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生道：“你若是有此等决心，那也不会等到现在，怕是早就自戕弃身了。”
金龙面色涨红，随后颓然坐在地上，道：“我好不容易修行至今天的地步，又如何肯放弃这一身修为？”
他低着头，双手时而松开时而紧握，看起来一时间也难以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微的吵闹，大地都有些震动。
江凡生走出屋门，见前面的空地上至少有百位妖修。
有的在天上展翅翱翔，有的盘膝在地，瞪着一双眼目楞楞地看着江凡生，还有一些面色涨红，快步走上前来。
这些妖修的模样大多数江凡生都还有些印象，也有些完全陌生的，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大人，这问题你还没给我回答，困了我万年啊……”
“大人，为了思念你，我给我儿子取名都跟你一样……”
“好了好了……”江凡生一时间被这些妖修激动的声音吵闹地晕头转向：“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没必要如此紧张。”
“都吵什么？我跟大人还有事情要做，先都散了。”金龙走了出来，板着一张脸，厉声说道。
见他一出来，一众妖修脸色上多有些不自然。
虽说金龙是名字上的宗门领袖，但实际上门中对他不服者众。
这宗门主要是曾经听过江凡生传法的一群妖修聚集而成，因此彼此之间都有同门之谊，气同连枝，义气甚重。
而金龙的作为实在是令众妖很难信服，但此事也算是客观上为诸妖保留下了一个得以修行生存的地方，因此也很难直言什么。
这时，一个双腿修长的女道人站了出来，她背后隆起，似有什么东西蜷缩其中，面如寒霜，似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金龙，以往你所作所为，我也不再计较什么，毕竟过去如此长的时间。
原本我等就议定，宗门之位，能者居之，现在大人回来了，就让他来主持大局，你就一边歇着去吧。
我看看今天就把这藏龙阁推了，建个新的地方，给大人腾个大点的地方。”
蛛玄一向同金龙不对付，正好借江凡生这个机会，把金龙从位子上拉下来。
金龙却冷哼一声，道：“我等诸妖议事，你一个虫族来做什么？”
蛛玄闻言大怒，原本就因为自己亦是虫族一类，在门中没有多少至交。更何况此前因为自己孩子被虫族抱走之事，门中颇有不同的声音，甚至还有人私下里认为这是串通好的事，目的是为了骗尊者入险。
等等风言风语，蛛玄这些年也没少听，只是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她也不好发作。
如今金龙却把这件事放在大家面前讲了出来，让她如何不怒。
“找死！”
蛛玄再也忍不住，她抬手一抓，背后便有一根蛛腿弹出，落到她手中。
随后她便以此为矛，猛地朝金龙掷过去。
这蛛腿上黑光隐隐，气味辛辣，明显是有剧毒的，金龙也不敢托大，身上龙纹闪烁，气息节节攀升。
千钧一发之时，那根蛛腿被江凡生抬手接下，随后他又按在金龙的身上，后者高涨的气息一瞬间消失不见。
江凡生道：“我此前不是教过你们，要修身养性，才能气理道顺，如此一言不合就争来夺去，是那些野兽行径。”
“是。”蛛玄率先低头认错，金龙也只好道了声歉。
蛛玄随后退到众妖之间，面色淡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这里面只有黄风同她关系最好，知道此女的意思。
她一来是想要试一试这个江凡生是不是真货，还是由什么东西假扮的。二来也是想要让金龙在先生面前低一下头，这样隐隐便能在众妖面前定下主事之人。
黄风也站出来打个圆场，道：“先生多虑了，我等皆有修习先生所留下的清心咒等道言。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不会真打起来的，只是金龙一向少同我们这些老兄弟交流，所以有些反应过度了……”
金龙马上又想发作，只是因为江凡生站在那里又不敢。
他方才被江凡生按了一掌，只觉得自己一身将要腾飞的力量被一股巨力一气压下，憋在胸口，现在一口气还没喘利索，可不敢再提起气来。
江凡生道：“大家都先散去吧，我会在此处留一段时日，今后我每日清晨讲道，正午以后谁愿意可来寻我，只是我只给你们每个人一日的时间。”
众妖齐齐躬身道：“谢过大人。”
江凡生道：“金龙，你随我来吧。”
待众妖散开，黄风找到蛛玄，悄悄道：“咋样，你觉得这个先生是真的吗？还是尊者假扮的？”
蛛玄想了想道：“不好说，但是我敢肯定不是尊者假扮的，尊者周围有混沌护卫，我接触不到她的身躯，而刚刚我的腿确是被握住了，那触感不像是混沌。”
