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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寒江,现在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真凶抓到前,你还是有嫌疑,警队你暂时留不下去了,不是我不近人情,只是规定在这里。这些年你的人品我相信,绝对不可能做,为掩盖真凶而杀人的事。

可是,我相信你没用!你比我清楚,破案讲究证据——”

“洪局,我明白。”段寒江手里拈着他的证件,然后一掌拍在桌上,朝桌对面的中年男人撇嘴一笑,转身走出局长办公室,一路在警队所有人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警局。

走过警局大门上方国徽能照耀到的街道,段寒江在十字路口骤然停下来,蓦地发现下雪了,不由裹紧身上单薄的外套,想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慢脚步观察过天气了。

从警校毕业至现在整整十三年,段寒江从社区派出所民警做到分局刑侦队队长,此刻他才突然发现他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案子一无所有。

他看着空落的双手,在他刚刚把证件放下的时候,仿佛放下的是他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

“我到底是为什么选择当警察的?”段寒江仰头问天。

天没有给他回答,只是飘了一片雪花进他嘴里,化了,有点苦。

或许苦的只是段江寒的内心。

两天前,段寒江休假,他两个月就休了这一天假,唯一的想法就是睡到天荒地老,可一大早他被饿得不行的自己拧起来去买早餐,直到走出门后才被自己没轻没重的关门声给彻底震醒。

他住在老旧但是环境不错的家属院里,房子不是他的,是上届的老局长租给他的。

老局长叫常儒林,有个儿子常宽前些年在部队牺牲了,段寒江刚进警队第一次开会撞翻老局长的茶杯,老局长望着他第一眼说了句‘跟我家那崽子一个样,莽莽撞撞的。’

后来老局长知道他居无定所,就把房子租给了他,他一住就七年,老局长都退休三年了。

老房子没电梯,段寒江跑起来带风,像个陀螺一下旋在楼梯间里,结果迎头上来一个人。

他倒是避开了,可对方也跟着他让,硬是像故意似的把他这陀螺给撞停下来。

“你干什么的?”家属院里每天进进出出的人段寒江都认识,甚至连谁家常走动的亲戚也能认个脸熟,可眼前这人他一次没见过,出于职业习惯,他开口就是盘问。

对方小心地瞪了他一眼,被他的人高马大吓到,低着声回:“修,修水管的,502水管爆了,挺急。”

段寒江从头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一眼,没跟脑内的通缉犯有对上号的,看样子真被催得急。于是他凌厉的眼神虚下来,像个高度近视眯眼瞥着青年说:“哦,那你修仔细点,我住他楼下。”

看着青年连忙逃一般地上楼,段寒江的肚子随即催促他先解决‘重灾区’,他收回视线,继续旋风一样地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了在院里遛鸟的李大爷,他的鼻子差点和鸟笼亲上。

李大爷笑道:“小段,哪儿又出事了?”

“五脏庙,闹饥荒!”段寒江回话的时候,逗了逗李大爷那只常年不开口的鹦鹉。

结果他一逗,那只高冷的鸟就喊起来,“兔崽子,住手!”

‘兔崽子’住手了,出门左拐是条小吃街,每天早上早餐泛滥成灾。段寒江到常去的店买了一笼包子,再转门去对面店里点了一碗面,吃饱后他终于有了休息日的惬意,伸着懒腰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

可是他的回程已经走到他家二楼,一『摸』口袋,“我去,钥匙又忘在面店里了。”

段寒江风风火火地回去找钥匙,哪件案子的物证在什么地方发现的,他隔了两年还能记得,可就常常忘了自己的钥匙,车钥匙、门钥匙,还有办公室柜子的钥匙。

可是他在面店和包子店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着他的钥匙。

他向来一个人住,每回出门首先就是想起带钥匙,因为刚开始吃过几回亏,后来练就了一门撬锁的本事,忘了钥匙就撬自家的锁。

那时他还不住这里,住鱼龙混杂的旧楼房,邻居见他撬门,就打电话报警,报到自家派出所里,他被领导训得狗血淋头,终于记住了出门要带钥匙。

“我出门时带钥匙了吗?”段寒江敲着头往回走,回忆他出门时的画面,只是他从床上起来到出门都还在做梦,实在想不起来他到底拿没拿钥匙,于是决定重『操』旧业,自己撬锁。

楼梯间的底层的三角空间隔出了一个杂物间,里面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段寒江打开门,带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他伸着脑袋进去在杂物堆里找了根细铁丝,然后一路上到四楼,脚步却突兀地停住。

