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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德年间,陕西长安县有一个阴阳家名叫图五,此人年约三旬,相貌普通,但对五行之术颇为精通,占凶卜吉甚是灵验,选宅择墓也是一发而中,兼之会使一些奇门异术,在这十里八乡很有些名气。

但他心术不正,不仅贪财好酒,而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所以住在附近的村民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这方圆三十里之内只要哪家死了人,必须要出重资邀请他来,并提前备上一桌上好酒席让他享用,经他看过风水择好吉日之后才能顺利下葬。

若是这家人不主动上门相请或者是怠慢了他,必然会有大祸临头,以至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宁,所以这附近也没人敢得罪他的。

话说长安县以北十五里有个鲸鱼沟,此地山青水绿小桥流水,也是风景如画。

这里住了几十户人家,大都以务农为生。

其中一家农户姓杨,家资颇为丰厚,在村中也算得大户人家。杨家老头年已六十,老妻早亡,膝下唯有两儿,老大叫刚,老二叫名,年皆三十多岁,身体健壮孔武有力,都是当地的武举人。

两人此时均已成家,一家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杨老头也能日日安坐高堂得享天伦之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年冬天老头偶感风寒,没想到病情日渐加重,就此卧床不起,延医用药均无济于事,拖得半月便呜呼哀哉撒手西去了。

他这一走一家人自是抢天哭地悲恸万分。

哭毕之后两个儿子便商议请亲戚朋友来商量丧葬之事。

其中有一个叫小三的亲戚对他们说道:“图五法力高强,这附近无人不晓,所以必须要请他来看过吉凶之后方能择日下葬啊。”

两个儿子也都听说过此人,害怕不请他会惹来什么祸患,所以便点头同意了,彼此商量好让小三带着二十两银子登门相请。

好在这图五家离此并不甚远,只有三五里地。

小三不长时间便来到他家找到图五,言辞卑谦的说明来意,并恭恭敬敬的拿出早已备好的银子好言相请,不料图五一见便鼻孔朝天双眼微闭,半天不发一言,让小三纳闷不已,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殊不知图五最近觉得自己所住的房子有些破旧了,这几日正寻思着想将房子重新翻修一下,此时忽见杨家来请,知道这是一个殷实之家,于是便想狠狠的敲他一笔,如此翻修房屋所需花费就不是问题了。

小三站立半响,见其满脸不悦之色,实不知他意下如何,便小心翼翼的询问于他,不料图五听他发问,心中更是不耐,当即挥一挥袍袖道:“我近日身体不适,需要在家好生休养,哪有这么多空闲时间,你还是回去吧。”

小三听得此言,知他定是嫌钱少,可是自己又做不得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转身而回。

待他回到杨家一说,兄弟俩不由面面相觑,想这二十两纹银已是不薄,没想到图五却并不满足,实在是太过贪心。

可是眼看自己的父亲还躺在灵床之上,两兄弟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罢了罢了,不就是破财免灾吗,再加点银子算了,于是又让杨名带着五十两纹银亲自上门相请。

这次杨名到得图五家中,寒暄两句便拿出银两,图五见从二十两虽然增加到五十两,但是依然没有达到自己心中的数目,于是满脸不悦道:“我难道是普通的市井之人可比的吗?五十两银子就想请我去。实话告诉你,像你家这样的,没有一百两纹银我是不会亲自去的。”

杨名性子刚烈,本就对图五的傲慢不逊早已心存不满,只是为了少惹麻烦才一直忍气吞声,此时一听这话,胸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张口便大声说道:“你也不要太得意了。人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你难道还能祸害我全家不成?”说罢便拂袖而出,留下图五一人面红耳赤,恼怒不已。

待杨名回家一说,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觉的他太不冷静,一时冲动得罪了图五,这小不忍乱大谋,虽说图五人品实在太差,但是万一他用异术来祸害我们可如何是好?

可话虽有理却事已如此,眼前之计只能在别处再找寻其他的阴阳家了,只是一连找了好几个,人家一听说他们得罪了图五,都害怕自己来了导致图五怨恨报复,所以都不敢来,以致于一家人每天是唉声叹气忧心忡忡。

后来听说村里有一个人和图五平时关系不错,杨刚便找到此人,赠与厚礼,央他去做说客。

此人到得图五家说明来意,并说杨家愿如数奉上一百两纹银,还请图五亲自出马。

图五本就对上次之事恨恨不已,此刻一听,更不屑一顾道:“杨家自恃是有钱人,看不起我不说还很硬气,现在为什么又来求我?其实我听说他父亲去世之日即已算到,明天子亥之交的时候当有尸变发生,所以才索要重金,想要帮他全家镇伏免灾,没想到他不仅吝啬钱财,还对我恶语相向。上次只要区区一百两纹银尚却不肯,此刻若是要让我去,就算再给我三百两纹银,我都不屑一顾。”

