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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染原本还有些如坠梦里,听得公仪音这么一打趣,脸“腾”的一下就变得绯红,素来伶牙俐齿的她,这会子却低了头去把玩桌上的茶盏,脸上又是喜悦又是娇怯。鬓旁那朵洁白的白玉兰衬得她愈发面如流霞,娇怯动人。

难得见她这般小女儿的情态,公仪音忍不住抿唇笑着,嘴里道,“秦五郎可真是大手笔,你们总共才见了几次面,便送你这么贵重的簪子了?”

“无忧……”萧染又羞又急地抬了眸,看向公仪音道,“你就别再打趣我了!”

公仪音敛了几分玩笑之意,面上露出一丝古灵精怪来,“你只说,今儿这事……该不该谢我?”

萧染微垂了眸,脸上红霞未退,语气却是平静了些许,“自然是要谢的,凭你想如何都行。”

公仪音流转的眼波转了几转,道,“我暂时还未想出来让你如何谢我,先欠着,改日再找你讨回来。”

萧染自是满口应是,忽而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色,撩眼看着公仪音道,“无忧,你说方才……静仪她是不是生气了。”

听得萧染说起薛静仪,公仪音也略敛了几分笑意,满脸无奈道,“谁曾想静仪对你的态度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好歹你们也曾经相知相识,为了一个男人,难道日后当真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萧染亦是无奈,“我也没想到她今日竟会这般……我看,她日后怕是都不会理我们了。”

“罢了罢了。”公仪音心浮气躁地喝一口茶,“我们交的是朋友,并非祖宗。虽则她家中生了变故,有些小性也情有可原,但若做到这种份上,便着实叫人不喜了。我看啊,经过今日这一着,她大概也知道了我的心意,日后对我,恐怕便只剩疏离和装出来的恭谨了。”

萧染眉眼一耷,看着公仪音有几分歉意,刚待开口,却见公仪音冲她摆摆手快人快语道,“阿染,道歉的话便不必说了,此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就放宽了心,日后见着秦五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必顾念着她。”

“也只有这样了。”萧染微微叹口气,见雅间内气氛有些沉重,便不再提这茬子话,只回到方才那话题上来,“我们府上的厨子做海鲜倒是一绝,正好今日阿兄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大篓子各色海鲜过来,你明儿可有空?来我家尝尝如何?”

公仪音笑了笑,“今儿回去本想给外祖家下帖子说是明日过去拜访的,既是你家有好东西吃,那后日再去我外祖家便是。”

萧染闻言颇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如此甚好,我回去赶紧吩咐厨子好生准备着,再派人给你送了帖子去。”

公仪音应一声,转头一看,红日已渐西斜,便看向萧染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萧染今日出来逛了一天,恐家中担忧,遂点点头慢慢站起了身,同公仪音一道出了门。

出了凝碧阁的门,帝姬府的车正停在一旁的小巷子里,见公仪音和萧染出来,靠在车辕上休息的宁斐眼神一亮,赶着车迎了过来。

阿灵阿素上前,请了公仪音和萧染上车,因车厢颇大,两人并绿绮碧绡也一起上了车。

“先送阿染回萧府。”公仪音冲着车厢外的宁斐吩咐道。

宁斐应一声,待几人坐稳,赶了车往萧府而去。

一路说说笑笑聊些闲话,萧府倒是很快到了。

萧染同公仪音道了别,遂带绿绮碧绡下了车,嘱她明日要过来,得到公仪音的应承,这才缓缓下了车,娉娉袅袅往府里头去了。

公仪音微微掀开车帘,看到耀眼的夕阳如金子一般洒在萧染渐行渐远的背影之上,她头上那支点翠卷荷雕花银簪散发着细碎的光芒,满目都是华彩盈盈。

公仪音翘了翘唇角,放下帘子道,“宁斐,回府吧。”

回去萧染果然派人送了明日的帖子过来,公仪音交给阿素收了,又命其取一张空白名帖过来,刚待执笔,却似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阿素道,“阿默现在可在书房?”

