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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桥瞥了邓遥一眼,这才说道:“我在大报恩寺中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夕阳西下之时。寺中僧人到各处殿堂,请香客离开。只是我还有最后一座大殿未看,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便趁僧人不备,躲到了一座厢房之后,一心想着等到院中无人之时,再到大殿去好生观看一番……”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司徒先生,你这话说的倒有些奇怪。既然天已经黑了,你又怎样才能将那大殿看得清楚?”

邓遥道:“他不甘心的不是没有仔细观看那座大殿,而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天便黑了。以这位司徒先生的性子,自然不肯就此空手而回。此人满口仁义道德,心中却是肮脏之极,恶心,恶心之至!”

司徒桥被邓遥抢白几句,心下大怒,便要反唇相讥。刘涌又急忙解劝,司徒桥这才强压怒气,心中暗想:“他妈的,你这老叫花子事事与我为难。在这石洞之中我自然不能与你翻脸,只是等咱们进到了静心寺,你这老叫花子落单之后,瞧老子如何炮制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能去了我心中这口恶气!”

他心中虽作此想,脸上神情却无半分异状,却也没去理会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大报恩寺的僧人讲究‘过午不食’,是以没有晚餐。待暮鼓敲过之后,便到了晚课的时间。我瞧着一队一队的僧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各处殿堂做晚课,只是那大殿却始终无人进入,更无半点灯火,看上去黑沉沉的一团,倒似有什么妖怪藏在其中,颇为可怕。

“待得寺院中的僧人全都进入各处殿堂之后,院子中再无一个人影。我四顾无人,这才悄悄的溜到大殿之外,却发现殿门紧锁,锁上积着不少灰尘,竟然好似许久未曾打开过。我心下一凛,暗想以大报恩寺的名头,这大殿自然是最重要的殿堂,那些大官、富豪到寺中进香,非得到这大殿之中不可。只是为何这殿门常年紧锁,想来好生奇怪。

“我心下不解,好奇之心更盛,偏要到里面一探究竟不可。只是一试那锁,却惊觉并非是普通的锁具,而是高手打造的‘九子连环锁’。其时我虽然还未到花家,对于制锁解锁之术却也颇感兴趣。试着想要将那锁具打开,才发现大殿的九扇大门竟然设置了极复杂的机关。若是有人想打开大门,暗藏的机关便会启动,不只会射出羽箭,地下还有翻板。甚至连身后的石阶之下也暗藏杀机。

“当时我又惊又喜,便试着去解开机关。那锁具虽然精巧,却也难不倒我,没费多少力气便将那锁打开。便是破解机关费了些工夫,我记得用了将近半柱香工夫,才把门上的机关尽数破解……”

他话音未落,邓遥与林义郎同时冷笑了几声。司徒桥也没有理会二人,仍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进入大殿之后,里面一团漆黑。我将殿门掩紧之后,不敢晃亮火折子来查看,只得摸黑在殿内走了几步。直到眼睛渐渐能看清一些事物,这才发现这大殿从外面看上去虽是雄伟宏大,殿内却是空空荡荡,除了九根巨大的柱子之外,便是大殿正中立有一座两丈多高的人像,此外再无它物。

“初到南京之时,便已听说这大报恩寺是朱棣为报答父亲太祖皇帝和母亲马皇后养育之恩而修建。此处原本有一座古寺,建于三国时期,名为建初寺,是吴国国主孙权下令修建。故老相传,孙权下令建寺之时,在寺中建了一座阿育王塔,号为天下第一佛塔。其时佛教从天竺传入中土不久,除了洛阳的白马寺外,这建初寺是中土第二座寺院,更是江南第一座塔寺。其后这建初寺历经风雨,几遭兵火,寺名也多次变更。唐时杜牧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诗中所说的‘四百八十寺’的起源,便是这座建初寺。宋时这座寺院被改称为天禧寺。到了元朝,元帝下旨,改天禧寺为‘元兴慈恩旌忠教寺’,寺塔更名为‘慈恩塔’。

“其时我虽从百姓口中,知道了一些大报恩寺的来历,只是有一些事情,却是到了大殿之中一处极秘密的所在才知道。靖难之役发生之后,燕军攻入南京,一支燕军舍皇宫而不入,竟然直扑这座寺院。在寺院之中一番搜捡,倒也没有与僧人为难,便即离去。至成祖登基后的第六年,寺院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大半殿堂烧毁。南京城内谣言四起,称这座寺院之中有王气,将来必有主掌天下之人从寺中出现。官府抓捕了不少传谣之人,这才将谣言压了下去。

