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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1)

试拂铁衣如雪色(1)

初雪过后,一阵寒过一阵,冬日的气息是越发凝重起来,每每黄昏至夜间,风声霍霍,似呼啸的巨兽在紫奥城内奔突嘶鸣,其声甚为可怖,又兼之连着几日的鹅毛大雪,整个紫奥城是粉妆玉砌不错,但因了积雪未清、路滑难行,朱成璧便免去了六宫妃嫔每日的晨昏定省。

关雎宫,偏殿比翼堂,临窗下铺了两架连理攀枝的梅花檀木香妃长榻,中间设了一对小巧的梅花式光素漆案几,放了热酒小吃,三只青花玲珑瓷的酒杯斟满了甜香的酒液,色泽金黄诱人。墙下一溜鎏金暖窖里烘出来数本天香山茶,红胭胭的花瓣丰满若丝绒,被暖气一熏更透出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朱成璧执了羽扇缓缓扑着那缕缕香雾,只觉得数日间疲倦的一颗心都是舒畅了许多。

舒贵妃懒懒倚着金丝勾玉棉的软垫,着一袭雪青色宫装,只以银线疏疏绣了几朵桐花,倒是格外的清雅宜人,她笑着剥了指间的一枚金橘递给弈澹道:“这样也好,琳妃姐姐倒得了空带了淩儿与真宁来关雎宫,围着小火炉说说话倒有点像桐花台的日子了。”

朱成璧笑着觑一眼弈澹,举起酒杯,轻轻一嗅那柑橘蜜露的清怡甜香,盈盈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真当是应景不过的了,只是,桐花台又哪里来的嫔妾?贵妃娘娘怕是嫌嫔妾多余吧。”

舒贵妃闻言忙道:“哪有呢,琳姐姐这张嘴真真是说不过的。”

弈澹亦是失笑,握一握朱成璧的手,摇摇头道:“也是朕素日里太宠着你了,看这油嘴滑舌的,怕是真宁那脾性都是学了你罢?”

朱成璧不依不饶道:“原来皇上如此厌烦嫔妾,嫔妾知罪,这就回含章宫思过去。”

正在打趣,竹语却引了涴汐进来,笑着道:“皇上,舒贵妃娘娘,琳妃娘娘,长杨宫的苏贵嫔娘娘特意吩咐了涴汐送了三盅水晶油皮过来。”

弈澹转一转玉扳指,笑道:“苏贵嫔倒是应景,这样的雪天,喝一盅水晶油皮是最好不过的了。”

朱成璧亦是含笑:“水晶油皮是轻易做不出来的,单说这油皮吧,要取了那水晶豆腐的原汁豆浆煮沸,待到冷却,取了漂浮在锅面上的一层皮来,挑起晾干,才能得到一张,其状雪白剔透、莹润晶泽,真真是如水晶一般呢。”

竹语笑着取过三盅水晶油皮搁在案上:“苏贵嫔娘娘的水晶油皮是兑了冬虫夏草一起炖着的,最能养胃止咳,不过奇的是,这水晶油皮的汤色雪白晶莹,是极为难得的。”

弈澹抚掌一笑:“苏贵嫔的手艺确是绝佳,怕是御膳房都望尘莫及了。”

朱成璧轻轻颔首,从竹息手中取过龙纹描金的调羹递到弈澹手中:“苏贵嫔确实是有心,只是身子却总是不好,也是可怜见儿的。”

弈澹微一沉吟,忖度着道:“她的父亲苏遂信一向是极妥帖的,朕也颇为赏识。苏贵嫔么……”弈澹轻轻敲一敲桌子,道,“前头病了两年,朕也甚少去瞧过她,既然她性子又好,便于正月初一册为昭仪吧。”

朱成璧扬起嘴角,接口道:“是呢,之前宜妃姐姐也说过,六宫妃嫔之位多悬,旁的倒也罢了,九嫔之首也总该是要立一位的,不过臣妾私心里想着,杜容华与苏妹妹都是八年前入宫的,苏妹妹大喜,是否也让杜容华沾沾喜气?”

弈澹嗯了一声,随口道:“既如此,便晋一级为婕妤吧,也是让她父亲放心做事。”

朱成璧闻言是笑容满面,转首吩咐了涴汐道:“愣愣的可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先替你家主子谢过皇上的恩典?”

涴汐大喜过望,忙跪了叩首道:“谢皇上恩典!谢娘娘恩典!”

