帮匪类,龙蛇混杂,虽有和王冢虎一样志同道合、忠心小王爷之人,却更有不少是滥竽充数的草莽,风一吹一个立场,只要趁王冢虎和林思雪不备撕开最外层的防线,长驱直入这个外强中干的盛世,必然可以先于林阡将人心慑服!乱世用重刑,所以火中有毒雾,虽不致命,却逼着盛世的人心瓦解。

何止盛世的人心,还有林阡的心和天下人心,“盛世覆灭,林阡岂止是有愧?这祸害盟友的罪,加在他强抢金国公主之上,他即便还能活着,以后在我大金腹地,还如何聚众起义?”轩辕九烨闻计笑赞。

盛世猝不及防,加之里应外合,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尽管林阡当机立断前往相救、祝孟尝和王冢虎的千余精锐及时杀回,程凌霄等人闻讯即刻折返,也显然晚了,晚太多了!

“胜南!”吟儿紧随林阡同骑前往,见他才刚恢复体力、就杀入金军重重兵阵,形似又要疯魔,委实担心不已。战马飞驰,不知今夕是何年。前方昏暗,猝然一戟,奋力砍杀,似是凌大杰?斜路火中,凛然一剑,勉力格挡,正是岳离……她看林阡身上又添血迹,却是每添一点血身后每多一个未投降的活口,总算有些欣慰……然而不刻,就看到王冢虎哭着跪倒在那片鲜血淋漓的土:“没有人,没有人了……”林阡却跳下马去将他一把扶起:“能救几个救几个!”

就凭着盟军和盛世的这股劲,就因为金军其实也战力消磨,总算给王冢虎和林思雪挣得了一段还能较量的时间。

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慢了太多步,完颜永琏已经得到盛世十分之九,林阡只能和盟军一同帮王冢虎缓缓往七八拼搏,所幸还有个肖逝,他以一敌万的战斗力,是今夜盛世制衡金军的唯一可能了。

“胜南……”“盛世涉险,我难辞其咎……”林阡却连吐血都必须背过身去,劣势空前,不能影响王冢虎等人的军心。

飓风下,火愈发难扑灭,毒雾却渐渐散开了,吟儿不经意间一个回眸,惊见林思雪不再恋战、独自一人,蹒跚到火势似乎最盛的高楼之上,那地方,是这座城寨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盛世,并肩天下的豪情壮志,难道只有阡吟有?

“思雪……”吟儿大惊失色,立即抛开一切往那边跑,天可怜见,那高楼周边虽然烧得凶猛,但穿过火线中间却还没有太多烟,足以把思雪救下来。

盛世崩塌,漫天刀枪,遍地车马,忽然有一丝闪烁的泪,淌过思雪染血的脸,

是的还没有败,因为好像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战斗渐次也激烈了起来,这一夜必然打不完,即使打完,来日也不再有盛世。

盛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林阡和完颜永琏逐鹿——虽然林阡没说要,但经此一役,势力重排,过往不复存在,几乎全军覆没,盛世大部分都跟完颜永琏走了,剩下的那些不服金军的还能怎么办?

金宋终究不可避免地在环庆火并,刀枪刺破的全是她和君隐的记忆,车马碾过的全是她和君隐的路,他们的爱巢此刻也已被付之一炬,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是她,为了给君隐报仇造成的,是她,没守住君隐的中立之道!

她早清楚,金人对唐门是供养的关系,唐小江是归属金军的,唐小江偶尔跟她表示过不喜欢盛世、屡次怂恿她脱离,她都只是一听而过,那么明显的提示为什么她却不当回事!

她觉得王冢虎是亲林阡的,所以她潜意识愿意依附金军,可她却不知道,金军对盛世存在着这般的谋夺,她也不会去探究,唐小江之所以出现在盛世附近,是想方设法和处心积虑;发现她唐门的身世,不过只是个意外罢了,甚至可以是一个谎言?

然而她情急之下、竟开门揖盗!完颜永琏,早就已经着手趁其不备消除盛世的形态,今夜分明是利用思雪和云蓝的私仇去算计林阡!如今,和师祖的仇是断然不能报了,可是君隐,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你!?

不知不觉,她已站上了栏杆,脚步轻轻一移,便是数丈火海。

死志早生,无人可拉,她闭上眼……

“思雪!”却有人不顾生死、猛然也跃上这栏杆、一下就从侧面将她抱住往回路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