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瑾依旧轻松攻破嶲州,此城在南诏掀起的战火中反复易手。
兴海进入城内时,面对的只是一片废墟,城内惨不忍睹,到处都是瘦骨嶙峋的乞丐,故意留下的伤残蛮兵,粮食一粒都没留下,所有能用于战争的物资全被转走。
无数双饥恶的眼神盯着来往的兴海军。
“郑昶帐下四千罗苴子,山林间往来如飞,我不是对手。”陆论藏实话实说,神色颇为狼狈,带回的僧兵只有四百人。
折损了一半兵力。
张行瑾还是第一次见到陆论藏如此落寞,“郑昶一路消耗我军,吸引我军深入腹地,必包藏祸心。”
战争进行到此时,与其说南诏败退,还不如说故意把山口关隘扔给唐军。
“郑昶已经退到金沙江之南的腹地,接下来恐怕没这么容易了。”
张行瑾目光没有丝毫波澜,“眼下已经临春,再过一段时日西南转暖,必疫瘴大生,北人不习此间水土,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
三万多兴海军,本就应该是此战的主力。
“一将功成万骨枯。”陆论藏轻声笑起来。
张行瑾在嶲州休整士卒,等待后方的粮草。
唐军推进到此地,最大的弱点已经暴露出来,粮草是从陇南供应而来,需要穿过岷州山区,运抵松州,然后送达维州,最后才送向南中,道路险阻而漫长,送来一石粮食,民夫和牲畜要消耗六斗。
张行瑾本以为攻陷嶲州会有所得,却只得到一座空城,还有饥肠辘辘的百姓。
杨崇本的后军进入城中之后,也为嶲州的惨状震惊。
王宗范建议以军粮赈济百姓,收取南中人心。
却遭到张行瑾的反对,军中的勉强够他的三万兴海军支撑十天,若是赈济百姓,攻打会川节度的时间将会延迟。
“嶲州本为大唐故土,百姓亦是大唐子民,将军率大义而来,百姓望之如父母,且会川山林险恶,十日之粮恐难以成事,不如等后续粮草运抵,再作打算。”王宗范幼年与其母从关中流落蜀中,天然的对大唐抱有好感。
张行瑾微怒道:“郑昶夹着尾巴南逃,我军若不乘胜追击,难道还要等其在会川从容布置?”
“在下只是据实言之,将军不喜欢听可以不听。”身为将领自然有火气的,王宗范早就对不合群的张行瑾有微词。
“哼,你一介蜀将,无非是想坐观我与南诏两败俱伤。”张行瑾把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捅破了。
如此诛心之言,王宗范面红耳赤,当场便要爆发。
杨崇本连忙拉住王宗范,“王将军也是一番好意,张将军不必怀疑。”
张行瑾冷哼一声,冲杨崇本拱手,转身离去。
吕师周阴沉着脸,“郑昶一路溃退,并未使出全力,所谋正是吸引我军渡过金沙江,进一步拉长我军补给线,依末将之计,我军已经占领嶲州,在南中有了立足之地,可等待后续粮草,此处土地肥沃,可收拢百姓,大兴屯垦,减轻后勤压力,以为持久之计,再联系西路杨师厚将军,双管齐下,郑昶纵然有三头六臂,破亡无日。”
杨崇本点头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传令下去,赈济百姓。”
城中很快便开设了粥棚,衣衫褴褛的百姓眼中起了些许生气。
但赈济了百姓,张行瑾短期内就无法出兵。
诸部之中,他的兴海军损失最大,连左膀右臂赖力都受了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回想起当初在河州的艰难,心中百感交集。
“杨崇本一介降将,却位列将军之上,依小僧看来,留在嶲州受他人所制,还不如自寻出路。”陆论藏眼中闪烁若有若无的光。
如果是从前,他说这句话,张行瑾必勃然大怒,怀疑他在挑拨离间。
而现在,两人有了过命的交情,张行瑾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杨崇本吕师周皆是归将,天然就亲近一些,反而他成了外人。
张行瑾还在踌躇。
陆论藏道:“将在外君命有不受,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李卫公违背朝廷议和旨意,一战灭东突厥擒颉利可汗,陛下心胸宽广,如似当年太宗,将军押送郑昶入长安,陛下又怎会怪罪将军?”
言语间,似有与李靖同比之意,张行瑾大为受用,不过这么多年,他的城府也增长不少,脸上倒是云淡风轻,“只是我军乏粮,安能攻破郑昶?”
这话说出,等于同意了陆论藏的提议。
“西南之地四季如春,山野禽兽河中游鱼皆可为食,一旦我军踏入江南,还可劫掠县镇,擅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愿将军思之。”陆论藏双手合十,静待张行瑾的最后决断。
六年的时光并不短暂,这六年里,当初的那些人,有人阵亡,有人声名鹊起,有人娶妻生子。
一个男人有多少个六年?
乱世犹如激流,不进则退,沉寂意味着被遗忘。
这时代并不缺少能征善战的将军。
张行瑾眼神逐渐坚决,拔出腰间横刀,狠狠斩下,刀光一闪,桌几一分为二。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兵不血刃拿下羊苴咩城之后,南诏的西北领土基本就在掌握当中。
境内唐民纷纷归附。
这些人在南诏生根发芽,与当地汉化的蛮人贵族通婚,又因本身的文化优势,在南诏日子过得不错,郑昶之祖郑回,原本只是西泸县令,被掳掠到南诏,因通儒学,受到阁罗凤赏识,拔为清平官,相当于南诏宰相,辅佐三代南诏王,大力汉化。
而今,唐军以势不可挡之威击破五节度联军,唐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洱海周边,主动归附大唐如过江之鲤。
甚至还往羊苴咩城送来金银和肉食。
真有几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
西北之地,仿佛一块熟透的果实,等着杨师厚去摘取。
杨师厚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在羊苴咩城中按兵不动,严明军纪,对协军的管理也空前严格起来,派出大量斥候向东南鄯阐城渗透,还主动联系东路军,以形成对鄯阐城夹击的态势。
银枪效节都倒是无所谓,自皇帝组建新军以来,最重视的就是军纪。
协军却受不了,在他们眼中,羊苴咩城就像没穿衣服的女人,能看不能动,心里就像烧着一把火。
而且当初杨师厚还承诺过破城之日,允许劫掠一日。
不少耿直的高原大兄弟直接跑去杨师厚理论。
在刀子面前,这些人最终也沉默起来。