“方才听茗烟来报说九郎刚回,这会子应该正是在书房。”阿素盈盈道。

公仪音便搁了笔,让阿素替她整了整衣衫,微带了笑意道,“走,同我一道去归云阁看看阿默。”

归云阁的布置比照了清竹园,构造布局有四五分相似。知道秦默喜欢翠竹,公仪音特命人挪了许多郁郁葱葱的翠竹至此,加上园中本就有的松柏,满目皆是绿意葱茏,庭树深碧,幽静而清雅。

院门未关,公仪音便径直带了阿素走了进去。

茗烟和秦默的另一名小厮泉雾二人正在门口守着,见得公仪音过来,忙朝她行礼。

“你们郎君可在房中?”

茗烟道“是”,替她挑起帘子迎了应进去,身后的阿素却并跟不进去,只同茗烟和泉雾一道在门口候着。

秦默早已闻得外头的动静,放下手中的笔朝门口看来。

“阿默。”公仪音笑盈盈上前,在他身旁坐下,目光在他面前摊开的宣纸上一扫,恰好看到好几个月牙状的图案,不由一怔,伸手拿了过来。

“这是……?你从前手腕上的胎记?”公仪音侧头望向秦默。

秦默点点头,“父亲只说是月牙状,我便随手画了几个图样出来,让子琴去打听打听。”他口气虽淡,但明显听出不报几分希望,毕竟,这样细微的特征,就算是查,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公仪音一听,眉目间的亮色也黯淡下来,只恨自己不能替秦默做些什么。

秦默轻轻取出她手中的宣纸放至一旁,笑道,“阿音今日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明儿阿染叫我去她府上,我来同你说一声。你后日可有空,我准备给外祖家西安下个帖子,你若有空,我便定了后日过去拜访。”

“可以。”秦默笑着应了。

“对了,今日我碰到秦五郎了。”

“五兄?”秦默眉一挑,知道公仪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秦肃,眸中带着盈盈光华,道,“怎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公仪音“嘻嘻”一笑,便把萧染对秦五郎的情愫说给了秦默听。

秦默微奇,“还有这事?我竟半点也不曾察觉。”

公仪音点点头,看向他嗔道,“这些女孩子家家的心事,你能发现才怪了呢。我准备撮合撮合他俩,你觉得如何?”

秦默抬手抚了抚她乌青的发,眸中带了一丝宠溺,“阿音开心就好,只别适得其反了才是。”

公仪音愈发笑得欢愉,“我都已经成功嫁给你了,还怕替阿染拿不下秦五郎不成?”

见公仪音如此兴致勃勃,秦默虽不大看好这桩姻缘,倒也不泼冷水。毕竟,认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阿默,此去天水郡,我可需准备些什么?老家里那些亲眷长辈们什么的,都先喜欢什么?我着人去备好礼。”公仪音道。

“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阿音带着你自己的人去就行了。”秦默同她开着玩笑,顺手将她鬓边歪了的白玉兰扶正。

“那再好不过了。”公仪音抿唇轻笑,心中乐滋滋的。同秦默成亲后,大小诸事都有秦默替自己打点,自己可愈发懒惫起来了。

第二日,公仪音去了萧府赴约。

因着公仪音事先说明了并不以帝姬身份过去,萧染便只同其父母亲知会了一声。见天色正好,遂命人在她院子里支了张长几,摆上各色烹饪好的海鲜,也不叫别的闲杂人等,只同公仪音两人对饮同吃。

又命在院中一角另设一张较小的长几,也不要绿绮碧绡同阿灵阿素几个服侍,让她们也去喝酒吃饭去了,不必管她和公仪音。

阿灵四人拗不过,行礼后退下,原本还有些拘束,只看公仪音同萧染那边聊得热火朝天,便也放开了心思,谈笑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阿音,你什么时候启程去天水郡?”吃了一会,萧染开口问道。

“应该就这几日的事。”