段寒江发现他家的门没关死,想睡回笼觉的困意瞬间消失,整个人都警觉起来。他缓缓地朝门靠近,门轻掩着,锁上没有明显被撬过的痕迹。他小心地拉开门,鼻间立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瞬间,段寒江就进入工作模式,把自己家当成案发现场,进门时没有破坏任何的痕迹。

首先,他注意的是门边鞋柜上的盘子,那是他平时放钥匙的地方,现在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就一把钥匙和一个柱形的木质挂件,上面刻了一段金刚经,在靠近门的一边,是他习惯放的位置。

看来就像是他出门不只忘了拿钥匙,还忘了关门?

可这点他很确定,出门时他肯定把门关上了,只是没反锁而已。

接着,他注意到从门厅往里的脚印,比较浅,像是从门外带进来的灰尘,说明进门的人没有换鞋或穿鞋套。

他昨晚回来才把『乱』了两个月的屋子整理了一遍,这绝不是他的脚印。

段寒江随手在鞋柜里抽了一双鞋套,他这备鞋套的习惯还是案子破多了养成的。

他小心地不破坏地上的脚印往里走进去,前面就是厨房,他常年没用过,也懒得收拾。

此刻从门口看过去,灶台上有一层薄灰,被弄出了许多的痕迹,洗碗池底下的厨柜门被打开,到处是水渍,水管上有缠到一半的水胶布,地上还躺着一个硕大的工具包,『露』出里面修理水管的工具。

看到包的第一眼,段寒江想到的是出门时遇到的修水管青年。

段寒江没进厨房,而是退出来往血腥味重的卫生间走过去,卫生间里传来淋浴的水声,肯定不是他忘了关。

在经过客厅时,他注意到所有东西都在原位,除了原本在茶几上的水果刀。

上上星期隔壁的林『奶』『奶』给他送了一袋柚子,见他用手剥,又给他送了一把水果刀。他昨晚剥了一个,还剩下一半在茶几上,刀也放在旁边。

顿时,他带着强烈的职业预感朝卫生间走过去,用衣袖裹着门把小心地把门推开。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躺坐在淋浴底下的是他在楼梯间遇到的修水管青年,正对沐浴下方,左胸『插』着一把刀,正是他家的水果刀,刃长14厘米,这个深度下去,必死无疑。

段寒江还是上前确认了一遍,青年确实没有了生命迹象,但血仍然在继续往外流,并且没有凝固现象,说明死亡时间不会长,最多也就他出门吃碗面的时间。

他关了沐浴的水龙头,打量着狭小的卫生间,地面泡在血水里,尸体毫无血『色』的皮肤显出一股诡异的苍白,双眼如铜铃直直地对着段寒江,像是段寒江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死亡一般。

接着,他把视线移到了旁边,卫生间里有轻微的挣扎痕迹,镜子底的置物架上他的漱口杯和剃须水倒着,其它东西稍微移了位,洗手台上沾了几滴血。

他想不通地想,为什么修502水管的工人会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跑来修他家的水管?最后还被人用他家的水果刀杀害在他家?凶手和被害者都是如何进他家的?

段寒江退出卫生间,往队里拨了个电话,提前结束了他两个月一天的休假。

“段队。”周愚拿个小本走到段寒江面前,报告汇总的调查结果,目光不小心扫到段寒江家的茶几,上面摆了两排外卖送的那种盒装饮料,不知是攒了多久的,他感叹了一下单身男人的生活,然后说,“你说你是不是死神转世,休个假在自己家也能碰到命案!”

他是段寒江带的新人,不过说新也不算新,和段寒江一样干了三年片警转到刑侦来的,按他的说法,他其实是想干武警的,可惜人家不要他,平日里就爱没事怼一下‘师父’。

段寒江看自家变成命案现场已经很心塞了,见着周愚就一手捶敲过去,周愚夸张地怪叫一声,他随即站定不动,只表达了一个字,“说。”

周愚在段寒江专注正事的时候不敢造次,说道:“死者名叫张翔,34岁。”

段寒江挑了下眉,觉得有些奇怪,死者看起来不超过30,这还是往上了说,居然34了?当然长相偏年轻也不是没可能,但也不常见。

“怎么了?”周愚注意到段寒江蹙起的眉头,委婉地问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没什么,继续。”