“直到四年之后,也就是成祖皇帝登基后的第十年,他下诏在元兴慈恩旌忠教的旧址上重建一座寺院和寺塔,赐寺名为大报恩寺,寺塔为九层琉璃塔,以报太祖皇帝和马皇后养育之恩。据说建大报恩寺时,按照宫阙规制,征集天下夫役工匠十万余人,费用计钱粮银二百五十万两、金钱百万,历时十九年方才完工。”

司徒桥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其时大明强盛,朱棣这小子当皇帝不行,带兵打仗却是不错,将鞑子远远得赶到漠北,再也不敢南下骚扰。至于东南沿海,大明水军威风无比,海盗绝迹,商旅畅行,哪有现在那些让人谈之色变的倭寇的影子。是以如此浩大的工程,却也并未激起民变。

“我站在大殿之中,望着那座孤零零的人像,心下不由疑云大起。成祖花费这么多心血和财力,建了这座大报恩寺,为何规制最为宏伟雄壮的大殿之内,却是这样一副寒酸肃杀的模样?我在寺门处的敕建大报恩寺广报碑上,看到碑文述说,建寺之时,奉朱棣之命监工的乃是大太监郑和。这郑和原名马三保,是朱棣最为信任的内臣,不只在朱棣身边服侍,靖难之役时还曾带兵作战。其后更是接了朱棣的密令,率领船队七次远赴万里海外,宣扬大明国威,震慑周边各国,是大明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其时朱棣不只重建锦衣卫,还设置了东厂,由心腹太监充任,监视朝臣和百姓。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有先斩后奏之权,可以说得上权势煊天,便是阁老大臣,却也不放在他们眼中。只不过只有这位三保太监,终其一生,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见了他只有恭敬避让的份儿,不敢稍有得罪。待到了宣宗朝时,郑和以内臣的身份,出任南京守备,成为封疆大吏,这份恩宠,前所未有。此人历经三朝,皆受皇帝宠信,既然奉命建造这大报恩寺,又怎么会将最重要的大殿,弄得如此简陋?”

厉秋风听司徒桥提到郑和之名,心下却是一凛。他在锦衣卫的档案之中,多次见过此人的名字,知道这人是成祖皇帝的心腹,深受成祖皇帝的信任。姚广孝为成祖的谋主,其地位不亚于诸葛亮于刘备、刘伯温于朱元璋,只是郑和却领有成祖皇帝密令,暗地里监视姚广孝。而从锦主卫密档之中,厉秋风还知道一个秘密,便是这郑和不只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而且身负绝技,是一位武学大高手。曾于一夜之间,连杀十七名狙击燕王朱棣的刺客。杀人之时,他只是凭着一双肉掌,并未动用刀剑等兵器。而被他杀掉的刺客,只是眉心现出极细小的一个红点,不知道他用的是何兵器,才能以如此微小的创口而杀死对手。更有记录说他动手之时,身形飘忽,趋退闪避犹如鬼魅,天下无人可敌。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物,却也与今日之事大有关联。

厉秋风思虑之时,司徒桥却仍然接着说道:“我越想越是心惊,更想将这事情查个清楚。于是壮着胆子,慢慢走到那人像之前。其时夜色深沉,这大殿之中又无烛火,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那人像的轮廓而已。至于面貌服饰,却压根看不清楚。我心中暗想,这大殿如此古怪,只怕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到此处,冷不防林义郎在旁边接口说道:“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金银珠宝!”

司徒桥却不理他,仍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这人对建造之术,还有机关消息,最是喜好不过。其时心下好奇,便不顾及其它,耳听得殿外一片寂静,便将牙一咬,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轻轻晃了几晃,将火折子点亮,举在身前,向那人像照去。只是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众人听他说到此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知道他定是有了重大发现,是以也都屏住了呼吸,听他继续讲下去。只听司徒桥说道:“那火折子的火光微弱,只能照见不大的一块地方。我发现那人像之前放着一张长案,只是这长案不似其它寺院佛像前的供桌那般摆满供品,而是空空如也,仔细望去,案上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长案之后,便是那座两丈多高的人像。塑的是一位中年贵妇,头戴凤冠,身披黄色锦袍,外罩霞帔,虽然只是在一点如豆般的火光照耀之下,这身打扮却也是华丽无比。

“我见这人像的衣冠如此华贵,心下震惊,便向那人像的面部望了过去。只不过这一望之下,更为心惊。原以为这人像服饰已如此华丽,想来此人的面貌一定是雍容华贵。只是借着微弱的火光,却发现那人像的面目却是刻画的潦草无比,便似一个全无绘画手艺的孩童,拿着笔在一块白板上随意画上眼睛、鼻子、嘴巴一般,使得这人像如同寻常百姓家白事时烧给亡者的纸人一般,看上去极为丑陋,却又有几分诡异。”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着众人说道:“各位不妨猜一猜,那人像塑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