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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业自从带兵征战以来,虽然有过败绩,却也处乱不惊,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他抬头看了看六十七丈外黑压压的兵马,又转头看了一眼杨延嗣手中的骷髅头,沉吟片刻,这才对杨延昭道:“延昭,你以为如何应对才好?”

杨延昭沉声说道:“敌人除了几名将领之外,大都是步兵。瞧他们方才追击高先生的情形,推进并不算是很快。咱们此次来到这里,便是要查看宋军的动向,对面这支军队到底是何来历,眼下仍然无法判断。”

杨延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躲藏在牌楼石柱后面的众人,这才接着说道:“孩儿以为爹爹和各位先生尽快离开此地,我与延嗣暂时留在此地,待查清这支兵马的来历之后,再与爹爹汇合。”

杨业知道杨延昭是想和杨延嗣留下断后,使得众人能够逃生。他摇了摇头,道:“咱们父子三人此番同到高平查看军情,岂有将你们二人留下而我先走的道理?若我真的独自回转晋阳,只怕你们的母亲不许我进大门啦。”

他说到此处,坚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厉秋风站在旁边,原本一直翻来覆去查看手中的羽箭,即便是杨延嗣扬威于阵前,斩杀敌将,又将骷髅头取了回来,他也没有太在意。只不过此时杨业说话,厉秋风心下却想,这位老将军年轻之时,一定也是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雄。

那红袍人见杨家父子仍然犹豫不决,心下焦急,不住催促众人尽快离开。厉秋风忽道:“杨老将军,两位公子,晚辈已经知道对面的兵马是何来历了。”

他此言一出,杨业和杨延昭都是一怔。杨延嗣在厉秋风刀下吃过苦头,对他一直心存芥蒂。此时听他说知道敌军的来历,心下自然不服,当即斜了厉秋风一眼,冷笑道:“你又没到战阵之上杀敌,如何会知道他们的来历?”

厉秋风却不理他,快步走到杨业马前,将左手握着的那支羽箭递到杨业面前,口中说道:“杨老将军,您不妨瞧瞧这箭杆上刻了些什么。”

杨业接过那支羽箭,只见箭杆上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他仔细辨认,箭杆上用篆字刻着“左庶绅元量”五字。箭头铸成菱形,闪着寒光,显然极为锋利。

厉秋风道:“杨老将军身经百战,精通兵法,对于前朝武事,想来无比熟谙。箭杆刻字,始于秦国。其时秦军凶悍,天下闻名。自商鞅变法,改动秦国军制,以有司专门负责打造兵刃,大小官吏各司其职,管控极为严密。且将主管官员及各部主事乃至工匠的名字刻于箭杆之上,日后若是出了纰漏,便可追究责任,赏功罚过,使得秦军兵甲之利,天下无敌。”

杨业点了点头,道:“阁下所言不错。自秦国之后,汉、唐两代也用了同样的制度,使得汉军和唐军威压四夷,天下闻名。至于三国两晋,要么天下大乱,物资匮乏,要么昏君当道,朝廷混乱,打造军械兵器,便没有采用这种制度,这才使得军队战力大减,为外夷所欺凌。”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杨老将军请看,这箭杆上刻有五个篆字。晚辈读书不多,原本不识得这几个字。所幸晚辈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见过类似的箭矢,便向锦衣卫档案库的书办请教,这才识了一些篆字。据那书办所说,‘左庶’二字,指的是秦国的左庶长,为主管兵器铸造的最高长官。其下‘绅’字,乃是具体负责箭矢打造的作坊主的名字,秦时一般称坊主为工师。其后的‘元’,为作坊中临工主事的名字。最后那个‘量’,就是打造这支箭杆的工匠的名字。秦人打造一支箭杆,要经过这四个层级,控制极为严格。正因为如此秦军兵甲之利,无人可及。”

杨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倒有些惊讶,道:“锦衣卫?什么是锦衣卫?”

厉秋风一直没有向杨家父子解释宋亡明兴之事,因为这事情牵涉太多,若是说了出来,只怕杨家父子非得疯了不可。此时大敌当前,哪有详细解说此事的工夫?是以厉秋风道:“杨老将军,此事说来话长。若是日后能有机缘,晚辈自当向杨老将军详细说明。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脱离困境,不要折在这些骷髅的手中。”

杨业这才恍然大悟,饶是他身经百战,却也是心下大骇,颤声说道:“你是说咱们对面这支军队,是、是秦军不成?”

