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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子听了之后,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原来有这么多好处。”

朱十四道:“当年太祖高皇帝为了抑制官员贪污,严刑厉法,甚至贪污60两银子便要剥皮揎草。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人世,大明朝的官员只怕都不够他杀的。”

矮胖子手中把玩着酒杯,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道:“风儿,你在锦衣卫当差,没有贪污罢?”

厉秋风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道:“师父,徒弟承蒙您老人家多年教诲,若是敢贪一文钱,恐怕今日也不会在您面前服侍了。何况徒弟在南司当差,想贪也没地方贪去。”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朱十四一眼,接着说道:“王爷方才说无官不贪,在下不敢苟同。朝廷中确实有无数龌龊官儿,不过还是有一些好官的。在下就曾经见过几位官员家徒四壁,却不取一文不义之财。民间传说锦衣卫飞扬跋扈,不过据在下所见,大多数锦衣卫只是凭着俸禄吃饭,榨取钱财的机会并不多……”

厉秋风尚未说完,却听朱十四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那是他们没有机会贪!不信你把他们放到户部各司之中,或是直接外放到各地去做知府和县官,他们若是不贪,那才是见了鬼了。”

厉秋风想起在京城之时,每当有同僚被外放去做地方官,个个摆酒庆贺,直言从此可以升官发财,不必再像在京城当差,每月不过二三两银子,还要受镇抚使、指挥使、御史台等官员压制。或许真如朱十四所说,自己看到的这些不贪的官员,只是没有机会贪罢了。

矮胖子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却也不忍再问,转头对朱十四道:“王爷若是有银子,肯拿出来分给穷苦百姓一些么?”

朱十四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道:“刘先生,你这话不是在挖苦我罢?王府中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今日若不是厉先生赠送了几百两银子,只怕不过三日,王府就要断炊了。以我现在的境地,养活一家六口已属不易,实在没有余力去救助他人。”

矮胖子笑道:“王爷,你没有听清草民的话。我说的是王爷‘若是’有银子,肯不肯救助贫苦百姓?”

朱十四道:“我若有了银子,定当接济穷人,不做为富不仁的奸徒!”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经历过艰难之人,最知道无助之时有多痛苦。王爷这些年虽然多历艰辛,却也因此知道了百姓疾苦。若是大明朝的皇帝、官员,都能如王爷一般,体察民间疾苦,或许大明朝的国运还有可期之处啊。”

朱十四见矮胖子云山雾罩地说了这样一番话,不晓得他是何用意,正自思忖之间,那老仆托着食盘走了进来。只见他将两壶酒放在桌子上,陪着笑脸说道:“酒已烫好,请各位慢用。”

老仆说完之后,自顾自地退了出去。矮胖子待老仆离开之后,这才对朱十四道:“这位老人家,对王爷可是忠心得很啊。”

朱十四点了点头,道:“吴大叔是老王爷使出来的人,为人最是忠厚。那时王府还算兴旺,除了城外有田庄,城里还开着两家当铺。有一年吴大叔的老爹生了重病,无钱医治。吴大叔情急之下,跑到王府开的当铺中,要将自己一条胳膊当了。当铺的掌柜和伙计以为吴大叔故意捣乱,便和他口角起来。双方越吵越凶,最后动手打起架来。吴大叔被几个当铺伙计打倒在地,绳捆索绑。此前掌柜在混乱中挨了吴大叔一拳,将左眼打得乌青,正是气急败坏之时。此时见吴大叔被伙计按住,便即要将吴大叔送到衙门治罪。恰好老王爷到当铺挑选死当的古董,见此情形,喝退了伙计,又询问吴大叔为何要来闹事。吴大叔将事情说了一遍,哀哀痛哭起来。老王爷怜他一片孝心,不但没有将他送官,还送了他二十两银子,要他找大夫为老爹医治。只是他老爹病势沉重,送医已然迟了,几日之后便病故了。吴大叔将剩下的银子送回王府,并且在老王爷面前发誓,一定要将花掉的银子还给老王爷。老王爷见吴大叔老实忠厚,便将他留在王府做事。几十年间,他从一位打扫庭院的仆人,一直做到王府管家。先王和我都是吴大叔看着长大。若是信不过他,那我在世间就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矮胖子听完之后,对朱十四道:“如此最好。有些事情王爷不便出面,倒可以交给这位吴老先生去做。”

朱十四心下一怔,道:“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草民要送一笔银子给王爷。不过这笔银子不是给王爷花的,而是要经王爷之手,送给成都府的贫苦百姓。”

朱十四越发糊涂,瞪大了眼睛盯着矮胖子。矮胖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既然知府衙门和王经承这些狗官从成都府的老百姓身上刮了这么多银子,说不得只好让他们再吐出来。”

朱十四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刘先生,你是说……”

矮胖子微微一笑,道:“我什么也没说,王爷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明日一早,王府中会有一笔银子的进项。王爷用这笔银子在城外买一些田地,交给穷苦百姓耕种。租子可以不收或是少收,遇上灾年,不妨施舍些粥米给灾民。其余的银子,可以做些生意,赚了银子,扶危济困。只是这些事情,王爷不便出头去做,尽可以交给吴老先生便可。”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银子的事情,王爷不必去管,我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只是买地之事,至少要在半年之后才可去办,免得成都府这些大小官吏怀疑到王爷身上。”

朱十四越听越是心惊,只是看着矮胖子笑嘻嘻的模样,却又不敢多问。四人又喝了几杯,殿外已是暮色沉沉。朱十四心中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不知不觉之间,已是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之时,似乎那老仆走了进来,将他扶出了正殿。只记得矮胖子吩咐老仆小心侍候,便再也听不到众人说话了。

待朱十四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喉咙中好像要喷出火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后院厢房的床上。这屋子原本用作客房,只不过家道中落,早已无人上门,是以屋子中的桌椅书橱都已卖了换钱。只留下一张木床,孤零零地放在屋子中。

朱十四在床上坐了半晌,慢慢想起了与矮胖子等人喝酒的事情。他急忙从床上跳到地上,慌里慌张地穿上了鞋袜,便即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门。却见太阳悬于西方的天空,竟然已近黄昏。夕阳落在院子中的衰草之上,如同洒落了一地金黄粟米,再不似前几日那般肃杀。

朱十四在门前站了片刻,便即向正堂走去。待他推门进了屋子,却见王妃坐在内室的床边,正自垂头擦着眼泪。见到朱十四走了进来,她急忙站起身子,口中说道:“王爷,您醒啦?贱妾这就去给您准备热茶……”

朱十四不待她说完,便即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刘先生他们哪里去了?”

王妃颤声说道:“他们中午时分便离开了王府。”

朱十四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床榻上望去。只见床榻上空空如也,原本病卧在床的小儿子已不见了踪影。朱十四仓皇后退了两步,双膝一软,跌坐在一张椅子上,颓然说道:“他们……他们将、将咱们的儿子也带走了吗?”

王妃点了点头,呆立片刻,两行热泪又从她脸颊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