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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歌嫌珠贯曲犹长(2)

第十五章

歌嫌珠贯曲犹长(2)

冬日第一场鹅毛大雪絮絮而落的时候,玄凌在仪元殿外将一柄青锋宝剑舞得飒飒生风,他只着一袭月白色单衣,双目炯炯,那剑锋时而飘忽,时而凝练,寒芒四射,仿佛已与周身飘散的雪花与融为一体,如行云流水,甚为连贯洒脱。

“嗖”的一声如鹰啸长空,却是一只白翎箭呼啸而过,直指玄凌而来,玄凌毫不畏惧,剑锋一指,如破云贯日,只听“当”的一声,那银色的箭头已被宝剑挡开。白翎箭倏然被那剑的力道一挡,改了方向,直贯入三丈开外那株梓树中,“哗”的一声如同落了场暴雪,将树下侍立的两名宫人浇了个严严实实。

玄凌扭头看去,不觉含了几分好笑的意味,挥了挥手道:“李长,让他们下去,寒冬腊月的,别冻着就好。”

“皇姐好箭术!”手腕一抖,那青锋宝剑已然入鞘,唯有几缕黄穗在风雪中飘摇,玄凌哈哈一笑,随手接过侍从递过的玄狐大氅披上。

“皇弟既然知道是好箭术,怎么不陪孤再练上几回?”真宁将那灵蛇弓抛到松香手里,嗔怪道,“可是小瞧孤么?”

玄凌爽利地一笑:“皇姐的箭术,朕哪里敢小瞧了去,如若不是小宜在这里,怕伤着了,朕必定与你练上三五回合。”

朱宜修款步上前,将那玄狐大氅系好,眸光含情脉脉,从玄凌的面上浅浅流过,宜喜宜嗔道:“皇上必定是嫌臣妾碍眼了,那臣妾便回章德宫躲着去,皇上和长帝姬也可好好切磋一番。”

玄凌闻言失笑,一刮朱宜修的鼻子道:“人家是心比比干多一窍,你也忒多心了,朕何时嫌弃你了?”

真宁笑意盈盈走上前来:“果然皇上还是更心疼娴妃,臣妾昨日去了一趟披香殿,端妃这两日着了风寒,整日里抱着汤婆子坐着,怪可怜的,也不见皇上去瞧瞧她呢!”

朱宜修按住面上即将涌起的疑虑戒备的神色,化为莞尔笑意,道:“皇上!端妃妹妹想必是苦得紧,才特特央了长帝姬来数落臣妾的不是,皇上一会儿还是去看看端妃妹妹吧。”

真宁正一正发鬓的金镶玉蝶翅步摇,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缓缓道:“并非是臣妾玩笑,端妃再三嘱咐了臣妾,不要扰了皇上的功课,是臣妾自己管不住嘴,左不过也是臣妾想起了舒贵太妃和母后罢了,当年舒贵太妃独占恩宠,母后的日子也是冷冷清清的。”

玄凌闻言,眸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寒意弥漫,片刻方道:“皇姐的意思,朕明白,只是端妃身子不好,怎的太医没去瞧么?”

“端妃并未去请太医,是因为害怕叨扰了皇上,皇上满十五岁后就要亲政了,素日里繁忙,母后也是嘱咐了娴妃与端妃,一切以皇上为重,想必端妃亦是明白,如果皇上去了披香殿探望,误了功课不说,若是一个不慎,自己也染了风寒,岂非让母后着恼?端妃一腔真心是好的,只是这样掖着藏着,倒显得是娴妃的不是。”

真宁一番言语,言简意赅,既是全了端妃的心意,又不得罪娴妃,朱宜修不由望了真宁几眼,见她面容沉静如水,不由暗自赞叹,到底是太后调养出的女儿,方能字正腔圆,一点都寻不出错儿。

玄凌亦是颔首,沉默片刻道:“一会儿彭学士还要问朕的功课,朕晚上去瞧她。”