“死者确实是维修水管的工人,已经在他就职的公司证实。但是502的户主没有打电话找人修水管,他们家的水管也没坏,刚才已经查证过了,确实没问题。你家的窗户都关着,也都没有从外破坏的痕迹,排除了从外入室的可能,门口的脚印是死者的,屋里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其它地方都没有死者和第三者的指纹,而凶器上面只有——”

周愚说到这里不由地顿下来,看着段寒江吞口水。

“凶器上只有我的指纹。”段寒江把周愚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完了还继续补充,“屋里找不到任何除我和死者之外第三者出现痕迹,凶手就像不存在一般。”

周愚的口水都吞干了,哽着喉咙答道:“就是这样,可是——”

段寒江又接着周愚顿住的话说:“可是有被害者就一定有凶手,凶手不可能不存在,所以杀死死者的最大嫌疑人是我。”

“不,不!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你,况且你没有杀人动机,这嫌疑不成立!”周愚心虚的时候就会喊段寒江师父。

段寒江摘了手套,不理周愚违心的话,直接说:“等法医的结果出来,你先和小杨去走访一下张翔的公司和邻居,看他最近有没有和谁有冲突。还有——我想到再说。”

感受到段寒江满身的寒气,周愚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来问道:“段队,你家成了凶案现场,有地方住吗?”

“队里有床。”段寒江说完已经走出他家大门,他心里其实并没有表面笃定,就像他对周愚说的,只要有被害者就一定有凶手。

可是如果是冲动杀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可如果不是冲动杀人,那么这个‘不存在’的凶手为什么预谋在他家里杀死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为了陷害他?

段寒江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来肯定这个结论,这样的话,那接下来就是再给他一个杀人动机。不过他自己挠破脑袋,也完全想不出来一个他会杀人的理由,尤其是杀一个不认识的人。

然而,几个小时之后法医替他找到了。

法医室里,段寒江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立在尸体面前。

“段队。”法医张矩然戴着无框眼镜,是个表面让人分辨不出『性』别的女人。

她见到段寒江摘了口罩,汇报道:“死亡时间是今天早上6点到7点,要再精确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段寒江巍然不动地斜了张矩然一眼,张矩然毫不受他威吓地继续说:“致命伤是胸口的刀伤,也只有刀伤,与凶器吻合。根据伤口的切口推断,他是先被凶器刺中胸口,停顿了一定的时间之后,凶手再将凶器再次被推进胸腔,刺中心脏的。”

“凶手力气不够?”段寒江怀疑地说。

张矩然翻了一个白眼,“你又没把凶手的尸体给我,我怎么知道他力气够不够!”

“还有呢?”

“还有死者他整过容,整个面部都整过,刚才已经把死者dna交给技术队对比。”

技术队的dna库都是有过罪案记录的,把被害者的dna与其对比,说明对被害者有犯罪经历的怀疑,可是这并不是法医分内的事。

段寒江怀疑地望着张矩然,好奇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的面相与咱们队八年前一个案子的在逃犯很像。”张矩然笃定地晃着脑袋。

段寒江无语地笑出声,“张半仙,咱们破案讲证据,不看相。”

张矩然故作神秘地问:“你不好奇和谁像?”

段寒江不屑,他不相信张矩然能认出八年前的在逃犯,而且是对方面部全整过容的情况下,可最终他还是问道:“谁?”

“张林军,你来咱们队破的第一个案子的凶手。”张矩然用绝对没有错的语气说。

段寒江不由得怔住,他对张林军的案子记得太清楚。

八年前的‘平阳宾馆杀人案’是他调到平阳分局的第一个案子,所有确定凶手的证据都是他经手的。但即使所有证据都指明张林军是凶手,张林军却一直没有认罪,最后在移交诉讼机关时逃跑了。

这时法医室外来了技术队的实习生敲门,“张主任,dna对比的结果出来了。”

实习生的视线全在张矩然那边,没注意到墙角的段寒江,手里举着的对比报告被段寒江一手摘过去,他惊得一跳,看清是谁后叫道:“段队!”

段寒江没出声,急忙地打开对比报告,视线直指结果一行。

死者确实是八年前逃跑的通缉犯——张林军,他亲手抓回来的凶手,亲自定的罪,让他在平阳区刑侦支队站稳脚跟的第一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