黄风点点头，蛛玄跟随过尊者一段时间，因此她说不是尊者，那应该没有问题。
他叹息道：“尊者的行为，我等真的是难以揣度，她已经是最顶点的存在了，也得到了我们这些人的尊重。却还要冒名先生，顶着他的名头做些事情。”
蛛玄理所当然道：“所以我发现了此事后便不再跟随她了，先生是先生，尊者不过是先生龟甲上的一条小蛇，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借着先生的教诲才得以有所成就而已，她不配假冒先生。”
黄风道：“的确，所以既然有一个尊者，那应该就还能再出一位，甚至更多。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能在先生身边昼夜侍奉……”
蛛玄道：“此事可以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先生留下来。我们这些人不过也才一百出头，按一人一天算，也不过才能留先生三四个月。”
黄风道：“此事也需好好思量，等我们几个人商议一下，先生有济世之心，若是他知道我等需要他，应当不会忍心离开的。”
…
江凡生见金龙仍旧脸色通红，看来那一口气依旧没有喘利索。
“我隐约发现你身上是有一股不妥。”
金龙面色有些欣喜，道：“大人，您知道如何帮我了么？”
然而江凡生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面色极为难看。
“不妥之处在你的修为上，也就是说，若是要清理这部分道神的意识，可能要废弃你的修为才能做到。”
这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发现，修道人体内的灵气流动，一般同呼吸对应，一呼一吸等若潮落潮张。
而金龙身上则完全看不到这一点，他一呼一吸同灵气流动之间没有半分关系，好似是另一个人在控制一样。
“尊者说没有人能帮得了我，原来是这个意思么……”金龙喃喃道：“若清理了身体上的隐患，我就必须废弃修为，可是要我废弃修为，像那些无知野兽一样弱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江凡生道：“具体不好确定，我需要细细看过一遍才能知晓。”
金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大人，如何看，需要我做什么？”
“封闭七窍，除非我主动唤你，不然不要放松。”
“就这样？”金龙心下有些疑惑，但是还是照做了。
“先生，我信你，现在我就开始封闭自我。”
他盘膝坐在那里，气息很快隐没下去，浑身一切的行动似乎都陷入停滞，唯有一身灵气仍然在流动。
江凡生之所以让金龙封闭自我，也是避免他受到什么损害。
清水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江凡生是有可能看到的，因为他还有一双眼睛，一双藏匿在大虚中的眼目。
只是放开大虚，里面阴晦邪暗之物容易侵入现世之人的身心，瓦解魂魄，因此最好还是不动用为妙。
江凡生长舒一口气，身上的气息逐渐变化。
他很想看看，这个灵界里藏身的道神究竟是什么样子，如何强大，有什么样的手段，又有什么目的。
很快，江凡生睁开双目，然而此刻他的眼眶之中却只有一片漆黑的暗，那暗处是一切现世崩灭的碎片，是魂魄破碎的归宿，是同正世完全不同的寂灭所在。
借着大虚之中的目光，江凡生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又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一切切实的物体，变得扭曲，并且在这目光下很快化为虚无。
这并不是说明这些东西真正变成虚无了，而是这一双虚地的眼睛，看到了这些东西，包括这片空间寂灭的场景。
虚地的目光能看到了自然也只能是这些现世物体的虚无破灭，除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道神！道神是不灭的，在这双眼目之下，江凡生唯有看自己才是真正的真实存在的，而非是磨灭的样子。
江凡生缓缓将目光移向金龙，惊的后者差点跳起来。
金龙哪怕是封闭自身，也能够感觉到周围这一股格格不入的寂灭的气息，这并非是他没有完全封闭自身，而是虚地本来就是对他们这些现世之物的否定，只要是有意识的生灵，都会受到影响。
他想起江凡生的话，这才忍了下去，不然他若是当真对上江凡生的双目，恐怕立刻就会被这股力量湮入虚地之中。
江凡生双目一凝，他果然看到了一个未曾破灭的东西，那是一条小龙，此刻也感应到了江凡生的目光，正朝江凡生冷冷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