厉秋风沉声说道:“不错。若是晚辈猜的不错,这支兵马应当是当年在长平战死的秦军将士……”

他话音未落,不只杨业面色大变,杨延昭也是心下剧震,忍不住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道:“世间原本没有鬼魂,只不过咱们眼下被人算计,落入到陷阱之中。此时咱们眼前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若是一着不慎,极有可能被人所乘。这些骷髅只是一些行尸走肉,杀之无益,不如尽早逃离此地,想法子找出算计咱们之人,方可脱离险境。”

杨业听了之后却不答话,从马上跳了下来,又从地上拔起了五六支羽箭一一查验。果不其然,每只羽箭的箭杆和箭头上都刻有小字,确是秦军的兵器无疑。杨业抬起头来,看着厉秋风道:“这真是大白天看到鬼了!”

厉秋风道:“杨老将军,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两位公子也不必留在此处,因为这支军队压根不是宋军。大宋虽然一心要消灭汉国,那也要在数年之后,杨老将军不必担心。”

杨家父子听他说得如此决绝,心下都有些惊疑。杨延嗣更是心下暗想,这个家伙厉害得很,又一直为宋国说话,难道是宋国派来的细作不成?

便在此时,忽听得对面军阵之中鼓声大起。杨业久经战阵,听了这阵鼓声,脸色大变,道:“不好,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红袍人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便向镇内跑去。厉秋风急道:“杨老将军,不能再等了。咱们快走罢!”

杨业心下虽然还有些犹豫,只不过他也知道,无论厉秋风说的是真是假,凭着杨家父子三人,决计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击。此行原本就是为了查看宋军的虚实,并不是要与敌军厮杀,是以他点了点头,道:“各位先走,我们父子断后便是。”

此时只见曾被杨业射于马下的那名将军右手宝剑一举,他身后的兵将开始向前逼近。只见长枪如林,刀光阴森,数万人一齐迈步,脚步声如同雷鸣一般,直震得众人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微微颤抖起来。厉秋风等人见势不妙,急忙向镇内奔去,杨家父子留在最后,三人骑在马上,缓缓退入了牌楼之内。

司徒桥追上了厉秋风,见红袍人一马当先,急急向镇内奔去,身后是玄机和尚,孙光明和苏岩则跟在玄机和尚身后,与厉秋风和司徒桥差着三四丈远的距离。司徒桥压低了声音,将方才孙光明和苏岩在牌楼四周埋设东西的事情说了,厉秋风道:“此时情形诡异,即便他们有什么异动,也不会在此危急关头再生内讧。咱们只须小心应对,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司徒桥仍然不放心,正想再说,见厉秋风匆匆前行,竟似对自己的担忧并不关心。他只得闭嘴不说,心下暗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这小子胆大妄为,非得吃大亏不可。”

众人急匆匆地向前奔去。这镇子长不过百余丈,众人又是发力狂奔,不大工夫,已自看到了镇子尽头。远远望去,镇外似乎有一片极大的树林,只是模模糊糊地看的不大清楚。

厉秋风右手握刀,一边和前急奔一边留意观看左右的情形。只见两侧白墙黑瓦的宅院大门紧闭,寂静无声。因为这些宅子的规制大小完全相同,是以在这大路上向前奔走,倒似原地踏步一般,恍惚之间觉得这道路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厉秋风向前疾行了半柱香工夫,蓦然间心下一凛,暗想以众人的轻功,这一路急奔下来,只怕已逃出了五六里路。方才明明看到白墙黑瓦的宅院已经到了尽头,隐约可以看到镇外的树林,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走出镇子?

便在此时,却见那红袍人突然停了下来,右手拔出长剑,左右张望了片刻,倏然转过头来,一脸惊恐地对众人说道:“这条路好像一直在变长。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玄机和尚也发觉情形有异,他先是向左右望了望,这才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高施主说得不错。按理说此时咱们应该已经出了镇子,怎么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孙光明和苏岩四处张望,却没有说话。司徒桥道:“他娘的,弄不好这镇子也是一个陷阱。有人故意引来骷髅兵,将咱们逼到了这个镇子里,要将咱们戏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再将咱们一个一个弄死!”

厉秋风举目张望,却见前后都是一般模样,原本还可以隐约看到的镇外的树林也没有了影子。他知道定然有人在捣鬼,只不过事发仓促,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正自焦急之间,只听得马蹄声响起,却是杨家父子跟了上来。杨延嗣骑马走在最前面,见众人停下了脚步,他颇为奇怪,道:“眼看就要走出镇子了,各位怎么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