来人百般劝说,图五坚执不肯,无奈之下只好怏怏而归,见了杨家兄弟的面他便转告了图五的话,一时间杨家上下更感焦虑万分。

眼看杨老头尸体依然还在灵床上躺着,这一连好几天不能下葬,都已经有了味道,所有人进灵堂都要掩着鼻子,估计若是再拖几天只怕就要腐烂了。

两个儿子心急如焚,整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众人眼看如此情形,均感心下凄凉,便纷纷劝慰他们,让他们再拿出五百两纹银去图五家好言相请,先把杨老头入殓才是。

杨刚眼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咬牙拿出五百两银子,准备让弟弟再去图五家相请,可是杨名心中却实难咽下这一口恶气,说什么都不同意,正在兄弟俩僵持之际,小三却忽的想起了一个人,急忙对他们说道:“这图五如此贪婪,实在是太过分了。若是再去送钱,只怕也未必就能填满他的欲壑。我方才倒是想起一人,此人也很精通堪舆之术,只是名气一直被图五所盖,所以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因他平时经常披散头发,故附近的人都称呼他为长毛。他家就住这附近,要不我们请他过来试一试?”

这杨刚本就对图五心中愤恨,让他来也是不情不愿,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忍气吞声,此刻一听有人能代图五来,当即应允下来,让小三赶紧去请。

小三出门半个时辰不到便带着一人回来了,只见此人衣着破旧,身上补丁甚多,头发散乱批在肩上,八字眉小眼睛,满脸苦相,精神萎靡就像没睡醒似的,想来这就是小三口中所言的长毛了。

几个亲戚见此人形貌平平形容猥琐,也不像有什么本事的人,都觉小三言过其实,弄不好要坏了杨家的大事。杨家兄弟俩见状心里也不禁有点打鼓,只是此时事已至此,不管心里如何嘀咕,还是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对长毛娓娓道来。

长毛一直眯着眼睛仔细倾听,偶尔微微点头,一言不发,直到听到图五说明晚会尸变的话才脸色一变,翻开眼皮对杨刚说道:“既是如此,还请让我先去看看令尊大人的遗体。”

于是兄弟两前面带路,长毛后面跟着进了灵堂。

一进去长毛便绕着尸体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拿出罗盘仔细测量,鼻中似乎也并不觉得有异味,片刻之后便停下脚步伸出三只手指推算起来,突然抬头对杨家众人道:“依我算来,明天晚上日子甚是吉利,百无禁忌,应该不会有尸变。”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面面相觑,几人脸上均均有不信之色。

杨刚半信半疑的问道:“既是如此,为何图五那厮说会有尸变之事?”

长毛微微一笑道:“此人利欲熏心,作孽久矣,若他果有此言,那就说明他恶贯满盈,死期快到了。我虽不才,也曾经和师傅学过一些奇异之术,当能克制。你们大可放心,待到明晚我就来此会会他。”

杨家两兄弟一听,不由心头大喜,当下便做了一个长揖道:“若是师傅能消得此灾,我们定当重重相谢。”

长毛听后收起笑容,正色对兄弟俩道:“我之所以这样做却并不是为了钱,只是能让老人家尽快入土为安,也可使你们尽早安心。你们就看我的法术行不行就可以了。”

两兄弟一听,心中更为钦佩,当即让家人收拾了一间偏房让长毛休息,然后敬茶送饭好生招待,只等明晚在此镇灾消厄。

第二日夕阳西下,长毛早早便出了厢房来到灵堂,接着告诉杨家,让他们去准备三只大小不一的黑碗,按从大至小的顺序用毛笔蘸着朱砂在三只碗内龙飞凤舞的写了三道符,然后告诉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各自回房关门睡觉,祸来我自担当,绝不会连累你们的。”

说毕他便脱掉上衣,裸露出半边身子,将剩余的朱砂包好放在腰间,接着手脚并用沿着柱子三两下就爬上了房梁,再让人把三只碗用竹竿挑给他,待一切妥当之后方才手一摆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若是听到我的叫喊声,就说明我要死了。”

众人一听不禁又惊又怕,急忙悉数出门,各自回屋,将房门紧关,生怕祸延至己。

长毛躺在梁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眼看已是漏下二鼓,还是没有什么异常,转眼外面村柝又响三下,可房内依旧寂然无声。