朱宜修微微屈膝,恳切道:“臣妾执掌六宫,疏忽了披香殿终究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一会儿便去披香殿探望,皇上勿要担心。”

玄凌点一点头:“也好,小宜你颇通医术,朕也放心。”

朱宜修微笑合度:“臣妾知道今日皇上会习剑,特地嘱咐了剪秋炖了淮杞羊骨汤,最能暖身驱寒,仪元殿和上书房各送了一份,上书房那份说是皇上挂心彭学士,才特意嘱咐了臣妾炖的,彭学士老臣之心,想必更为感念。”

玄凌望向朱宜修的眸光越发地宠溺:“小宜果然心细如发,甚得朕心。”

真宁亦是称赞:“娴妃堪为贤内助。”

朱宜修忙道:“皇上与长帝姬谬赞了,不如先移步仪元殿,若那淮杞羊骨汤凉了也不好。”

玄凌点一点头,挽过朱宜修的手道:“先陪朕一块用了吧。”

待到玄凌喝完了淮杞羊骨汤,带着李长前去上书房,一侧的真宁方低低对朱宜修道:“我提起端妃,你不会责怪我吧?”

真宁着意省去了一句“孤”,且颇含歉意,朱宜修心中一动,唇角绽了极暖的笑意,温和道:“怎么会,长帝姬多心了。”

真宁悠然叹息道:“我并非是想分了你的恩宠,左不过实在是可怜端妃罢了。”

朱宜修温然一笑,推心置腹道:“长帝姬仁善,是端妃的福分,亦是我的福分啊!”

待到真宁出了仪元殿,剪秋上前扶起朱宜修的手臂,轻轻道:“娘娘可要去披香殿?”

“去,当然要去,长帝姬承了她这份情,皇上也颇为动容,若本宫不去,岂非让满宫的人都指谪本宫的不是?”朱宜修冷冷一笑,扬一扬眉,“本宫好奇得很,端妃到底用了什么本事,居然能哄得长帝姬来为她说话!”

披香殿,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暖洋洋的,偶尔发出一声“吡啵”的声响。雕花长窗上糊了一层明纸,透进外面青白的雪光,端妃一袭玉白绡衣,正借着那雪光,细细比对着梨花木案上那一把色彩缤纷的丝线,凝神择选着。

“端妃真是悠然闲然啊!”

闻得朱宜修进殿,端妃慌忙起身,恭谨地福了一福:“娴妃娘娘万安!”

朱宜修略略见过平礼,旋即在端妃一侧坐下,望着桌上那密密排布的丝线,蹙眉道:“端妃身子不好,合该去床上躺着,这是在做什么?”

端妃悠然起身,从身边的金彩飞燕香函里舀了一勺子百合香撒入一旁的赤金镂花大鼎,瞬间,一缕又一缕的甜香弥漫而出,沉沉地逸着,仿佛置身于四月芳菲天的御花园,哪一处都是一派的盛春光景。

见朱宜修握着蹙金洒松花帕子掩一掩唇鼻,端妃忙道:“娘娘不喜欢香料么?”

“也不是不喜欢。”朱宜修覆手于膝,仪态娴静,“只是香料再怎样名贵,终究也不如瓜果清香来得自然,做人也是如此,如果千般心肠、万种情态,做得辛苦不说,也失了本色原味,不知端妃妹妹做何看法呢?”

端妃怡然一笑,接过如意奉上的一盏素娥雪恭敬奉到朱宜修面前:“姐姐说的极是,只是事分两面,若妹妹胡乱择了一捧银桂就拿来泡茶,味道不好、入不得口且不说,那银桂上的尘埃除不尽,终究也配不得这青花茶盏,非得经了精挑细选、清水漂洗,再兑了蜂蜜、枸杞才能入味。”端妃浅浅笑道,“娘娘不妨尝一尝?”

