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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温宴喃喃。

声音有些低,霍以骁闭目养神,一时没有听清,便问:“什么?”

温宴打起精神来,道:“那年,我依稀记得,狄察提过战损。”

瑞雍十七年,西域部落叛乱,不止是原本就对朝廷虎视眈眈的,连这些年里力求和平、主张交易往来的几个部落都乱了起来。

狄察是主战派,他彼时为兵部左侍郎,早朝上求战,下朝后上折子求战。

那场战事,最终以朝廷兵败收场。

原本驻守西境、操练西军的是平西侯府赵家。

赵家彼此早已不存,西军换帅多年,且是因主帅通敌之罪撤换,军中上下的心都乱了。

信赵家通敌的,对上头、对同袍再无信任之感;不信赵家通敌的,恨朝廷恨得咬牙切齿,如此状况下,战力大损。

此番大战兵败,西军十不存一。

朝廷大军退回关内,对西域彻底失去了管制力。

京中秋后算账,狄察被主和派骂了个狗血淋头。

温宴关心西军处境,自是了解过狄察当时的言论。

狄察说,打仗不就是有胜有输?主战是要打出朝廷威仪,却不想西军如此不争气,白白废了朝廷这么多年的支持。

又说,虽是兵败,但也没有让西域人占多少便宜,西域胜了,也是惨胜。

即便如瑞雍十二年的北疆打鞑子,战损低,胜果大,朝廷不还是牺牲了惠康伯两父子?

打仗,这就是打仗!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今时今日,温宴再回顾,她想的是,那么低的战损,为什么惠康伯和徐其则都没有活下来。

战场上没有绝对的事。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谁都有可能回不来。

若是他们回来了呢?

他们活下来,后头的事情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什么样的偏差?

尤其是,这辈子,温宴和徐家父子三人都打过交道。

徐其则肖父,为人沉稳,很有章法,徐其润不同,他活泼又健谈。

惠康伯作为温宴婚仪的主使,进退得当,行事稳妥。

温子甫曾赞过惠康伯,说伯爷是一个很“正”的人。

这么正的一个人,在好友平西侯一家蒙难时,为何连一根手指头的援手都没有伸出来?

若说平惠康伯信了平西侯通敌,这不可能,一身正气的人,发现至交好友走上如此大逆不道的路,他会第一个跳出来骂,骂得痛心疾首。

惠康伯不信,却不救,除非,他彼时知道的、想到的,更多,也更深。

知无能为力,知内情因果,他只能闭嘴。

活着,才有能开口的那一天。

只可惜,上辈子的惠康伯没有等到,他死在了北疆,没有活到温宴和霍以骁给平西侯府翻案的那一天。

那么这辈子呢?

温宴依着霍以骁,道:“我能从伯爷那儿问出什么呢?”

霍以骁的胳膊被温宴垫着,他也不嫌沉,还能反手卷温宴的发丝。

“问不出来,”霍以骁道,“他要是真的知道什么,彼时不说是时机不对,那现在还是时机不对。他不可能因为沧浪庄那点儿‘交情’就据实已告。”

温宴笑了声。

她也是这么个猜测。

想让惠康伯开口,最起码,得先把尤侍郎自尽给翻过来。

霍以骁又道:“也有可能是你想错了,惠康伯就是明哲保身,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没什么,”温宴道,“顺手的事儿。”

从尤侍郎的死到平西侯府通敌,他们总是要翻的,待霍以骁去兵部观政,再细细摸一摸其中的底,把先前所有的讯息都总在一块,步步推进。

若能以此得惠康伯一两句指点,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也不要紧。

再说了,温宴也想让惠康伯和他的两个儿子活下来。

霍以骁身边,好友不多。

他和徐其润、徐其则,算是能说得拢的了。

接连不断的鞭炮渐渐歇了,只时不时还有一两声。

困意重新席卷而来,温宴眼皮子一沉,渐渐入睡。

外头下起了雪,北风呼啸着,天亮时候,雪积了一地。

霍以骁和温宴一直睡到了中午。

比起外头家家喜气洋洋、忙得脚不沾地的年初一,他们两个人,年味没有那么重,轻松也是极轻松。

勋贵官宦之家,外命妇早早就候在了宫外,等着进宫给贵人们拜年。

轮不上的,自家里头晚辈们磕头道喜,也是热闹。

霍以骁和温宴不进宫,也不拜年,散散渡过一日。

到了初三,两人才出了门去。

先进宫给霍太妃请安,再去霍家拜年,之后到燕子胡同,还被留着用了顿晚饭。

霍以骁头一回尝了炝蟹。

炝蟹是三房进京是带来的,这东西容易储存,大冷的天不怕坏。

因着桂老夫人喜欢,这道明州人过年时必不可少的冷菜,也成了定安侯府的年节里必会上桌的菜肴。

哪怕现在,老夫人只在除夕时尝一口。

晚辈们跟着吃了那么些年,也习惯了,温慧还是极其喜欢的那一个。

也就只有温宴,之前回临安不久,旁的口味习惯得差不多了,在这道菜上头,还不大行。

见霍以骁有心尝试,桂老夫人让他先尝一口红膏。

“味儿最正的就是膏,跟秋风起时吃螃蟹一样,”老夫人笑道,“宴姐儿出阁那天,我胡同里备流水席,都没让这菜上桌。我才不让他们糟蹋东西。”

老夫人不是小气,而是谨慎。

别看好些客人都是从临安迁来的,可一晃这么多年,有几个还能适应?

最怕的是吃不来,吃多了,吃进医馆里。

大好的喜事,凭什么叫他们添乱?

回头指不定还编排他们喜宴不干净。

管不了那么多客人,但姑爷要尝,只尝一口,这么多人还是看得住的。

霍以骁依言,只尝红膏。

蟹膏很软,色泽红润,闻起来带着海风的咸味。

入口时亦是咸的,再细细一品,是满满的甘甜。

和他听温宴讲述时想象的味儿不太一样,却并不讨厌,甚至,还想再尝两口。

老夫人也就只让他吃两口,再多就不行了。

这东西,若不适应,真会身子不舒坦。

好在,霍以骁一点事儿没有。

临走前,温宴约了兄弟姐妹,初六时候,请他们到大丰街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