此时他已经有些疲惫,不禁昏昏欲睡打起瞌睡来。

正在此时,忽见桌上的烛火闪了几下,外面随即风声大作,吹的窗纸倏倏作响。

长毛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心中暗道: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正自凝神戒备间,忽听下面灵床又传来一阵响动声,他循声向下一看,只见老头的尸体居然在蠕蠕而动,瞬间已然坐起身来,将头缓慢的转了半圈,张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环视四周。

长毛见此情形心中不由一凛,也不待它下床,伸手便抓起一只最大的碗向尸体砸了过去,只听噼啪一声大响,黑碗打了个正中,尸体随即轰然一声倒了下去,就此一动不动。

长毛见状心中稍感安心,但也不敢大意,于是便紧盯尸体,静观其变。

不到片刻,果见尸体的手足又动了起来,接着忽的一下便坐了起来,这次未等长毛取碗就迅捷无比的跳下了床,在房中四处张望。

此时长毛已拿过第二只碗照准尸体的头便扔了下去,只听又是噼啪一声,尸体便再次倒了下去。

长毛见此情形更是不敢放松警惕,唯紧紧盯着尸体看有什么变化。

不待片刻,忽听尸体发出一声长啸,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双眼上翻两手高举,似乎知道梁上有人,想要扑将上来。

长毛心中暗想,只剩这最后一个碗了,若是这次再制它不住,那我恐怕也性命难保了。

想至此处他急忙拿起最小的一个碗掷了下去,只听一声霹雳巨响,尸体随即又轰然一声倒了下去,长毛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趴在梁上屏息静观。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尸体还是躺在地下一动不动,见此情形长毛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便起身准备爬下梁去。正在此时,猛然间又见尸体厥然而起,口中吼声阵阵,似乎怒火冲天,随即便一步一步的向梁下走来。

长毛坐在梁上惊骇不已,此时他三只碗已经扔完,再无余技,耳听尸体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眼睁睁的看它走到梁下,突然抬头张臂,奋身跃起,有如猿猴一般像他扑来,双手几乎已经能抓住他的裤子了。

长毛心中大惧,值此危急时刻,他索性将心一横道,现在是有我没它,有它没我,和它拼了。

他用手向腰间摸去,幸好朱砂尚在,他心中一喜,急忙将朱砂拿出全部含入口中,然后用力咬破自己舌尖,眼见尸体又一次跳将上来,他张口一喷,一道和着朱砂的血箭悉数正中尸体胸口,只听尸体大吼一声便跌落在地上。

长毛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次是否奏效,忽见尸体坐起长啸一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说完便倒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长毛在梁上等了许久,尸体仍是一动不动,此时他也筋疲力尽,腰酸腿软一时难以下梁。

等到鸡叫三遍,杨家二兄弟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一进门便大吃一惊,只见老头的尸体已不在灵床上而是躺在梁下,身上不仅血红一片,连地下星星点点到处都是黑碗的碎片。

待他们抬头一看,好在长毛还在梁上安然无恙,于是赶紧找来梯子将他慢慢扶下,耳听他说得昨晚尸变之事,不由心中震惊暗自咋舌不已。

长毛将自己的衣服穿上,转头对两兄弟说:“快去图五家看看,如我所料不错,此刻他已经踏上黄泉路了。”

杨刚听罢赶紧让小三等几人一起到图五家去侦看,结果刚到离图五家不远的地方,就听到他家传来一阵抢天呼地的嚎啕之声,再一询问,图五果然已经在五更天的时候暴亡了。

原来这图五一直等到昨晚还不见杨家人上门相请,心中不由恼怒万分,临睡之前对妻子愤愤说道:“杨家竟然这样藐视我,我必然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难道还有谁的法术能超过我吗?”

不料到五鼓时分,其妻在熟睡中忽听他大叫一声后坐起,口中所说与长毛听见的一模一样,接着便一头倒下气绝而亡了。

小三等人回来告知杨家众人,大家都很惊讶长毛的法术之神,杨刚杨名更是拿出重金相谢,这才将杨父的尸体入殓下葬。

后来图五的儿子偶然听说了这件事,就上告官府说长毛用妖术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没成想官府因为早就听说了图五的恶行,兼之此事过于荒诞不经且无实据,遂置之不理。

图五死后没几年,妻子便改嫁远走,唯一的儿子又是个好赌贪色之人,短短数年便将家产败了个干净。

而长毛经此一事之后名声大噪,远近闻名,十里八乡相请之人络绎不绝,后来也因此家业暴富,过上了小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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