朱宜修心底一刺,知晓这是这素娥雪是玄凌喜欢的,瞥了端妃一眼,只搁在案上:“这心思,并非是对着本宫的,本宫可不敢承了你这份情。”

“心思,不管是对谁,只要是真心实意便足够了。”端妃款款坐下,握着那一把丝线,绕指而过,似七彩泉水自指尖流泻,她历历数道,“姐姐且看,这是杜若色,这是千草色,这是菖蒲色,这是银朱色,绚丽缤纷,真真是分不清哪一种是自己需要的,哪一种是不需要的,若是不经择选就粗枝大叶地绣了图样,岂非白白浪费了那上好的绸缎呢?”

朱宜修冷冷道:“端妃妹妹的意思,倒叫我这个做姐姐的越发不明白了。”

“姐姐记挂妹妹,特特来披香殿探望,其实妹妹经过昨晚发了汗,已经好多了,只是昨夜发的那一身汗,倒让妹妹明白一个道理,紫奥城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尚且为了皇上的恩宠彼此争斗,他日的妃嫔更像这桌上的丝线一般,乱花渐欲迷人眼,姐姐又如何分辨,谁向着姐姐,谁背着姐姐呢?”

朱宜修眸光微沉,淡淡道:“妹妹这般长远。”

“姐姐聪慧,自然明白妹妹对姐姐并无威胁,否则,昔日那芍药底的苏锦赏下来,妹妹早就沉不住气了。”

朱宜修好整以暇地正一正翡翠耳环:“妹妹不必为自己开脱,妹妹若真的沉住了气,不会一大早就去颐宁宫向太后诉苦。”

端妃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太后娘娘已经知会了姐姐,看来今日你我,是可以坦诚相见的了。”

朱宜修淡然微笑,不置可否:“既然坦诚相见,那请妹妹明明白白地告诉本宫,妹妹九曲心肠,到底想要本宫应下怎样的承诺?”

端妃神色一凛,端容道:“姐姐与皇上,两情相悦,妹妹即便再愚笨,也不会看不出来,妹妹不愿插足,亦有妹妹的缘由,妹妹入宫,不过是养母昌陵郡夫人的举荐,是为着养父着想,齐氏一族,如今日渐式微,齐正言大人的事情,想必姐姐也有耳闻,若非太后与皇上顾及妹妹,恐怕就不是革职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朱宜修颔首道:“我明白。”

端妃肃然起身,一福到底:“妹妹避世,绝不会与姐姐争宠,也请姐姐许给妹妹一个安稳,许给齐氏一族一个安稳!”

朱宜修默然片刻,终是含笑起身:“既然姐妹相称,妹妹又何须跪着,姐姐应允了你便是。”

待到出了披香殿,剪秋终是沉不住气道:“端妃狐言媚语,难不成娘娘就相信了她吗?”

朱宜修淡淡一笑,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指尖逐渐消融,直至不见:“为何不相信?她词词句句,亦是入情入理。”

“情,未必是真情,理,也未必是明理。”剪秋劝道,“端妃字字句句皆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并不曾真心向着娘娘。”

朱宜修眸光微沉:“自然是不会向着本宫的,本宫呢,既不会信她,也不会不信她,你且看端妃今日的口舌伶俐,便会明白她早有准备,如今她失宠,害怕被本宫一按到底,再也不能翻身,自然要放低了姿态,只是本宫许给她安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朱宜修缓缓抚摸着小腹,又紧一紧玄狐云肩:“玄狐云肩,每年供奉到宫里头,只有三件之数,一件给了太后,一件给了长帝姬,还有一件给了我。剪秋,今日我恩宠盛势,无人可挡,但终究,也不能不防着暗算,若是端妃因怨生恨,我又如何能保住这个孩子呢?”

剪秋大喜过望:“娘娘!可是真的吗?”

朱宜修笑靥生花,眸光璀璨如盛满了漫天的星子:“除夕,还有半个多月,本宫,要让这一众的宫人好好看看,天时地利人和,是如何被本宫一人独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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