弈澹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也不由含了好笑的意味:“赶紧回去知会你家主子一声,也叫她好生准备着,到时候册封大典可别失了礼数。”

涴汐会意,起身又福了一福,才满面春风地回去了。

朱成璧徐徐转首,却见舒贵妃低头拨弄着暖炉上的金纽子,忙握一握她柔软的双手,浅浅笑道:“贵妃娘娘不必烦心,即便她们再如何得宠晋位,也终究越不过您去。”

舒贵妃一怔,忙分辨道:“琳姐姐可是会错意了,我倒不是烦心这个,只是……”舒贵妃眉心微蹙,略一迟疑,终究是低低道,“听闻前几日,承光宫的祝修仪是大病一场,差点没能熬过去,我总觉得是过意不去。”

弈澹冷冷看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淡淡道:“当年她领着洛芳仪与潘才人在仪元殿外哭谏,闹得整个紫奥城都不得安宁,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一日。”

舒贵妃沉沉叹气,攥紧了帕子恳切道:“她们终究是因为臣妾才被封宫至今,当年虽是为了臣妾能够顺产,不至于受她们的冷言冷语,但是如今,清儿也有四岁了,不如,皇上也赏下一份恩典来,解了封宫吧。”

弈澹微微一震,忙握住舒贵妃的手:“你怎么肯?若是她们出来后仍然处处与你做对呢?”

舒贵妃温然一笑,如澄澈的月华一般柔和:“有琳姐姐在,想必她们不会对臣妾怎样的。”世间,刚虽强硬,但柔能克刚,眼下舒贵妃的款款柔情正如那蜜糖的汁液一般慢慢浸润了弈澹的心,直到那一份刚硬渐渐软和下去。

朱成璧静静捧着手中的纹银莲花盅,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令闻真正是伶俐的,当初夏梦娴在关雎宫安插的细作被自己诬陷了在玄清的鞋底涂了一层蜡、意图造成玄清从假山上摔落,如此,后来才能借着名头撤换关雎宫的侍卫跟宫女,也能趁了那次机会,将令闻悄悄安入,如今看来,她果然是得了舒贵妃的信任了。

弈澹沉默片刻,终究是低低一叹:“也罢,那么,就于三日后解了封宫吧。”弈澹转眸看着朱成璧道,“这件事,还是得由你负责,你也帮朕好好看着她们,不要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朱成璧起身盈盈屈膝,端容道:“皇上放心便是。”

弈澹点一点头,伸手扶了朱成璧起来,转眸却见小邓子慌慌张张进来,不由皱了眉头斥道:“怎么这样的慌张!”

小邓子面色煞白,结巴道:“皇上,不好了,兀良大军进犯,吉州统领陈恪帅率大军迎战失利,陈恪父子具是不知所踪,现在,兀良十万大军兵困吉州!”

弈澹闻言大惊失色,狠狠一拍桌子,震得纹银莲花盅一跳,怒道:“怎么回事!”

朱成璧还没回过神来,却听得殿外一阵惊呼,心里瞬间明白过来,转眸却见高千英正要出去查看,忙吩咐了竹息道:“竹息,去外面看看何人喧哗!”

竹息会意,忙出殿查看,高千英见状只好又退了回来。

小邓子被弈澹一吓,忙深深叩首,带着哭腔道:“皇上息怒啊!这几日连着是大雪不止,故而吉州那边的消息被延误了,梁王刚刚得知消息,先遣了朱祈祯朱大人进宫来禀报,梁王正在召集群臣去仪元殿议事,正等着皇上呢!”

弈澹面色又青又白,陈恪父子具已失踪,吉州目前是群龙无首,一旦吉州失守,不啻于在北疆边线撕开了一道口子,连带着雁鸣关都难以守住,若只是兀良大军便也罢了,倘若赫赫与鬲昆也掺合进来……漠北三国向来是铁蹄骁勇,若是长驱直入,可是如何了得?

这些年来,大周边境一向颇为平静,除了赫赫,也只有兀良、鬲昆两个小国颇有些实力,只是这几年以来,大周将主要兵力置于西南战场,而在北方,兀良和鬲昆并不敢进犯大周,只与赫赫有些摩擦罢了。

其实,自赫赫英格大汗与大周“河池会盟”之后,太祖又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为“金山公主”嫁于英格大汗为正室大妃。赫赫与大周边境久无战事,一向多“互市”买卖,以牛马换取大周茶叶、丝绸、米粮,多少年来,一直是相安无事。偶尔小占,亦不过是赫赫抢些银钱就离开。

而几年前,英格大汗迟暮,如今已不再握有实权,其子摩格王子形同大汗,虽然名义上是为英格大汗处理国事,但已是大权在握,如今赫赫逐渐壮大,正对兀良用兵,兀良几次向大周求援都被挡了回去,如今看来,恐怕兀良骤然入侵,既是为报复大周,也是为了抢夺钱财粮草以期与赫赫对抗吧?

朱成璧暗暗揣度,不由更为忧心,寒雪盖途,吉州被困,即便大周的援军能及时赶到,又如何能够适应呢?

弈澹定了定心神,倏地站起,一把推开高千英欲来相扶的手臂,冷冷道:“兀良既然来犯,朕便要他们丧命于此,有来无回!备轿,去仪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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