“到时你告诉我,我去送送你。”萧染夹了一箸切得薄薄的鱼肉放入嘴中,看向公仪音道。

“这又何必麻烦呢?我不过去个半月,很快便回来了。”

“就让我去送送嘛?上次你去冀州去得急,等我得了消喜,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萧染却是坚持。

“那好吧,回头我派人来通知你一声。”见萧染执意,公仪音也未坚持。

萧染开心地一笑,替公仪音呈了碗七星鱼丸汤给她,口中道,“你尝尝这个,这鱼丸是新鲜现做的,汤里加了去腥调鲜的料,十分可口。”

公仪音笑着接过她递来的碗,用白瓷勺子舀着喝了一口,口中叹道,“味美而鲜,果然不错。”

喝完一碗汤,似仍有些意犹未尽,遂又盛了半碗。

萧染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口中道,“幸得你不对海鲜过敏,要不可就没这口福了。”

公仪音略有奇色,微微用帕子沁了沁嘴角的汤渍,好奇地看向萧染道,“难不成你认识什么人竟对海鲜过敏不成?”

听公仪音这么一问,萧染亦是惊奇,微微瞠大了眼睛望着萧染道,“你竟不知?昭华帝姬便是对海鲜过敏的呀?”

“还有这事儿?”公仪音微愣,她与公仪楚关系本就不好,每次见面总是公仪楚总是变着法子针对她,时常闹个鸡犬不宁。所以到了后来,但凡有同坐一桌吃饭的宫宴时,安帝总会吩咐安排的人将她们安排到不同的席位上去。

再者公仪音对公仪楚又无半分兴趣,是以对这些并未多加关注。今儿听萧染提起,才知公仪楚竟然对海鲜过敏。

“阿染,你是什么知道的?”她微微歪了头,一连好奇之色。

“有一次宫中设宴,我们府里头也得了帖子,恰好当时我同昭华帝姬坐到了一席。当时席上有一道名叫龙身凤尾虾的海鲜,昭华帝姬一见,勃然大怒,说什么明知道她对海鲜过敏,还将这道菜上到这一席来,分明就是对她心怀不轨。当时她还闹将了好一阵才消停下去呢,我也是那一次才知晓她海鲜过敏这件事的。”萧染娓娓道来,说得又活灵活现,公仪音仿佛都能见到公仪楚叉着腰勃然大怒的样子,一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够了,萧染喝一口水,慨叹道,“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帝姬,怎的昭华帝姬身上的气质就半分不及你呢?”

“许是皇后太过纵着她了,才养成了她那般骄纵的性子吧。”

“嗯。”萧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除了这性格,我看……你同昭华帝姬的相貌也不大像。我虽没见过顾贵嫔,但也听人说你肖似贵嫔,不过要我看,你眉眼间还是有几分主上的影子的。倒是昭华帝姬,虽则同皇后亦有三四分相似,但剩下的六七分,我却半点没看出同主上的相似之处来。”她停了筷,一边歇着一边随口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前公仪音对公仪楚并不大关注,是以也没注意到这么多。今日听萧染这么一提,忽然觉得她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公仪楚身上,的确看不出安帝的影子。

都说女儿肖父,可公仪楚为何半点也没遗传到安帝的容貌?

这个想法一起,顿时生了几分疑惑。

见公仪音忽然蹙起了眉头,萧染一怔,忙问,“无忧,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公仪音摇摇头,笑笑道,“无事。”心中存了疑,只暂且揭过这话不提,心里头却想着回头定要将此事同秦默说一说。

两人又吃了一会,因心情好,天气又不错,公仪音便同萧染喝了几杯。她酒量不错,几杯下肚并无多大的反应,不想萧染却是不大能喝酒的,才喝了两杯,面色就变得酡红起来,眼中也颇有些迷糊的神态。

公仪音先前并不知萧染不胜酒量,见此忙拿走萧染的酒杯,出声唤了绿绮和碧绡过来。

两人一见萧染这醉意醺醺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朝公仪音行了个礼道,“女郎不胜酒力,特别容易喝醉,若有失利之处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公仪音摆摆手,朝绿绮扶着的萧染瞧去。

萧染嘴里还嚷嚷着“喝!喝!”的,面上的醉意却是一览无余,公仪音无奈一笑,看向绿绮和碧绡道,“你们好生扶着阿染进去歇着,我也酒足饭饱了,便先回府了。等她醒来,替我谢谢她的招待。”

绿绮和碧绡忙不迭行礼,面上颇有些惶恐,嘴里只道,“招待不周,请殿下见谅。”

公仪音笑一声,“快起来吧,我今日是以阿染朋友身份过来的,无需多礼。你们好生伺候着她,小心她明日起来头疼。”

“婢子省的。”两人忙应了。

“那我便先走了。”公仪音笑笑,看一眼阿灵和阿素,朝院外走去。

绿绮同碧绡对视一眼,一人扶着萧染进了房,另一人则小跑着赶上了公仪音,送其出了萧府。

回程的马车上,公仪音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方才萧染说过的话。

公仪楚同父皇并不相像,有可能是巧合。可若不是巧合呢?

她的脑海里忍不住浮上来一个想法。

可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便是想一想,公仪音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难道……公仪楚不是父皇的孩子?

那她的生父到底是谁?

皇后又是如何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勾当来的?

公仪音想想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可能,可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一说,只恨不得快点回府,同秦默商议一番才好。

她暂且按下心中这纷杂的心事,撩起帘子朝车窗外看去。

正在这时,有一人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那身形容貌,颇有几分熟悉。

“停车。”公仪音大声吩咐。

驭车的黎叔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急急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好奇地看向公仪音,却见她透过帘子一角,正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屏气凝神地顺着公仪音的目光看去。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郎,低垂着头正在街边的摊子上挑拣着什么,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清容颜,只觉得身上有一股清隽的气质,身上的衣衫算不得太好,却也不差,下颌线条精致而流畅。

见公仪音呆呆地望着素不相识的小郎出了神,阿灵和阿素颇有些诧异,对视了一眼,阿素犹疑着开口道,“殿下可是认识那位小郎?”

“不认识!”公仪音却清冷应一声,“刷”的一下放下了帘子,面无表情对着车外吩咐道,“黎叔,走吧。”

黎叔应一声,牛车又缓缓行驶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见公仪音突然变了脸色,一脸心烦意乱的神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看公仪音的脸色,又不敢多说,遂住了嘴依旧坐于一旁。

行了一会,公仪音冷峻的神色才渐渐舒缓下来。

方才她见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洵墨!

阿灵和阿素这一世并没见过他,所以不知道公仪音方才看的那人究竟是谁。公仪音对他却是熟悉非常,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见到洵墨,先前压下去的那个问题又浮了上来。

秦默明显已经知道她对洵墨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了,自己并不想瞒着他,可又不知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到底如何开口,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完全的主意来,一时颇为头疼。

车辇驶到了帝姬府,公仪音想了想,问明秦默如今正在归云阁中,想了想,还是径直往那处去了。

因今日公仪音不在家,秦默便在书房草草用过了饭,正叫人将餐具撤下去,忽听得人来报说殿下回来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阿音今日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秦默上前拉过公仪音的手,含笑着问道。

“阿染酒量不大好,喝了两杯便醉了,我就先回来了。”公仪音道,身上有淡淡的酒香飘过来。

秦默见她微红的脸颊,只当她有些醉了,看向她身后的阿灵和阿素道,“去给殿下煮碗醒酒汤来。”

公仪音其实只是一路行得急,略有些气喘罢了,忙道不用。秦默却也不听,只吩咐阿灵和阿素下去准备。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秦默这才拉着公仪音步入竹林,到了一处特意辟出来的清静之地,四周绿竹森森,唯竹下设一石几,两石榻。风吹竹叶,幽香盈鼻,端的是闲谈小憩的好去处。

秦默拉着公仪音坐到自己身旁,一面将她搂入怀中,一面在她耳旁轻轻道,“阿音……似乎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